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那男子叫张正勋。这名字听上去倒有几分书生气。只听说是生意场上的人,生意场上的人都不单纯,啤酒肚里净装了些偷鸡摸狗的事。锦绣一早给他们定了性。她来到约会的地点,想不到竟是一家面馆,当场就想掉头走人。她肚子里窝着火,站在店门口向上翻了好几个白眼,店里的老板觉得这女人随时都可能晕厥过去,问她要不要进来喝口水。她摇摇头,闪到一边。想自己也是读过书的人,如果这就走,未免显得太过于虚荣,平白给别人留下了口舌。她硬是劝慰住了自己。站那里,顶着毒辣的太阳,等了老半天。一辆白色的桑塔纳停在她的面前,一个戴着蛤蟆墨镜的男人从车里伸出光溜溜的头来,问:“你是锦绣吧?”锦绣盯着他脖子上那根有小指头那么粗的金项链,点点头,他自以为潇洒地往他旁边的座位甩了一个大拇指,说:“上车。”锦绣倒吸一口气,想,人老心不老的男人对社会可产生不了什么积极的作用。
她坐在那人的车上,见那人不时转过头来从上到下地打量自己,她气不打一处来,摸出手机给母亲发去短信,说:“这男人适合你。”母亲没回她,估计在那边幸灾乐祸。
车子开了十几分钟,他们一句话也没说。锦绣把脸别得很开,不让他看她的表情。她现在一定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那男人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地道的北京话,他说:“是的是的,您放心,她已经和我在一起了。”锦绣更加肯定他就是张正勋。
她母亲一早说过,张正勋是北京人。
车到一家咖啡馆门口停下,他说:“到啦。”锦绣望出去,这咖啡馆倒是不错,旧式小洋楼,爬了满壁的粉红蔷薇,门外撑着蓝白条纹的大号遮阳伞,下面摆着田园风格的纯白桌椅,处处迎合着中产阶级的审美趣味,像19世纪的英国小镇上某位淑女的家。之前,好似她配不上去这样好的地方,现在,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尊严。她下了车,想着找什么借口早早地脱身,没想到车子在身后一溜烟地开走了,锦绣暗吃一惊,想:“逃得比我还快,连这样的人都没看上我,这不伤自尊么!”
“锦绣。”
有人叫她的名字。她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咖啡馆二楼的窗台上,伫立着一个男子,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形成一圈很大的光晕,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才把他看清楚。他招招手,说:“上来吧。”
锦绣这才知道,他才是张正勋。原来是个年轻人。
张正勋坐在她的对面,饶有兴趣地看她。她一语不发,手转动着咖啡杯,假装在欣赏上面的图案,其实是在用余光瞥他。他说:“怎么样,比你想象中的差多少?”她“啊”了一声抬起头,不小心碰见了他的眼睛,又很快把头埋了下去。他说:“听说你还不想来的?”锦绣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说:“没呢,只是不太好意思。”他说:“其实我也不想来的,来只是想给张阿姨一个交代。”张阿姨是锦绣母亲的干妹妹,经人介绍打过几次牌,后来熟了,就不再在一桌打,不好意思赢对方钱,点了炮,也都让着不推牌。面子上敷衍得极好,背地里究竟是怎么样,倒也很难说。她对干姐姐讲,她认识一些有钱的人,有钱人那可是上流社会的人。她的小区里住着好多这样的人。张正勋就是其中一个。她上门去游说了好几次,他才同意见上一见。张正勋说:“张阿姨把你都说神了。”锦绣听出他话里有话,一时语塞,突然觉得低人一等,在桌子底下抠指甲盖上残留的指甲油,她开始后悔没有好生打扮一下自己,要是漂亮一些,也不至于让别人如此地羞辱。锦绣说:“张阿姨是那么一张嘴,在我面前,也把你说得可神,我倒是暗想,这年头,稍微出色点的男人,就跟超市里的限量供应似的,早被人哄抢一空,哪还剩下点便宜让我捡。”张正勋说:“我怎么觉着你这话有点讽刺我呢?”锦绣嘴角往上一提,只有一个弧度,却没有笑,说:“别对号入座就是了。”张正勋说:“看来你没看上我。”这样的话最不好接,锦绣滑头地说:“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张正勋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说:“张阿姨说的没错,你是挺神的。”
张正勋的手指不漂亮,掌心也不大(锦绣断定这是一双做不了大事的手),秀秀气气的如同他的人。个子倒也不太低,比锦绣高出一个头,站一块儿是最和谐的身高。他走在锦绣的前面,锦绣只是在后面跟着。她这才注意到他穿一件蓝色做旧牛仔衬衫和一条卡其色梭织布长裤,像画报里的人,走出来照样具有纹理与质感,便可想这一套衣裳所费不赀。他假装看手腕上的表,放慢了步子,其实是在等她。锦绣与他并肩走了一会儿,晚风送来“三宅一生”的气味。那是从他身上散发的气味。他的讲究一目了然又恰如其分。他问:“你属什么?”锦绣说:“属鼠。”他说:“和我一样。”锦绣有些吃惊,问:“你和我同岁?”他把手插进裤袋里,笑而不语,锦绣立即反应过来,他比她大上一轮。他说:“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你会不会压力很大?”锦绣问:“哪方面?”他说:“年龄。”锦绣觉得好笑,说:“应该是你的压力比较大吧,老夫少妻最叫人担心。”他点点头,说:“也是。”他们继续走,不知觉就到了锦绣的家,他试探性地问:“你会发短信吗?”锦绣没怎么听清,回了一个“好”。他说:“那我跟你发短信。”锦绣点点头。很快,两个人便道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