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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饭吃完了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谁也不敢问,都担心对方会想要回家。他们牵着手走漫无目的地走,路边有人摆摊卖盗版DVD,锦绣蹲下选了半天也没选到自己喜欢的,张正勋只是站在一旁抽烟等她,她仰着脸问他,“你要不要选几张?”张正勋说:“如果你和我一起看,我就看,行不?”锦绣有些尴尬,这样的问题最不好回答,回答“好”好像是同意去他家(保不准会发生性关系),回答“不好”又好像是不愿意与他往深里发展。她只得跟他打擦边球,问:“你家的电视是哪种?”张正勋说:“34寸液晶的。”锦绣说:“那不好看,我不看。”张正勋问:“要哪种才好看呢?”锦绣站起来,腿蹲得有些发酸,一边用手揉着大腿,一边说:“要投影才好看,在家里安装个投影,就跟电影院看效果一样。”张正勋搂过她的肩膀,说:“你的,狡猾狡猾的。”
    张正勋照例只送她到家门口。家门口的一棵树一反常态,在春天里结束生命,扑簌扑簌地一个劲掉叶子,几片飘在她的头发上,张正勋替她拿掉,拿掉以后也不扔,大拇指和食指来回转着它的叶柄。锦绣忸怩着先用左脚尖点点地,又用右脚尖点点地,她想,要是有颗石头就好了,真不知把脚往哪里放。张正勋说:“你有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路灯就在他的正上方,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他的脸上,形成斑驳而跳跃的影子,好似那张脸正上演着一出皮影戏,眉心皱起的川字纹与唇边深浅不一的胡楂子都在讲述着故事。他说:“什么都可以问。”锦绣知道他是认了真了,打算全盘托出他的老底,却又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只是撮了个嘴形,没有话。好一会儿,张正勋说:“你不问我可要问了。”锦绣如释重负,连忙点点头,说:“你问我好了。”张正勋说:“你要不要跟我好?”锦绣倒抽了口气没敢放出来,她说:“哪有人这样直接问人的。”张正勋说:“你说啊,你要不要跟我好?”锦绣说:“我还不是很了解你。”张正勋说:“刚才让你问我你又不问,现在又说不了解我。”锦绣哑然,想他何苦要把话说得那么明白,有些事情就跟烧开水一样,火一直旺着,温度自然就升上去了,只是需要时间。张正勋含了些下巴,眼窝看起来很深,眼神就要被黑夜彻底给覆盖住,只能依靠嗅觉去判断他的情绪,气氛愈加难以捉摸,他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逼近过来,其实一动未动,是在心理上给她施压。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要跟我好就我好,不跟我好你也得跟我好。”锦绣一下子蒙住了,“啊”了一声,他说:“你没说不,算是同意。”然后扳过她的身子背对他,往前推了一把,说,“快回去睡觉。”锦绣一个踉跄,扭过头去看他,他说,“再看我我就要亲你了,才不跟你算时间。”锦绣想,他还有些罗曼蒂克。
    锦绣彳亍在楼道里,其实是在进与退之间无从把握。她上到五楼,又下到二楼,再上到七楼,半天找不见钥匙,找到了钥匙捅不进钥匙孔,终于开了门,没有来得及开灯,沿着墙摸索着来到窗户边,透过乳白色的蕾丝窗帘看张正勋走没有。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地金灿灿的落叶,刚才他们待过的地方,空出一片,又很快被落叶填满,偶有风吹过,几片被卷入空中,起起落落的几番折腾竟也快碰到了路灯,从象征学的角度来说,倒有些像飞蛾扑火。锦绣看得怔怔的,方才把刚倒抽的那口气吐出来,一下子身子像泄了气,重心忽地往下沉,想拽个什么没拽住,把窗帘给撕裂了个口子,人顺势瘫软在地上,整块蕾丝被拉扯下来,坠落在她的身上,心也跟着飘飘然起来。她甜蜜又苦涩地想,不跟他好又能怎么办,他是这样地招人喜欢。
    锦绣的母亲打来电话,说要晚几天回来,被邀请去上海、南京、郑州、长沙、太原五大城市做演讲。锦绣说:“你做哪门子的演讲?”她母亲说:“哎哟,你可不知道,我这次超水平发挥,在大会上的发言都震惊了中央,各城市的代表硬要请我去他们那里参观访问。”锦绣听完她的话笑得前仰后合,打趣着说:“他们有没有叫一帮小孩抹着红脸拿着塑料鲜花夹道欢迎啊?”她母亲严肃地说:“那可是领导级别的待遇,你这样说是大逆不道。”锦绣说:“你这不参观访问,相当于外宾么?”她母亲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就等着瞧吧,算命先生说过,我是老来红。”幸好她母亲兴奋得忘了问张正勋的事情,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说,都到这一步了,再瞒下去也没必要。挂上电话有人揿门铃,在这样深的夜里,门铃声格外的响。她想,莫不是张正勋?心跳得快要不行。脑子里全是一些淫秽的画面,迅速地闪过,竟然想,今天穿的内衣不成套啊!她战战兢兢地问:“谁啊?”
    “我,开门。”是女鬼般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
    锦绣打开门,苏九久对她惨淡地一笑,说:“我给你带了瓶红酒来,美容的哦。”
    苏九久什么也不说,一直喝着那瓶红酒。也许来之前她是准备要和她说点什么的,但是现在她只是沉默。她喝完了一整瓶,锦绣在旁边看着她。见她有些醉了,女人喝醉了要么很美,要么很狼狈。她是后者。她盘腿坐在沙发上,头往后仰,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也不擦,胸口一个劲地抽气,像风中颤巍巍的花。猩红色的沙发衬得她格外的白,白得耀眼,刺痛了锦绣的心一下。锦绣在她的对面坐下,故作沉痛地问:“还是那个人?”苏九久闭上眼睛,说:“他去了云南,他说这次要走很久。”锦绣以为她是想他想入了心,疯起来买醉,有点小题大做,又不好置之不理,手指插进发里往下梳,说:“又不是不回来了啊。”苏九久说:“就在刚才,我路过一家超市,那家超市的门口停着一辆雅阁,像极了他的车。我不记得他的车牌号,只记得他车上有一瓶BOSS的汽车香水。那上面也有一瓶。我下意识地走进超市,我的预感很坏,双腿都有些发软。果然,我一进去就看见他,他站在酒架的面前,说:‘你喜欢喝哪个牌子的酒?’我才发现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的一个女人是和他一起的。我从上到下地打量了那女人好几遍,那女人一点不如我,穿着黑色渔网袜,我最见不得穿黑色渔网袜的女人,我竟然输给了这样的女人,实在叫人气愤。我站过去,随手拿起他正在看的酒,我说:‘原来你在这儿,上次你搞了我还没给我钱呢。’他望着我傻了眼,那女人也傻了眼,转身就走,他也不知道要不要追,窘得要死。我说:‘一个美丽又有格调的女人,你值得拥有,去追吧。’”苏九久说到这里住了口,坐直了身子,跟锦绣要烟。锦绣把藏在衣柜里的烟拿出来,点燃一根递给苏九久,苏九久也不抽,只是看着它发呆。锦绣说:“后来呢?”苏九久看着她,一眼空洞,说:“后来,后来就来你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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