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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种,车辆牛犋俱全,住地主的房子。这种佃户与地主的关系比较固定。每年打的粮食与地主二五分成,打一场分一场,当场过清。其副产品麦秸,包括铡草麦,皆归佃户所有。秋庄稼中的玉米秆、高粱秆、芝麻秆等凡是能打捆的副产品归主家;打不成捆的豆秧、红薯秧等归佃户。秋庄稼地里的套种作物,比如玉米地里套种的绿豆、豇豆、芝麻等,归佃户所有,主作物玉米二五分成。各种庄稼的复收物,比如麦子收割后在地里拣拾的麦穗、红薯刨了后犁地犁出来的红薯等,都归佃户。从这里看出,旧社会地主对佃户的剥削是不重的,他们是雇佣和被雇佣关系,双向选择,划着了干,划不着不干。笔者拿着《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给父辈们念地主逼租逼得佃户家破人亡的事,父辈们总是大惑不解。笔者只好跟他们解释,说这是外地的地主,不是咱这里的地主。他们这才骂了一声,说:“日他个妈,外地老财真害!斗争他们不亏!”
    第二种佃户,又称种地户。他们也有自己的车辆牛犋,但不住地主的房子,一般都是与地主的土地相距不远的农民。这种佃户与地主的关系不太固定。打的粮食要先抽出二成给种地户,剩余的才与地主二五分成。其他规矩与第一种一样。这种形式叫外包。
    第三种佃户,是家中比较贫穷的农民,自己无牛犋车辆,要用地主家的。打的粮食,要先抽一成给地主,剩下的与地主二五分成。其他规矩与第一种一样。这种形式叫内包。
    李子盘虽然年轻,但活路样样精通,人又憨厚老实,不仅佃户们爱见,主家也爱见。一天李子盘正在地里锄玉米,谷兴泰抱住水烟袋踱了过来。
    “娃儿,歇会儿,呼噜一袋。”谷兴泰把手里的黄铜水烟袋让了一下说。
    李子盘没有歇,继续锄地,说:“大叔,不敢歇,还有十来趟,天黑得给这块地锄完哩。”
    谷兴泰用脚踢踢地皮说:“锄不锄都中,这地又不荒。”
    李子盘说:“荒是不荒。这一遍主要是虚虚土,叫玉米扎锥哩。”
    谷兴泰再看看,就明白了,玉米棵已溜腰深,棵根起锥子一样扎出一圈嫩根,如果不把地皮松一松,会有一部分嫩根扎不进土里去,因而影响玉米棵生长复壮。
    谷兴泰就抱住水烟袋,跟在李子盘的身边,看他锄地。李子盘锄地的身姿非常优美。他扎着丁字步,挥舞着锄头,锄头在玉米的条形绿叶里像一条龙似的,搅动得碧波荡漾。他的身子往前一趴,将锄头伸出去,“咵吃”一声扎进土里,身子跟着往后一仰,将锄头拉回来。这样一俯一仰四次后,向前大跨一步,身子一扭,换把。由于他的动作矫健有力,敏捷连贯,无限重复,很像一组舞蹈。谷兴泰看得把水烟袋掉到了地上。
    谷兴泰跟着李子盘锄到地头,说:“娃儿!你别当伙计了!”
    李子盘说:“不当伙计当啥?坐到金货铺子里憋屈死人!”
    谷兴泰说:“当东家吧!”
    李子盘就笑了,说:“大叔,我是那命?我家连根牛毛都没有,只有一头驴,还是跟别人伙着喂的。”
    谷兴泰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他有一套车辆牛犋,原来那家内包佃户把地种瞎了,每亩地总是比别人少收百八十斤,所以想把这套车辆牛犋收回来,让李子盘用。
    这样,李子盘就成了上面所说的第三种佃户,成了大主家谷兴泰的4家佃户之一。
    李子盘虽然年轻,但却是一个种地的天才,产量一下子就上去了。他佃了主家60亩龙窝地,也不觅伙计,一个人干,又喂牛又下田。干活也不分个白天黑夜,反正人们晚上睡觉前看见他在干活,早上睁开眼就又看见他在干活。都说这小金匠是个铁人。
    第二年的秋天,李子盘在紧靠升龙崖的一块地里刨红薯。他起的很早,他算着后半夜月亮升起来了,能看见地里的红薯码子了,就下地了。正刨着,他看见前边地上刺溜一道金光,四五尺长、一拃高的一道火苗子蹿了起来。他吓了一跳。但立刻心头就狂喜起来。他在金铺学相公时,听师傅们讲了许多关于金子的传说,说金子夜里会放光。他扔下钯子就跑过去。跑到跟前时,什么也没有了。他赶快撕开裤腰,掏出家伙就尿,围着金子放光的地方浇了一个圆圈。师傅们说,金子入地为仙,叫地仙,会在地底下到处跑。用热尿一浇,就把它给禁住了,然后一挖就挖出来了。
    夜深人静,如果李子盘这时把金子挖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就发了大财。可是李子盘没有挖。这块地里的红薯还没收完。按照佃地的规矩,地里的庄稼没收完,地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主家的。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把夜里看见金子放光的事报告给了谷兴泰;并且说他已把金子禁住了,让主家去挖。
    谷兴泰就去挖。但刨了半亩地恁大一片,除了几个石头蛋以外,什么也没发现。
    “你眼看花了,吧娃儿?”谷兴泰说,并没有埋怨之意。可李子盘却非常难为情,好像是自己说瞎话捉弄人家似的。
    一个月后,所有的秋庄稼都收完了,开始犁地,准备种麦。红薯地里的红薯,不管你怎么细心,刨时总要遗留一些。这样,在犁红薯地时,一边犁,一边要有一个人㧟个筐在犁子后边跟着,眼睛盯着犁铧头,看见翻出了红薯,就赶紧捡起来,一晌可捡上百斤不等,称犁地红薯。
    这天下午,李子盘去犁那块红薯地。跟在犁子后边拾红薯的是他的妹妹。他妹妹看见犁子翻出了一个红薯,弯腰去拾,竟一下子没能拾起来,让她跌了一个坐墩子。那个红薯并不大,却特别沉,几根指头掂不动它,它一下子又钻进土里去了。这丫头赶紧将五指插进土里,将它抠了出来。拿到手里后,她又想扔,觉得它不是红薯,红薯哪有这么沉呢?哪有这么硬呢?她就生气地把它“啪嗒”一声撂到了田埂上。哥哥就问:“咋?不是个红薯?”
    “是块潦礓!”
    “看着明明是个红薯嘛!”
    “那拾回家蒸蒸叫你吃了!”妹妹给他开玩笑说。
    李子盘扎下犁子,就去把那个疑似红薯捡了起来。
    这确实不是一根红薯。但也不是一块潦礓。李子盘把上面的泥土抠去,看见了明灿灿的光芒。金子!这是一块金子!李子盘听师傅们说过,叫狗头金。
    这也许就是刨红薯时放光的那块金子,当时撒的尿没能把它禁住,叫它又跑了。奶奶的,可逮住你了!李子盘惊喜异常,觉得终于可以脸不红耳不热地面对主家了。
    他立时就跑到村上,把狗头金交给主家。
    谷兴泰不懂得金子。但他也听说过狗头金的传说,同时也听说过金子是世界上最重的东西。他把狗头金掂到手里,嗯,真是沉,比石头沉,也比铁和铜沉。看来这真是一块金子。“刚拾的?”他问。
    李子盘回答:“刚刚拾的。”
    “犁红薯地时拾的?”
    “犁红薯地时拾的。我还以为是根红薯哩,嘻嘻嘻……”
    谷兴泰就把狗头金塞给了李子盘,“真是块金子哩!拿回家放好娃儿,别让人知道,露财招祸,千万要小心!”
    李子盘愣了一下,说:“大叔,我是拿来给你的!”
    谷兴泰说:“你拾的,给我干啥?”
    李子盘说:“在你地里拾的呀?”
    谷兴泰说:“我的地不是佃给你了么?”
    “这……”
    “娃儿,红薯已经刨完月把了,就是犁出个金娃娃也是你的。要是红薯没刨以前么……”
    “大叔,红薯没刨以前,我不是看见那地里金子放光了么?肯定就是这块狗头金放的光。当时我没禁住,叫它跑了。现在逮住了,还应该给你。”李子盘脸都急红了。
    谷兴泰说:“不是这话,娃儿。金子放光时,我去了,它就跑了。现在我不挖它,它就又出来了。再说,这块地不知种了多少代了,别人怎么都没发现呢?偏偏你刚种了一年,就叫你拣住了?这地仙钻在地里,不知钻了几万年,就等着一个叫李子盘的人哩!金子是地仙,不敢胡要。你要硬给我,不是给大叔福,是给大叔祸哩嘛。是不是娃儿?”
    李子盘嘴张了几张,无话可说。大叔说那是祸,他怎么能把祸给大叔呢?他迟疑着把狗头金接到了自己手里。
    不久,谷兴泰就得了一种怪病——也不能说是病,叫什么呢?谷兴泰自己说是叫造孽病。水北山里冬天很冷,家家堂屋里都笼着一堆大火。反正山里有的是柴烧。可是这年冬天,谷兴泰却不敢烤火,看见火就害怕。咋?他越烤越冷,黄腾腾的火苗子和红彤彤的炭疙瘩在他看来,就是刺骨的冰块子,一看见身上就冷得发抖。可是不烤火也冷。这可怎么办?有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对他说,北风吹来透心凉,何不烧了雕花床?第二天他就命令儿子道:“去把床给我拆了,笼着当火烤!”
    谷兴泰的雕花顶子床很主贵,是祖上传下来的,紫红色,说是檀木。上边雕着白猿献寿、麒麟送子、鲤鱼跳龙门什么的,像个玲珑的小宫殿。老子一说,儿子不敢不尊,就“咔吧”一声,把一块八仙过海的牙子掰下来了。火笼着,八个神仙烧得呲牙咧嘴的,不知是哭还是笑,一会儿就升天了。不知为什么,这雕花床升起的火却是热的。谷兴泰搬个草墩坐下来,张开怀抱,拥抱着热腾腾的火焰。这是他今年烤的第一场火,热火。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是火,竟有热火和冷火之分呢?
    从此,他就天天烤他的雕花顶子床,烤得五里三村都是紫檀的香味。不几天,就把一张半间房子大的顶子床给烤完了。后来他又烤儿子的雕花床。把3个儿子的雕花床烤完后,春天才磨磨磳磳地走过来。
    一开春,谷兴泰就请来了5个木匠。干什么?做床,做雕花顶子床。当然,水北山里没有檀木,但有香樟,有核桃,有山楸,有纹柏,这些都是雕花的好材料。
    做床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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