这两年,双花糯稻种的价钱水涨船高,所以秋收一结束,大部分人就早早将来年的稻种买回家。兴成酒坊在临西府内开设了数家粮栈,一来收购双花糯,二来就是售卖双花糯稻种。
如今昂贵的稻种已经买到了手里,兴成酒坊却扬言减量减价,对双花糯种植者来说无疑是噩耗。
第二年秋收就动手,也着实有些出乎白素锦的意料,白素锦本以为总要拖上个三四年的。
“今日我得到消息,朝堂上已经正式通过了重建陪都长安的提议,由太子督建,相关诸省须听凭调遣。这两天衙门就会贴出公告,随后各行各业的商家都会募捐银钱响应,苏家急着动手,我猜测应该是和此事有关。”
晚饭后的书房里,听到白素锦说完她的疑惑,周慕寒揣测道。
白素锦恍然,“看来苏家是想借由募捐另结高枝,为谋得下一任盐运总商之位增加筹码,但手头上可供驱使的银两又不甚充足,所以才提前行动了。”
周慕寒点头赞同,停下手中的笔,偏过头来看向白素锦,眉眼间透着淡淡的暖意,“咱们这边......还要再拖上两天?”
“自然。”白素锦弯了弯唇角,“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结果是甘是苦,只有尝过了才会印象深刻,才会长记性。”
“确为此理。明日一早我要动身前往玉屏山,双花糯一事我已全权交给郭焱负责,有事直接找他即可。”
白素锦点了点头,“水堰的工事在接下来的三五年间怕正是用人之际,如今碰上陪都重建,会不会在劳役上有所影响?”
这个时代的巨大工事基本上纯人工打造,耗工量可想而知。
周慕寒将手中写好的折子展开晾墨,“这倒无需担心,我已奏请皇上,并和四哥打过招呼,重建陪都一事咱们川省可以多出募捐出一些银钱,以抵劳役。”
自从四皇子正式获封太子后,白素锦才发现周慕寒和诸皇子的关系并不如之前所表现出来的那边同等疏离,起码和四皇子显然熟稔,近年来的书信来渐次频繁。后来才听周慕寒坦白,并非近年来才联系频繁,而是一直有所联系,区别在于之前是隐秘的。而且,前提是,他们的联系皇上一开始便知情。
白素锦不得不感慨,皇家人天生就是装大尾巴狼的专业户!
“太子殿下的身体如何了?”白素锦问道。当初从京城回来后,白素锦就将太医院卓院使有意结识的时同常神医说了,常神医斟酌后渐渐和卓院使开始了书信往来,直到太子在书信中和周慕寒提及,白素锦才知道,常神医竟然在帮着卓院使为太子调理身体,而且稍有成效。
“用他的话说,让朝中不少等着看热闹的人失望了。”
白素锦听了不由得一笑。当日在宫中曾见过太子一面,彼时还是四皇子,身材颀长,但偏瘦,眉目疏朗、脸廓柔和,然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却也丝毫不掩皇家子弟的贵气。白素锦当时第一感觉就是:可惜了一个好好的帅哥。
可等看了两封他和周慕寒往来的信件,白素锦惊然发现,贵皇子的身体里居然住着一个逗比!
尤其是最近一年身体稍有起色,每日最大的兴趣竟然是在朝臣们面前装病娇,但凡他提议的事,谁敢当廷决绝反对,立马装晕倒!据说,这次之所以能如此顺利通过重建陪都一事,很大一部分的功劳就是皇上在背后唆使儿子太子殿下在早朝时当众晕倒!
听到周慕寒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白素锦真心替那些朝臣们觉得心累。
那边唏嘘人家帝王父子俩炫演技,这边呢,自己跟着大哥白语元搭档双簧,所以说,白素锦的字典里排行前三的一个关键词就是:双重标准!
兴成酒坊的粮栈公布减量减价的消息后没出三天,再次投下了重弹,价钱从原先的降三成变成了降四成,还得是马上签订契约书的。
按照如今种植双花糯的成本,降价三成后的收入基本上可以和一般水稻所得持平,但若是再降一成,虽说未伤本,但获利就很薄了。
这种情况之下,很多人坐不住了。
一部分人因为害怕再降价,抱着就当白种一年的念头和兴成酒坊签了契约,剩下的一部分人仍在徘徊,后悔之前没有签契约的同时,又在为现在的价钱觉得不值。
当楼庄主一行人再次登门的时候,白语元代表恒丰粮行和丰泰粮行表示,愿以七折价钱收购双花糯。
就在白语元表态的当天下午,临西府内的十家粮行、以及许家商行临西分号纷纷相继发出消息,同样以七折价钱收购双花糯。
次日,府仓也贴出告示,双花糯可以以七折价钱折算缴纳税粮。
此三日后,余下的那部分未签订契约的双花糯种植者全部签约完毕,兴成酒坊期间一单未成。
第115章 循环
兴成酒坊终于也品尝了一把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滋味。
贡酒每年上呈的份额在那摆着呢,余下的部分想要维持已经铺陈开来的规模已经是不可能,加之酿酒所用谷物原料供应不济,兴成酒坊做口不成,反倒伤了自己的根本链条。
然而,这还不算完,等到次年聚福兴酒坊的蜀黍酒“黔西老窖”推出后,才是给了他们迎头重击,让他们体验了一把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寒冷。
纯粹依靠市场作用来指导生产和流通,不可避免要承受市场的自发性、盲目性和滞后性所带来的损失和动荡。
双花糯一事并非大历首例,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例,但它在大历史书上却被屡次提及,究其原因,是因为它的价值在于引起了当时川省为政者们的重视和反思,并由此诞生了一套新的商管政策,以及一个全新的部门:物价署。
大历后世较为完备的商务律法便是从这套商管政策发展而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白素锦眼下面临的商业经营活动依然主要是靠刑律的广泛约束和道德上的自律。
不过,她也有一项开创性的实践,便是一手促成了商会。这两年,原先的“临西布业四十九坊联合商会”不断充实壮大,如今已正式更名为“川中织坊联合商会”,商会成员已经增至百余家,五福和荣生自元气大伤后正赶上织纺工艺大革新的时期,两家的人力物力财力本集中在花綀身上,打算借此迅速占据高端市场,岂料没多久小荷庄织造坊和广蚨祥就推出了令人叹为观止的锦缎,对高端市场造成了震荡式的冲击。而后随着棉花的推广种植,棉布以低廉的价格和柔软贴身的质感又风靡中低端市场,从年初开始,棉麻双混织造出来的布匹受到百姓们热捧,销量极其可观,广蚨祥隐隐坐稳了川中第一布庄的宝座。
面对此种局面,五福和荣生颇为识时务,以支持总督衙门修筑庐江水堰为由头,积极响应募捐的同时,还购买了江东、江西两府两千亩田地,算是主动向周慕寒以及白家兄妹示好。白素锦借坡下驴,大方地将锦缎的工艺卖与他们,算是接过了他们递过来的橄榄枝,当然,五福和荣生申请加入商会的事另当别论,还需再考察考察。
双花糯危机算是暂时告一段落,白素锦这边忙着正忙着诸处庄子的秋收,统筹各项所出的调配,案头堆着厚厚的账册,忙的颇有些焦头烂额。周慕寒更忙,秋汛结束后到来年春汛之间,是赶工期的黄金时段,周慕寒几乎要长在水堰那边。
“夫人,老奴刚刚得到消息,兴成酒坊那批酒的确是出了差错,虽然不如他们对外所说的那般整批都废了,但起码也有三成。出了问题的酒曲刚查出来,是白记曲坊的那批货。不仅兴成酒坊,其他家用白记酒曲的酒坊也陆续出了问题,眼下天天堵在白记曲坊的大门口讨债呢,这账一清,曲坊怕是就要关门大吉了。”林大总管束手站在桌案前禀道。
白素锦从账册中抬起头,脸上却没有多少意外,“短短时间内能将生意做到这个规模,但从手腕上讲,白宛廷并不逊于大哥,但是可惜,就眼光、胸怀和隐忍度来讲,白宛廷就远远不如了。脚跟堪堪站稳就敢和钱家抢兴成酒坊的生意,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被人出手收拾也是早晚的事。”
林大总管脸上挂着惯常的微笑,“诚如夫人所言,那批酒曲之所以出纰漏,就是和白记曲坊从钱家挖来的那两名制曲大师傅有关。事情一出,那两人就杳无音讯了。”
“不过......”林大总管神色一正,说道:“曲坊一倒,他们怕是只能回到城外的宅子了......”
白素锦一脸的无所谓,“无妨,很多时候,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是最放心的。”
看着自家夫人微微抿起的嘴角,林大总管在心里默默给那一家子点了根蜡,祝愿他们千万不要没事作死。
正如林大总管所料,冬至刚过,白宛廷就带着余氏和白宛静等人从黔西回了临西城外的宅子,丁氏却并不在其列。原来,是白语昭用五千两银子将他娘余氏给赎了出去。
先是将庶弟卖给人家当上门女婿,而后又让人家花银子赎买老娘,这档子事无论是对白宛廷来说,还是对白语昭而言,都不甚光彩,是以,白宛廷自认为白语昭并不会说出去。然而出乎他意料,前脚人银两讫,后脚白语昭就将消息大肆宣扬了出去,闹得黔西人尽皆知,白宛廷带着余氏和白宛静只得灰溜溜赶回了临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