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宁霁玉挂帅亲征时,可也有如今日这般满饮一坛?
饶是对宁霁玉颇有微词,陆柒唇角也终是泛起了一丝笑意,拱手一礼道:微臣听命。
一坛酒下肚,冥主并未显露丝毫不适,语气仍旧平静,接着道:这第三坛酒,敬冥府上下,敬北境生灵,万众齐心,方得始终。
砰的一声,酒坛应声而碎。
万众齐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军之中,嘹亮喊声声震云霄,气势破空。
大军开拔。在高声的呐喊之中,冥主的嗓音依旧不疾不徐、平静无波,但在术法作用之下,依旧穿透重重大军,直直钻入陆柒耳中。
陆柒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他本就计划于此战过后假死遁走,只是苦于宁霁玉在他脚踝上打下的枷锁,孰料那日下朝以后,宁霁玉竟主动替他除去。
虽心知此事大抵有诈,陆柒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分明相隔数远,且宁霁玉的脸还被帝王的冕旒遮住,陆柒却觉得,对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炽热而滚烫。
有那么一瞬,陆柒觉得自己的一切打算,对方尽数知晓。
但此事已不能回头。
陆柒向身侧的副将以目示意,副将立即擂响战鼓,大喝一声:出兵!
大军开拔,一往无前。
而在万千兵士身后,帝王的轿辇停在远处,冥主静立其上,脊背挺直,如一尊墨玉雕像。
陛下可要再送一短亭?
虽看不清宁霁玉的脸色,阿元到底跟随宁霁玉多年,又几乎知晓全部内情,能察觉到冥主隐隐的心绪起伏,斟酌道。
送不必了,回宫吧。
宁霁玉扶住轿辇侧沿的扶手缓缓坐下,拢在衣袖中的指尖几乎嵌进肉里,激起一阵钻心的疼。
临时标记并不牢靠,单凭这一点点牵系,根本无法精准定位陆柒的行踪,大概率是要放虎归山的。
无人可见冥主冕旒之下,缓缓勾起的唇角。
他纵要逃,可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长夜未明,皓月当空,夜色苍茫
凡有一缕月光之地,皆在他掌控之中。
战神神格一日不醒,便一日不能挣脱囚笼。
永无宁日,不死不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武运昌隆:作者不爱日本!这个词最早见于中国古代,如南齐谢眺《酬德赋》:惟敦牧之旅岁,实兴齐之二六,奉武运之方昌,睹休风之未淑,龙楼俨而洞开,梁邸焕其重复。后来才被日本大量引用,代指武士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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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转眼已是月余。
天界虽来势汹汹,但北境战况倒还算松泛,陆柒本就于行军打仗之上极有天赋,如今他掌握的这支冥府大军,更是令行禁止、悍不畏死的虎狼之师,加之天界的确对北境的地形和气候并不了解,已是被陆柒轻而易举地瓦解了数波攻势。
北境本就为易守难攻之地,天界若是再拖下去,人力物力都要损耗一空,补给困难,反观冥府,则能自周边远远不断地送来许多补给。
是以双方都心知肚明,最后一战,随时都要爆发。此战过后天界若仍讨不了好,便不得不暂时退兵;同样的,既然天界将要做这最后一搏,自然便会全力以赴,必须严加防备。
这几日陆柒几乎忙得脚不沾地。
一面要日日琢磨、完善布防情况,一面也得去信向冥主汇报战况进展,空闲的时候,还要盯着大军的训练。
这样忙碌的日子,恍惚间差点叫陆柒以为,自己仍身在人间,离那些莫名其妙的纠葛和是非都相去甚远。
此刻陆柒正坐在主帐里,认真绘制最新的布防情况。
将军,陛下传密信一封,唯将军一人可以亲启,副将恭敬地敲响了帐外的铜铃,并不直接迈步进入,末将现下可否进来?
这名副将原本还对这位凭空出现的陆将军无甚好感,也谈不上多么尊重,不料还没打几场仗,副将便对陆柒大为改观。
早年他也曾在冥主身边跟过一段时日,冥主向来能征善战,而这位陆将军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柒淡淡道:进来吧。
此乃陛下亲笔,传旨的人特意交代了须得将军亲启,想来是些机要之事,末将不敢耽搁,立马便给将军送来了。
副将将一个朴素至极的信封递给陆柒。
帝王信笺本来华贵非常,明纹暗纹不计其数,但眼前这封若不是尚封着帝王专属的火漆,几乎与常人的私信一模一样。
陆柒眉心微蹙。
是什么事这么着急,连这等细枝末节之事都尽量从简了?
待陆柒接过信封,副将便识趣地行了一礼,道:将军看信就是,末将这便退下。
陆柒狐疑的目光落在信封上,只觉这信封的重量,倒是不似只有一页信纸。
这段日子他也常与宁霁玉有书信往来,但也不过就是禀报军机,宁霁玉一直公事公办,给他的回信也一贯合乎帝王身份。
迟疑片刻,陆柒还是将信拆开。
才刚卸下火漆,便有一阵熟悉的气息自信笺内散溢开来,陆柒瞳孔微缩,手也不由自主地一松,若非他还算眼疾手快,信封就要掉在地上。
里头传来的,是与冥主的信香极其相似的阴冷气息。
陆柒自信封内将信纸取出,展开以后,尽是一片空白,只在中间信手写下一行飘逸非常的字。
而在折起的信纸之间,夹着一朵含苞待放的彼岸花。
京中无所有,聊赠一枝春。①
这分明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彼岸花,但陆柒却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便连这一封信,都好似从前见过。
但人间又怎么会有彼岸花呢?
人间传说,彼岸花不仅开在黄泉路上,更是冥府常见的花,象征死亡和毁灭,很不吉利,而事实却非如此。
死亡之花,需以鲜血浇灌,出自何人之手,那花香便要显出何人的味道。便是在冥界,也少有人能种出真正的彼岸花,唯有真正虔诚之人,才能使彼岸花开。
这朵花来自哪里昭然若揭。
陆柒面上显出复杂的神色,不自觉地攥紧了那一节细弱花茎,将花送至鼻尖细细嗅闻起来。
彼岸花以鲜血催生而出,却是因愿力而成长成熟,可保他人平安顺遂。
在这朵花苞沾上陆柒气息的那一刻,原本紧闭的花苞便骤然绽开,鲜红的花瓣舒展开来,其间的花蕊在烛光之下微微摇曳。
不知怎的,便与冥主眼睫轻颤的幅度隐隐重合。
霁玉陆柒不禁脱口而出,末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饶是帐中仅他一人,也不由得轻咳一声掩去自己的尴尬,这才勉强拂去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念想。
平安顺遂么?陆柒深深吸了口气,喃喃道,可是对不起,我还是要让你失望了
决战来得悄无声息。
夜半三更本是人防备最浅也最倦怠之时,但好在陆柒早有部署,做足了万全准备,又将防护阵型提前演练过数回,这才防住了天界最为猛烈的第一波攻势。
今日天庭许是换了个将领,指挥水平和临场应变能力比先前的人不知高出凡几,战略意识和排兵布阵的能力都很是出色,发现冥府防守严密后,便立时放弃了抢攻高地的策略,转为集火防守看似最为严密的东城门,试图撕开冥府的防线。
他的打算没有错。
陆柒立于城门之上,眉心微蹙。
这套阵型的薄弱之处正是东城门。
东城门与其余两个城门相去较远,乃阵型侧翼,地理区位并不十分重要,支援亦不如其余各城门容易到达,故而守在此处的兵士数目最多,亦作迷惑敌人之用。
攻城一方不熟悉地形,又常常急于求成,妄图尽快撕开防线,便会受防守人数影响而选择进攻守卫较少的城门,殊不知那方是落入圈套。
自己这套阵法乃是阵地防守的绝佳阵型,除却自己还从未有人成功破解,这位天将竟能想出破解之道?
但好在阵型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军中最宝贵的非是多变的阵法,而是陆柒的头脑。
陆柒转身对专司传令的副将说了几句,后者便快步跑到战鼓之前擂了几下,正是军中战前定下的撤退暗号。
一众兵士虽不知为何此时撤军,但他们一贯令行禁止,从不违抗主帅命令,登时自东城门撤出,城门无人防守,不攻自破,天兵轻而易举地攀上城墙,而后打开了城门。
这一招,正是请君入瓮。在不远处的城楼里,陆柒面带笑意。
城中百姓早在战争起始之前便被撤走,如今此地不过一处空城,只有少数愿留下来保卫家园的青壮年尚在。
陆柒之所以敢放他们进来,正是仗着这是一座空城。
而他在城中安排的兵力,可远比城门口要多得多。
天兵擅使长木仓、长鞭,然街巷内巷道狭窄,不利于长兵的施展,加之天兵不知城中路线,只能追着冥府的兵士一路前行,原本还算齐整的阵型被街巷冲散,天界的策略被彻底打破,一场攻城之战彻底演变为了分割的巷战。
陆柒一直密切关注城中情况,瞅准时机派兵抢回了东城门的占领权,动作利落地关上了城门,不知不觉间,原本从外包围了这座城池的天兵,竟被冥府的大军反向困于城内。
原本天界的将领不轻易派兵进城,或还有一战之力,如今天兵都被分散各地,又受到反向包围,可谓胜算全无。
天兵的将领未曾进程,只能远观城门处的战斗,直至陆柒忽而鸣金收兵甚至将主城门户大开,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殊不知,他面上悔恨难安,心中却是有一块大石悄然落地。
他原是战神陆柒麾下心腹,自然也同战神一般,支持两界和平相处。但天帝野心巨大,手腕残酷,从前鸟尽弓藏,在两界和平以后便借故送战神下凡渡劫,实则实在排除异己,如今又不满和平现状而掀起战争,使得两界不宁。
如今天帝的幻想破灭,想来也可以安稳一阵,而从前战神苦心孤诣维持的和平,也总算还能继续一段时日。
只是苦了那群枉死的将士。
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城门之上,冥府的大将一袭玄色战铠,身形竟隐隐有些熟悉
是了,陆将军!
先前战事激烈,他无暇多思,只觉得这种打法很是熟悉,连进攻东城门时也不过下意识将从前战神教给他的东西用了出来,这时才反应过来。
这一套阵型和打法,几乎与从前的战神,一般无二。
夜色很沉,月光亦有些朦胧,城墙上点着的炬火完全无法照亮对方的面容,他又定定地打远眺了半晌,忽而一叹,道:鸣金收兵。
身侧的将领劝道:我方还有五万大军,将军就这般退兵,回天庭后必有重罚啊!
鸣金收兵。
他不再理会他人的劝诫,阖目思索起来。
那人会是陆将军吗?
可按时间算来,陆将军此刻应当还在人间历劫,以战神的命格当平安顺遂,不会早死。
更何况,从前战神与冥主关系那般恶劣,又一贯厌恶冥主当年的暴戾和征伐,怎会甘愿臣服于冥主?
应当只是巧合吧?
而城门上的陆柒,也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天将离去的背影。
副将道:将军,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将军箭法超神百步穿杨,何不将其射落马下?
陆柒心底的异样的不安和熟悉萦绕不休,淡淡道:此战已了,当打扫战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南北朝陆凯《赠范晔诗》
作者是傻子orz,实在写不来打仗,太扯了大家看个乐呵就行!
如果你觉得傻,不是因为陆将军不会!是因为作者傻!
20.第 20 章
战事一了,陆柒便开始考虑离开之事。
此地毗邻边境,人丁不丰,管理亦很松散,便是冥主欲要大肆搜寻,也难以轻易找到他的踪迹。
然问题是他如今乃军中主帅,平日出巡常有人随侍一旁,看似风光,但也受到颇多限制。陆柒不知他们是否是此前便受到了冥主的授意,因而日夜监视于他,想要独身一人逃离委实艰难。
加之如今他乃是镇北大将军,若是就这般失踪,必将引起轩然大波,此事闹大,他在冥府的处境便要愈加危险。
陆柒的指尖在地形图上沿众人回程的路线来回勾画,心中总算有了计较。
如今正是初春,北境冰雪消融,又水泽丰沛,稍南些的地带地势较低,极易发生洪涝,但又是百姓聚居之所,每到涝季百姓皆为之所苦,近日许就有一场大雨,且时间大约就在大军过境之时。
洪涝既来,一众兵士总要救助当地百姓,局面混乱之下,那些个跟着他的人便要被冲散,而大水里失踪了人,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这正是他的机会。
转眼便是五日后。
冥主正在书房里为北境之战的善后事宜焦头烂额,忙得不可开交,一名宫人忽而行色匆匆地大步走来,迟疑地望了眼立在书房中议事的大臣,宁霁玉登时会意,淡淡道:今日便到这里,诸位爱卿且先回去将吾先前所说之法整理出来,也好好想想要今后当遣何人前往北境坐镇。
首辅大臣还想再说,瞥见冥主眼底的冷淡之意,这才不甚情愿地告退离开。
陛下传信的宫人欲言又止,宁霁玉的面色立时一片煞白。
可是、可是北境,陆将军出了什么事?宁霁玉勉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略略加快的呼吸,拢在袖中却已是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
宫人仍有些犹豫,道:回陛下的话,将军、将军他、他
恍惚间如有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仿佛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唯余一阵透心的凉。
陆将军怎么了?宁霁玉嗓音清冷,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