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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深秋的灿烂阳光已经给予不了什么温度,风吹起来一阵便只剩带起片片落叶的凋零与萧瑟。
    陈家上午来过一个妇孺产科的西医生,带着她叁个背着小药箱的年轻助手,现下又把在锦锡只看诊的赵中医接了过来,应是出马金给了不少。
    之前照顾过玉伶的娘姨从卧房里小步转了出来,端盆换水,连连朝站在院里的陈一乘道:
    “大少爷,这会儿那甄姑娘醒了……吃不了东西,一吃就吐的哇。”
    早晨那临时从医院赶过来的西医生对着那娘姨是问玉伶信期又问饮食,人没醒来还要取血等尿,要验个天把不说,写的药方是满篇的洋文,叫陈一瑾读出来开的就是些去药房就能直接拿的止痛消炎小药片,别的说什么都不开。
    气得陈一瑾差点在床前和那个医生吵了起来,最后还是被陈一乘赶了出去,叫他拿着单子跟着去拿药。
    不时这赵先生也走了出来。
    他的名号在锦锡也算是喊得响,还要端个不出诊的架子,但治过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
    见他朝陈一乘微微欠身,摸着专门留出来看门的长胡子对陈一乘道:
    “军座,这位小姐的确是好事当头了。”
    陈一乘没应,只问道:“多大了?”
    “快两个月了。”
    赵先生收了钱也自然是会看眼色的,里头那位躺着的小姐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的女人,横竖外头不知道,肯定是说出去不得的,又道:“出血不多,几点几滴,问题不大。”
    可陈一乘却来绕着说,接连问了玉伶的几多事,主要是在问昏迷和呕吐的干系,人要紧与否。
    见他没有头一个关心到那肚皮里的孩子,赵先生又补说道:“胎不稳,这位小姐的体子也不好,既弱又虚,心火旺,体虚寒,留着也是人辛苦。”
    陈一乘皱眉,谨慎地再次问道:“……留着对她不好?”
    赵先生迟疑了一会儿,他读不出陈一乘的情绪,只得半蒙半猜地摆道:“现在母体堪弱,吃药滑胎是苦上加痛,伤身伤心,人不说能不能挺着,就说以后再想有,八成是养好了也难了。”
    ……
    玉伶靠着枕头坐起了身,愣愣地一口一口喝着娘姨喂过来的糖水。
    这带着丝丝辣味的糖水还是娘姨刚刚专门跑去叫厨房加了姜丝和红糖现煨的,现在喝着还有些烫。
    但总比一开始喝进嘴的鸡汤好了太多,尝到的肉腥味就像是吃了毒药一般,吐的是胃里的酸水,喉咙还呕得沙沙地疼。
    可这糖水喝着喝着也有些不对味,胃里那种翻滚到要吐得连胆汁都呕出来的感觉好似又上来了,干脆叫那娘姨直接拿过来一片姜,含在嘴里,连鼻孔出气都是姜的味道,这才感觉好受许多。
    腿心还疼着,小腹也是钝钝地痛,好像侧躺着会更自在些。
    于是坐立不安的玉伶又把枕头拿开去,躺了下来,盯看着陈一乘房间内那窗台边被拉紧的窗帘。
    这里的一切都还是她熟悉的模样。
    但隐约从窗帘缝隙处透进来的朦胧微光让她总觉得好似是她仅仅午睡了太久,历经噩梦一场。
    这时听得守在房外的娘姨轻声唤了句“大少爷”。
    玉伶覆上自己的小腹,然后坠手攥紧了手里的床单。
    “可是又睡过去了?”
    “没呢,醒着的……就喝了几口水,精神不大好。”
    简简单单的对话之后,她便听见了同样熟悉的脚步声。
    随后床沿边就浅沉了下去,熟悉到她以为陈一乘在下一秒就会翻身上床抱住她,哄她转过来看着他。
    不过如今连噩梦都醒了,异想而天不开才是要面对的现实。
    玉伶依旧在看不远处窗帘边的暗色勾线,并没有选择闭着眼睛装睡,也没有抢先提个什么话头。
    可陈一乘也没走。
    她甚至都在这种无言的沉默里幻想出了他一直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陈一乘粗砺的嗓音在安静的室内突兀地响起,“但终归是我不好,要是早些察觉……”
    “你该怨我和怀瑜的。”
    其实也没有谁一定对了错了,都是因果。
    他现在先低头来还要顺她一口气。
    玉伶动了动身子,在被子里抱住自己,缩成一小团。
    喉咙沙哑,说出来的话也是涩涩的,难听。
    “军座都知道了罢?”
    她的话语比往日更加直接,也更加疏远。
    陈一乘只是沉默,并无回应。
    玉伶已经执意要说下去:
    “您既知道孩子不是您的,时间也怎么都对不上,还要留玉伶……”
    “先养好身子,什么都有,旁的不要去想,都没什么要紧的。”
    陈一乘还是打断了她。
    他的确是在意的。
    玉伶有些释然,把嘴里的长篇大论全都闷了回去。
    那句“不想要这个孩子”的话也同样没能说出口。
    终是和他再无干系的事情,她想不想要,也没必要和他说了。
    突然卡壳的话题到这里便戛然而止,陈一乘转而细细问她还有哪里不舒服,想吃什么之类的体贴问题,加之连连的叮嘱,和以前一样会听得烦。
    但还是不一样了。
    他似是变回了那个雨天里朝她递手帕替她擦泪的那个他,只会把她当成一个能帮就帮的可怜小姑娘,再无它想。
    直到陈一乘的每句话再也得不到玉伶连一个“嗯”都算不上的回答时,他看着她连头都没回一次的背影,看着她散在床单上的长发,掖了掖被角,拢了拢被子,走出了卧房,走出了自己的院子。
    在外面等了大半天的许参谋迎了上去,在一同走去书房的路上报了一些事情,应了些许安排,把刚刚从报社那边拿到的笔稿递给了陈一乘。
    进了书房,四下无人的时候,许参谋又对陈一乘道:
    “军座,水陆洋行的江老板递了话来。”
    “说是问您这边什么时候方便,他让人过来接甄小姐。”
    陈一乘正摸到方桌上的烟盒,拿起时顿了顿,最后还是和那还没看过一眼的信封一起,扔到了一旁。
    “这狗的鼻子真是灵。”他随意讽了一句,“那叫他等着罢,没空。”
    “还有,你给怀瑜的教导员说一句,他今天回去。”
    “让学校多管管他,别再让他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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