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见见也无妨,告诉他,下午两点,我在墓园等他。”收线之时,他看了眼专注于开车的司机,“你若想跟去也无妨,只是别被约见我的人发现就好。”
“好的,老板。”虽然暂时不知详情,但聪敏的司机亦能感觉出事情不同寻常。
抵达公司之后,风云没有如常地让助理跟进办公室,以便听取这一日的计划与行程,他表明自己需要独处半小时,吴信步只得小心翼翼地点了头。
风云径直走去书柜旁的太妃椅,顺势仰面躺下,望向天花板上悬着的水晶吊灯发呆。渐渐地,他松弛下来,闭上了眼睛。顷刻,陈南的面孔便清晰地投射出来。
——陈氏养生馆里有间从未对外开放过的客房,如果你愿意,可以暂时去那里清静几日。
——我听你的,不是想讨好你、追随你、依靠你,甚至是勾引你……我是真的有点累了,而你又恰是值得起我信赖的君子,仅此而已。
风云动了一下身子,慢慢睁开眼睛,继续盯着水晶灯发呆。陈南依然在眼前,于拂拂微风里,穿着一条布满花朵的轻薄长裙,和煦的柔光散在海藻般的秀发上,闪耀着深邃幽蓝的色彩……忽然之间,仿佛有一些细柔的沙粒正在揉搓着他的胃,使他在疼痛中陡然坐起,微微喘息,他开始意识到被家暴摧残过的这个女子有那么一点点像自己苦命的母亲——曾经给自己带来希望与温暖、在最艰难的岁月里让自己品尝过母爱的母亲——正因如此,他对她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怜惜与思念。
“下午我有事。”半小时过去了,他让助理进了门,“你做好安排。”话语轻柔。
信步稍停片刻,把一杯熟普和一块软糯的点心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尽力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好的,老板。”
待助理出了门,风云拿起那一小杯普洱,陈香的气味幽幽而起,红浓剔透的茶汤里泛着清亮的油光,放在唇边略微抿一口,他竟倏然落下一滴泪。为何会如此?!他放下茶杯,转眼,又点了点头,也许,今日此时,这普洱里藏着生命的滋味儿吧。
由于早先那场无由之雨,午后的墓园多了几分润泽与光彩,树木姿态万千地舒展着“筋骨”,素雅的花朵亦呈现出不常有的鲜亮与热情。然而此时,提前抵达的中年男人无心体会这些,只是不断地看着手腕上那块很有品味的手表,仿佛希望其立即宣布时间到了,那个千疮百孔的完人居然也迟到了。过了一会儿,时间真的到了,完人果然就迟到了,这简直是难以容忍的瑕疵。
他开始在墓碑前踱步,渺细的眼睛四下扫视,烦乱又警惕,但他却不曾仔细端详过碑文,看起来也没有在意墓前新近供奉的鲜嫩的白玫瑰。也许人们会因此而判定他并不在意前妻,也许是这样的,实施家暴的前夫又怎么可能在意前妻的感受?!
只是他自己并认同他人的寻常判定。他认为,不,是确信爱着陈南,且那种爱是狂热的、执着的,从相遇到永远,笔直而去,没有终点。
至于家暴,的确,他也承认那是自己真切实施的恶行,但同时,那仅仅是另一个脑子病了坏了时的自己施下的恶行。他有他的逻辑,心理医生也救不了他。
他再次看了眼唯一的忠诚的老友——两点十五分——完人真是过分!他开始嘟囔着骂起来,又顺势踢飞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下一步,他大概还想把那束不知是哪个臭男人供奉的白玫瑰也撕碎,他确信那是和前妻相好的男人送的,一定是的,陈南就是这么招男人喜欢,很多男人,那女人胃口大的很,可以吞掉所有对她想入非非的男人的爱!无耻,无耻啊!
他朝墓碑狠踹了一脚,墓碑当然纹丝未动,施暴的左脚却麻痛起来,他不由自主地骂了句脏话。
“起先——”他又开始嘟囔,“是跟陈老板不清不楚,这就是我揍你的起因,但是,遗憾的是,没有打醒你啊!后来——你变本加厉地跟其他男人牵扯不清,各种男人,只要你觉得能派上用场的,且每一次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来刺激我!”
他再次爆粗口,然后终究没有再次出脚去踢碑,“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几乎被嫉恨逼疯了,你懂吗?!我这么爱你,也从不要求你遵循什么崇高的道德准则,但你也别践踏爱,践踏婚姻啊!”
此时,回忆汹涌而来,绵绵不绝,伴有难以名状的痛苦,将不堪回首的家暴场面无情地牵扯、展开。是的,那当时,无数次,在愤怒情绪的支配下,他丧失了所有的意识和控制力,只顾发泄,毁灭。
然后,渐渐地,暴力的狂潮随体力的枯竭而退却,清醒过来的时候,看着遍体鳞伤的太太,他立即被自己的残暴吓到了,只得用双手遮住脸,蜷缩在角落里,不断地暗示自己——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久等了。”一个声音不轻不重地敲打着鼓膜。
蜷缩在墓碑前的男人慢慢打开身体,抖动着眼波去看眼前的模糊的人影。
时间,地点,人物,事件……意识还没有完全苏醒到了解当下的状况。
“跪下。”那声音如此柔软,如此深沉,又分明不容辩驳和违抗。于是,膝盖一软,原本来讨说法的男人便就跪在墓前。
“在她面前,你罪孽深重,不可饶恕。”
意识慢慢苏醒,那男人虽仍跪着,却也能转回头,反击道,“那么你呢?!戚风云,在她面前,你有没有不可饶恕的罪行要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