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着,没有了下文。我为了礼尚往来地关心他一下,就问,“你吃过了吗?”
“早上公司里出了点事,一直忙到刚才。现在觉得有点饿了。”他说。
我看着他,正想着顺着他的意思说。结果倒是他自己先把话接上了,“先陪我去吃个饭吧。”然后也没问我同不同意,就直接把车往吃饭的地方开去。
去的是一家新开的私房菜馆,老板是成颂的朋友。到那儿的时候他正在那忙着招呼,看见我的时候很是意味深长地一笑,然后朝成颂道,“好久不见,你家姑娘倒是长得越来越漂亮了。”成颂笑了笑,也没解释我是前女友之类的事实,便由着服务员带去了包间。
包间不大,四周是鲜黄色的墙壁,屋里中间摆着白色的圆桌,有温馨的感觉。我和成颂面对面坐着,看着菜单上稀奇古怪的名字,完全出于新鲜地点了个“香煎橙汁果酱排骨”。
成颂说,“再点一些。”
我摇摇头,说,“我够了。”他没有接话,拿过菜单又添了两道菜,“枫塘煎烧鱼”和“虾干烤苋菜”,虽然听起来有些稀奇,不过鱼和苋菜倒都是我喜欢吃的东西。
菜端来后,我也就夹了些尝尝鲜,肚子本来就是饱的,所以没有多吃。成颂看我没怎么动筷子,便往我碗里夹菜。
我受宠若惊是其次,更多的是有种怪怪的感觉。于是一边踟蹰着,一边拿起筷子把他夹的菜往嘴里送去。
过了好一会儿,听他说,“上次不是挺有骨气地把东西都带走吗?”声音冷冷清清的。
我一愣,随即笑了笑,“那天走得太匆忙,有一些获奖证书忘记拿了。你也知道,现在不是要毕业了吗,考学校找工作都得用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以前的东西我还没有清理,应该就放在原来的地方。”
“嗯。”我点了点头。
他顿了顿,又问,“毕业有什么打算呢?”
“还不太清楚呢。”我说,“你知道的,我本来不打算读研。不过最近听说就业不太好,想想还是得继续学点东西。”
他笑,“那打算考哪?”
我不太喜欢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可那一瞬间,迎着他那真诚的目光,我就那么直白地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说,“可能会出国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空气沉默了一会儿。我有些纳闷,却见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似乎对我这个想法表示赞许,然后低下头吃饭,没再看我。
之后我像个小跟班似的,默默地跟着他吃完饭结了帐上车。看着他那一路上冷着的脸,我还觉得奇怪:刚才还好好的,这男人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呀。
好不容易熬到他公寓楼下,我还想着自己终于熬到头了。可当我们站在他公寓面前正准备开门的时候,他却告诉我忘拿钥匙了。
以前我和成颂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从没忘记带过什么东西,今天我们都约好了,在家门口的时候突然来个大反转,让人不得不心生怀疑。
我问他能不能现在回去拿,他说等会儿还有个会,可能赶不及。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今天他又是来接我又是带我吃饭,说半天就只有一个目的,他就是要故意折腾我,害我白浪费大半天的功夫。我也有些急了,便把话挑明了说,“我刚才也不知道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我现在向你道歉好吗,你就别这样了。”
成颂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深黑的眼里闪现着暗沉的光,顿了顿,他两手一摊,“我真是没带。”
“我知道你肯定带了,你就是成心折腾我,和我过不去。”我一生气,倒是和他杠上了,也忘了和他硬碰硬没好结果这道理。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成颂说着,似乎不打算和我争辩下去,转身便准备下楼。
“喂!”我从后面叫住他,“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刚才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
他回头,给了我一个淡漠的眼神,“你想多了。”
然后,我极其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了成颂的车。或许是奸计得逞了,回去的路上他心情恢复了些,偶尔还会说说话。分开的时候,他告诉我,有时间再联系我。
我没有理他,气呼呼地下了车,摔上门就走了。
晚上我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印小柔从外面回来,看我没精打采的样子,问了句,“今天去干嘛了?”
于是我把怎么约成颂出来取东西半路又上反转的事情和她吐槽了一遍,她在一边听着,若有所思的样子。印小柔和我来往这么久,对成颂这个人也算是了解,她也同意我的看法,答应好了却又忘记带钥匙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最后我气愤地说,“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混蛋,他是打算把那些东西都扣着留作分手纪念吗,有本事就一辈子都不给我啊。”
她想了一会儿,道,“他……是故意的吧……”
“当然是故意的了,”我光是想起来,就觉得生气,“你不知道他后来送我回来时,看到我没拿到东西,脸上那个得意。”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看着她,那是什么意思?
“你想啊,你们这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你突然再说去拿东西,换做是我,我也以为你是想找机会和我旧情复燃之类的。”印小柔说着说着,似乎自顾自high了起来,俨然已经进入了话剧内心旁边之类的角色,用起了抒情体,“可惜啊,结果却发现你找他,真的只是为了拿东西。然后他伤心欲绝,内心不愿意和你断了这最后一点可能的联系,可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又让他不愿意放下面子挽留你,于是只能无耻地反悔来扳回一局……”
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一个枕头拍了过去。
“你脑袋里装了这么多狗血,怎么不去芒果台当编剧?”
她只是嘿嘿地笑。
☆、第四章
日子就这么拖着,我趁着在家闲暇的时间写写申请的材料,后来听很多班里其他立志出国的同学说他们都是找的中介,我也试着联系了一下,惊悚地发现中介费都是以万字为单位的,更别提申请到奖学金还要提成的事儿了。
我咬了咬牙,想想自己本来就干瘪的腰包,还是决定自力更生。
开学前一个星期,成叔叔秘书已经把学费连同我这半年的生活费打在了卡上。这些年他给的钱都被我记在一个小账本里,我知道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还,可这么大一个人情欠着,觉得自己心里总得有个底。
我随便算了算,发现钱已经积累到了相当巨额的一个数字。
记得我高一的时候,有一次成叔叔过来看我,我还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他对我的好,我将来一定会双倍报答他。
他只是慈祥地看着我,笑道,“傻丫头,和我计较这些干什么,那个时候我和你爸一起去美国的时候,两人没钱了,一起睡在地铁站,吃一个汉堡。就凭着这交情,她女儿的事我能不管?”
被他这么一说,也不知道是因为觉得他太好了,还是想起了我爸,我眼泪就这么稀里哗啦往下掉。
学校开始办新一年的住宿手续,我琢磨着从印小柔这儿搬出去,这是她舅舅的房子,她舅舅已经移民瑞士,知道她在这边上大学,特意让她住在这边顺便帮忙看家。在这儿打扰了她这么久,我心里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我和她说起搬走的事,她不同意。看我扭捏的样子,竟然有些鄙视地看着我,道,“苏珊,跟我装什么客气啊。”
搬家的事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搁浅了下来。
大四开学课很少,我偶尔也会去看看成叔叔,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因为养病营养好的原因,似乎胖了那么一些。
我炖的汤终于让成叔叔喝上了,还被夸奖了一番。成颂也在,他尝了之后,说了很违心的诋毁我厨艺的话,我当然不乐意了。成叔叔看我们闹别扭,竟然很高兴似的,他说,“要是我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就像你们这样,老了时不时来看看我,我人生就圆满了。”
我乐呵呵的,“成叔叔,我以后慢慢孝敬你啊。”
成颂对我用这样献殷勤逗老人家开心很看不上,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那天下午,我们在后面的院子里下棋。一开始是我和成叔叔在对战。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地上是光线穿过树叶缝隙留下的斑驳阴影,酷暑已经褪去,微风一阵一阵吹来,应和着四周低低的虫鸣,只让人觉得生活美好而安宁。
其实我的国际象棋玩得真的不怎么样,即使成叔叔有些让着我,也并不能改变我处于下风的局势。
成颂难得有清闲的时间,他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一边看我们下棋,偶尔看看手机。
后来我挪了一个骑士,便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上飘来,“你这么走,是准备自杀吗?”
我抬头望着他
他却直起身来,朝我靠近,从我手中拿过那枚还没落下的棋子,“应该放在这里。”
见他带着点鄙视和嚣张的表情,我在成叔叔面前不好发作,只好用“关你屁事”的目光瞄了他一眼。
他也不为所动,微笑着看了看我,然后转过头期待着成叔叔下一步的动静。
于是后来的战局变成了我是傀儡国王,成颂成了我的军师,大概玩了很久吧,我们算是一起勉强战胜了成叔叔。虽然赢了,我对成颂可没有一点感激之情。成叔叔见我们不大对付的样子,只是笑了笑,“到底是年纪大了,用了一会儿脑子就想休息,这一局你们两来吧。”
我心想,我这种菜鸟和成颂对战,那不是明摆着以卵击石、不自量力吗
成颂似乎也对我这个对手有些看不上,“我和她下?”
成叔叔笑道,“你可别小看了苏珊,她脑子不错。你爸我是下了二三十年棋的人,她还是个初学者就能偶尔赢我几次,已经非常不容易了。你们认认真真下起来,你未必能很轻松赢她。”
成颂嗤笑了一声,似乎对此有些不屑一顾,“就她?”
被他这么鄙视,我的面子也是有些挂不住的,“怎么,怕和我玩输了没脸见人啊?”
他一笑,然后就坐在了和我对弈的另一头。
一边摆棋子的时候,他一边和我道,“光这么玩没什么意思,要么来点赌注吧。”
我抬头愣愣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敢?”
对于越来越复杂的态势,成叔叔似乎抱着看好戏的心情坐在一旁,一边火上添油,“不错,有赌注才更有意思,苏珊,这局你来定,赌注是什么?”
我张了张嘴,觉得自己似乎莫名其妙陷入了很奇妙的事,想了想,“要么赌一百块?”
“俗气。”成颂道。
那我也不知道该赌些什么了。
然后便听成颂幽幽道,“要么……如果我赢了,你就帮我做一件事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正盯着棋盘,语气不紧不慢,可我总觉得这样的赌不太合适,说不定又让我做什么坑人坑己的事呢。刚想说什么,成叔叔便在一旁发话了,“有意思,那行。如果苏珊你赢了,他也得答应你一件事,就这么办。”
成叔叔都说好,我更没法反驳,于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答应了这个赌局。
我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走着,心里抱着那一丝侥幸的希望可以赢过他。前半局我没占一点优势,我一边下,一边想,这“一件事”的便宜估计是让他占定了,也没料到后半局的时候,形势突然来了个大逆转。
不过这个逆转不是来自于我灵魂的突然开窍,而是在一旁观战的成叔叔实在看不下去我们悬殊的实力,开始加入战局,站在我这一边。
在成叔叔第五次提醒我走错了棋子后,成颂坐不住了,“爸,观棋不语真君子。”
成叔叔一笑,“我从来都没说自己是君子。”
“你这样帮她,最后赢了不算。”
“一开始的时候,你们也没规定不可以请外援。”成叔叔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你说是不是,苏珊?”
我觉得成叔叔说得太对了,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成颂没再说话,继续摆弄了手上的棋子。
玩了也不知道多久,我和成叔叔一起步步为营,成颂显然面对了不小的压力。最后我们险胜时,他黑着个脸,不太高兴的样子,一个人匆匆地往宅子里走去,把我和成叔叔撇在了后面。
成叔叔拍拍我肩膀,“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我听说那小子没少欺负你。怎么样,给你一个好好教训他的机会。”
我一愣,随即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