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兰茝心思飘远了,惦记着方寧。
而方寧那边呢?
他跟贺勤依旧在车里待机。
贺勤心里焦急,外头的脚步声来来往往,那些人竟都没有离开。
「得引开他们才行。」方寧道。
「怎么引?我们根本像躺在棺材里。」
「……」
贺勤叹了口气,轻轻拉开了夹板,透过缝隙望出去,只见三五个军人在停车场里巡视,不远处有几个人走了过来,贺勤背脊一凉,是那「贺勤军团」。
「你们可以休息了,先生让我们过来换班。」贺勤军团为首那个道。
那面具维妙维肖,除去表情略显僵硬以外,丝毫没有半点破绽与违和,贺勤只感觉自己像在照镜子。
毛骨悚然。同时也灵机一动。
「方寧,我混进去。」
「啊?」
没等方寧反应过来,贺勤便趁着空隙爬到了车里。后车厢的夹层是跟车内连接的,贺勤推开了座椅,爬了出去。
「你要去哪?」
「等我指示。」贺勤道,而后下了车。
军人跟那贺勤军团刚交班,几个「贺勤」四散在停车场里,贺勤抓了其中一个,从背后放倒了。
他拖着那傢伙到一旁垃圾集中区,跟那人交换了衣服,万幸,巩云这军团挑过,连身高体重都跟他近似。
贺勤原先想将那傢伙面具摘了,却拔不掉,只看得见肉色的贴合线,死紧黏着。他想算了,便把那傢伙塞进了垃圾桶里,随后一派轻松,又绕了回去。
「喂!你过来!」
突然有人喊他,贺勤望了过去,仔细听才知道,这几个人竟连声音都和他一样。
变声器?
贺勤走了过去,摆出了跟他们一样的脸孔。
「为何没听指示行动?」山寨贺勤道。
「抱歉。」贺勤答道。
「去那里待着,等一下列队我们要上去。」
「是。」贺勤朝那角落移动,经过萧兰茝的车后头时,暗暗敲了敲后车厢。
方寧从车内往外一看,只见七八个贺勤列成一队,垫底那个转过脸,朝他眨眼。
太噁心了。
那排人鱼贯走进了建筑里,方寧这才鑽了出来。
贺勤跟着大家往前走,整排人都不作声,埋头往前走,似赶投胎一般。
为首的走到某扇门前,敲了两下。
门内正好说到实验成果,萧兰茝抬眼望向门口,巩云开了门,一整排贺勤走了进来。
每个衣服上都有标号,从「a48001」一直到「a48009」。
巩云说,「华草里面含有一种成分,虽然其他人都知道了,但为了我们新成员我再说一次。」
萧兰茝微微一笑,点点头。
「华草里面的某种成分,能让身体排斥作用降低,我将它混合在特殊的材质里,能很轻易的附着在肌肤上,作为面具,也可以说是『面膜』一样,透过身体吸入,受试者连照镜子看见的也是这张脸,一段时间以后再进行手术,几乎都能成功。只不过很可惜,我还没有我想要的样本。但有很类似的。」巩云叫了第一个贺勤过去。
「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是阿数。」那人道,「今年十五岁。」
贺勤一怔,那傢伙怎么看都是成年人的身型,毕竟跟他差不多,怎会才十五岁?而且……阿数?
「你说说你想要变成谁?」巩云又问。
「小贺爷。」
「小贺爷是谁?」
「贺勤。我是贺勤。」那人木然道。像是催眠。
贺勤只感觉背脊发凉,噁心得头皮都发麻。那阿数正是他们华林一事之中失踪的孩子。
这些受试者……该不会全是华林失踪的人吧?
「这些人都是十年前某事件的生还者,当时他们比较年幼,有些有了创伤后症候群,我们团队透过催眠治疗与心理暗示,让他们不断记忆起跟这张脸孔主人有关的事,并且进行换脑手术,将他们的脑,更换到适合的身体上。实验后发现,更换大脑以后的确还能记得那些记忆,当然目前只能移植部分大脑,现代手术还无法做到完美断神经接合,全脑移植可能会瘫痪,我们也试过了全脑移植,一名叫做『土蛙』的实验体便是瘫痪了,后来也死亡。」巩云请来的那名脑科医生指着资料画面道。
贺勤看见了实验名单,全部都是华林的人。
他胸口似烧起了一把火,巩云这该死的实验……究竟杀了多少人?
「但值得高兴的事,在去年的一次全脑移植手术之中,完美的成功了。」巩云兴奋道,「各位,我们终于迎来了曙光,各位的家人、爱人,都得到了机会可以继续活下去!」巩云一面道一面拉起了贺勤的手,「就是这位009!他在手术后,活下来了!而且整整一年,都未曾產生任何排斥反应!」
贺勤被他拉到了屏幕前方,投影的强光万般刺眼。
操。
贺勤又回过头看了眼受试者资料。
「告诉大家你是谁?」
「……」贺勤咽了咽口水,「我是,贺勤。」
「不对,你可以说自己的名字。」巩云又道。
贺勤记得那张脸,可十年过去了,他真忘了那人叫什么。「先生说我是谁,我就是谁。」他道。
巩云一怔,随即眉开眼笑,「好乖。各位可以看见,换脑后思觉依旧可以十分敏锐,只要能有一个健康的容器,我们就能一直活下去。」
贺勤乖乖站在巩云身侧,巩云一手搭着他的背,轻声附耳,「晚点来找我。」
贺勤连忙点点头。随后,很快看了一眼萧兰茝。
萧兰茝和他对上了眼,却没什么反应。
可他一向如此,贺勤也不能得知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真货。
会议还在持续,期间贺勤百般暗中给萧兰茝送眼神暗号,可那人依旧毫无感觉。
眼神冰冷。
此时方寧已摸透了那栋建筑,就是很普通的大楼,没有任何值得深入的价值。
他鑽回了车上。
会议结束以后萧兰茝经过了门边,看了眼门口的贺勤,笑了。
那笑容有些幸灾乐祸,他丢了句不清不楚的「保重。」,而后扬长而去。
贺勤真想往他脸上招呼一拳。
人都散了以后,贺勤便去找了巩云。
巩云朝他笑着,随后拿出了一个看似十分高科技的公文箱。他打开了,箱子内侧衬着绒布,箱里装着姜賾悟的面具。
那彷彿在呼吸一般逼真。
巩云戴上了。「你今天很主动。居然在那么多人面前跟我撒娇。」声音透过面具,变成了九爷的声音。听起来很诡异,没有姜賾悟特有的浪漫。
他解开裤头,「去把门锁上。」
贺勤慢慢走到门边,心里也知道巩云要干嘛了。
要不是要上他,就是要逼他看他手淫。一个人的性癖怎会如此一本初衷呢?
手搭上了门把,门却一下被推开。
巩云跟贺勤都是一愣,外头站着好整以暇的萧兰茝,他微笑着,环视了室内一整圈,「噢?我打扰了吗?」
巩云连忙摘了面具,「不,萧总有什么事?」
「我回来谈华草的事。」萧兰茝道。
巩云使了个眼色给贺勤,「回家再谈。」
贺勤连忙退下。
离开前多看了眼萧兰茝,只感觉他整个人在发光。那肯定是慈悲光波。
他急忙跑了下去,一溜烟鑽进了车子里。
他前脚才刚进车里,电梯口那里,一整排贺勤军便走了出来。
方寧和他都是松了一口气。
没多久,萧兰茝也翩翩来到。巩云甚至亲自送他下了楼,在车边相谈甚欢。
「还真是热情。」方寧道。
「……」
萧兰茝上了车,很快就驶离了那栋大楼。
车子一上高架,贺勤跟方寧便争先恐后爬了出来。
萧兰茝透过后视镜看了过来,眼神在方寧脸上游移,随后再次直视前方。
「你起码演一下,装作也很在乎我。」贺勤没好气。
「我一点也不在意,只不过对九爷不好交代,帮忙照顾。」
贺勤不管他的冷语,「起码我们现在知道巩云到底在干嘛了。」
「他在挑战道德。」萧兰茝道,「换脑这件事无疑是挑战道德底线。尤其他还是先透过类似毒品的成分做了神经麻痺与催眠,受试者如此,样本也是如此。你想,他有可能只是随便找一个『躯壳』吗?承受大脑的那个身体,原本的主人以及他们的大脑呢?」
他的问题让车里空气变得稀薄,难以呼吸。
「可以当个烂人,但不能没有底线。人终究还是需要遵守一定的规矩。好比,一辈子就一条命。」萧兰茝又道,「不管赖活或是奋力活着,无论贫贱,人就是一条命,一个身体。好坏与否全靠命。没什么公平不公平。」
他的过去是什么样子贺勤没听说过,也不知道方寧知道不知道,可萧兰茝这番话说得却是很深刻。
人生来就不公平。
家庭背景、身体素质……。
渺小又听天由命,哪来那么多我命由己不由天?人定胜天的人终归是太少了。
倒也不是让人不努力,而是如萧兰茝说的,必须在一个道德范围里面。
想要深爱的人活着,想要长生不死,这都是人十分基本的慾望,但这可能吗?
「违反道德却把自己当成了神。」萧兰茝的声音冷冷的。
一如既往地,却又似乎更冷了些。
西门先到了,萧兰茝停了车。姜賾悟已经站在门口等着。
「看来你有门禁。」萧兰茝嘲讽道。
贺勤懒得理他,下了车。
姜賾悟先打量了他全身上下,看他没受伤便松了口气,「你身上那是什么衣服?」
「这说来话长。」贺勤笑了笑。这几天入夜都有些凉,贺勤鑽进了他怀里,「老公,我今天特别想听你说话。」
「为什么?」
「听到假的,觉得有点噁心。」
「你今天大冒险了吗?」九爷笑问。
贺勤没答话,先是叹了口气,「吶老公,萧兰茝这个人是怎么突然做大的?」
姜賾悟愣了愣,「这我倒是不知道,留意到的时候他就已经不得了了。……不过嘛,在我们这世界里,但凡爬越高的人,都是失去越多的。一定是消耗了许多,见过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