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洒在江面,犹如披上了一层红纱。
泊停在码头的渡江船因为人还未满就迟迟未发,此时的船头甲板上,有两人正在对弈。
“将军抽车”
老胡头慢吞吞的落下一子,呵呵笑道。他这一笑,脸上的褶子就仿佛风吹日晒的沟壑,干枯坑洼。
“我输了”石皓望着棋盘,摊了摊手,坦然笑道。
老胡头惬意的抽了一口旱烟,很是享受“接着来”。
石皓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在棋盘上码子。
与老胡头下棋时,石皓总有些恍惚的错觉,因为在老胡头的身上,隐约有爷爷的影子,记忆中与爷爷对弈的一幕幕场景不自觉的浮现在脑海中。
经过多次博弈,二人对局的胜负基本平衡在了五五之数,老胡头的棋力强弱石皓已然了解,可以说是相当不俗,自己与之应在伯仲之间。
石皓依据典籍中对历代国手的实力划分评估,判定老胡头应该是小国手的水准,比之大国手要逊色不少,当然,与爷爷相比更是相差甚远。石皓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不管多么难解的旷世棋局,还是什么玲珑残局,爷爷总能信手破之,从未失手。以此看来,自己那些年与爷爷对局时的一败涂地,倒是情有可原,爷爷的棋力之高已然到了超乎想象的境界,非常理度之。
二人再次开始落子。
老胡头落下一子,拿起老烟枪吧嗒了两口,吐出一口烟雾,悠哉悠哉的道:“最近林小子风头正劲,财运亨通,福星高照,老天待他可是不薄啊。”
石皓不明白老胡头为何突然提到方徇,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有些一知半解。
他轻轻“恩”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老胡头。
方徇是如何上位的,石皓看的其实很明白,能说会道哄的于班头开心,出手豪爽又不遗余力给上面喂食,还有一手笼络人心的好手段。恰逢其会,说是受上面赏识也好,又或是各取所需也罢,总之是一拍即合,归根结底是因为方徇给了坤沙帮想要的价码。
老胡头顿了一下,却是话锋一转“过几天,有一批平纱贡锦将会途经此地,到时这里所有船只都将船只都将停运,为其让道。”
“送入宫里?”石皓对于老胡头的突然转换话题,并不以为意,也跟着落下一子,随口问道。
“恩,没错,送进宫廷织造局,历年来都是给后宫嫔妃和显贵缝制贺年服的,价格十分昂贵,听说一尺要百两银,真可谓寸衣寸金,啧啧啧……”老胡头感叹道。
“锦缎昂贵,才能体现出身份的尊贵嘛。”石皓打趣道。
“是哟,哎……只是这扈江码头最近似乎要不平静喽。”
老胡头叹息一声,又猛抽了一口旱烟。
石皓抬起头,奇怪的看了老胡头一眼,老胡头的话一转三回,话头变了又变。
他隐约觉得,老胡头似乎是在提点自己什么,他在老胡头脸上搜寻半晌却无任何发现,老胡头依然在笑眯眯的盯着棋局。
“老胡头,你是不是发现了什……”
石皓还没把话说完,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大……木哥,林……大哥找你商量……事……情。”孟小山跑上渡船,气喘吁吁的说道。
“小孟,别急,喘口气再说。”石皓向提醒道。
孟小山平整呼吸,过了片刻,他又重复了一遍“林大哥找你商量事情。”
“现在?”石皓笑了笑,问道。
“恩,现在他在指挥协调让道给官渡,无暇分身,所以就让俺先过来找你,让你去清风渡等他。”孟小山解释道。
石皓点了点头。
这艘清风渡是二人如今居住的衣食住行船,有事都会在那里碰头商谈。
“我这就过去,胡老,我们只能下次再……”
石皓先是向孟小山说道,接着又想向老胡头解释一下,结果却被老胡头一摆手打断了。
“走吧”老胡头不耐的挥手道。
石皓带着孟小山直接下船离开了。
在石皓走后,船舱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坐在了石皓之前的位置上,笑道:“金老,我们再手谈一局。”
老胡头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又转头看向石皓离开的背影,过了一会儿,站起身径直走入船舱,没搭理来人,也没再看他一眼。
石皓走出十几丈后,想起之前老胡头似乎想提点自己什么,便打算待会儿过来问问。
想到这里,他又回头看向老胡头的渡江船。刚巧看到老胡头走进船舱,而自己之前所在的位置上如今正坐着一个人。
而这人,正是之前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还为其全家拿过行李渡江的一家之主,那位身着锦衣华服的长髯中年人。
“大木哥,俺想……”
在与清风渡相距数十丈的地方,孟小山停下脚步,吞吞吐吐的说道。
石皓很纳闷,孟小山平常时虽说胆小了些,但也不至于如此没有眼里见,要跟随自己一路去往清风渡,见他此时停下脚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瞬间就明白了。
“有事?”石皓也停下了脚步,笑着说道。
“大木哥,俺,俺……”孟小山还是不好意思开口。
“说吧”石皓淡淡的说道。
“再……再过几日,就是俺……爹的祭日,俺娘身……体不好,俺想那天陪着她一……一起去拜祭俺爹,希望大木哥能……能……能准我告假。”
孟小山断断续续的将要表达的意思说了出来。
“哦,这样啊,告假没有问题,说个具体日子,到时你林大哥那边我也会帮你知会一声。只是小孟,你为何不在那一天找个赋闲的老人帮工,那样的话,就只会扣除你当日的薪俸,不至于扣除辛苦整月得来的全奉金。”石皓应了下来,又提醒道。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石皓对孟小山这个在弱龄之年就要扛起整个家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有怜悯,有佩服……当听到他说出这合情合理的理由时,石皓想都没想的就满口答应了。
“多谢大木哥……俺爹的祭日是腊月二十五。”孟小山听到大木哥答应了,忙不迭的感谢,此刻从孟小山布满腼腆的脸上,就能看出他有多高兴。
石皓点了点头,示意记下了。他如今就是负责长工与新人的各项事宜,包括告假在内。
“大木哥所说,俺也想过,俺去找过很多人,只不过他们全都好像商量好的似的,没有一个人答应俺,都说这几天要告假回乡过春节,难道今年春节有什么特别的吗?往年这里可并不是这样……”孟小山挠了挠头,接着说道。
“往年?你不是最近才来的吗?”石皓听到孟小山的话,问道。
孟小山点了点头“是最近才来,只是俺家离这边比较近,往年俺都会在春节前到扈江抓几条鱼给俺娘煲汤,一来二去也就对这里相当熟悉了。”
石皓恍然,又问道:“往年这边的长工都会在春节前回乡吗?”
“不是,说起来也有点奇怪,往年俺来这边抓鱼时,见到这边的长工苦力很少有回家过年的,基本都是在码头上驻守,等待来年开工,今年却不想有那么多人要回去……”孟小山很是不解的说道。
“哦,是挺奇怪的。”
石皓眼神闪烁,沉思片刻,又说道:“小孟你先回去吧,事情我记下了。”
孟小山点点头,又是一阵道谢后,才快步跑开。
石皓一脸若有所思的进了清风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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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
一座普通的四合别院里,一名面色红润的瘦脸中年人走进了书房里的密室。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坤沙帮帮主徐大彪一进密室,就坐在下首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说道。
别看徐大彪名子起的虎,可他却是龙苛身边的谋士,左膀右臂。出谋划策,分析利弊,为龙苛解决了不少难题和麻烦。
密室里只有两个人,坐在主位上,手里拿着两张画像的疤脸男子开口道:“那两只替罪羊呢?”
龙苛的声音很沙哑,听起来有些难受,他一笑,眼窝就会塌陷下去,让人看了就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舵主放心,已经安排妥当,只待宰了,估计二人现在还在做着发财得势的美梦,哪里晓得有个坑挖好了,只等他们跳下去,就能填土埋了。”徐大彪笑意森然的回道。
当日,徐大彪去往扈江码头收取本月的孝敬,赶巧遇到刘歪子介绍来两个生头,他一时兴起,就与马工头一同面见了那俩小子,随后还将二人留在了码头。
之后,他给龙苛送银子,一眼就认出了龙苛手里的画像。
在从龙苛口中得知事情原委后,他计上心头,二人经过一番商议谋划,最后决定不上报给总舵,让那二人给自己当替罪羊,等事成,直接送他们上路。
于是,劫平纱贡锦的局由此展开。
“大彪,如此多新人有些可惜了。”龙苛的表情颇有些惋惜的说道。
“舵主,没有什么可惜的,本来这些人就是我二人为了此次行事谋划准备的,留不得。”徐大彪的脸上尽是狠辣之色。
“如今,多了那二人,对我们来说更是锦上添花,到时候我们一推二五六,反正那二人也是上面要杀之人,将罪名全推在他们身上,给他来一个死无对证。”徐大彪再次端起茶杯品了一口。
“最后结果我们一举三得,既得到了平纱贡锦,又发现了总舵要杀之人,将其杀死,功劳一件,最主要的是朝廷与各势力完全查不到我们头上,哈哈哈……”龙苛接过话茬,越说越兴奋,最后控制不住的大笑起来。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有所收敛,随即举起茶杯:“此事若成,大彪居功至伟,我在这里以茶代酒,敬大彪兄一杯。”
密室里,二人相视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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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衙门。
云棠回到衙门,走进内堂偏门的一间厢房,师爷贺鑫图在里面神色焦急的来回踱步。
见云棠进来,贺鑫图快步迎了上去“大人,如何?”
云棠坐在椅子上,左手拿起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摇了摇头“金老没搭理我。”
贺鑫图疑惑的看了一眼大人自进屋后就一直低垂在袖中的右手,随即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的道:“那这次大人想要找个由头插手码头事物,辖制管理码头事宜,岂不是无望了。”
“那倒未必”云棠大有深意的看了眼手中抓着的纸条,上面有一个名字。
“哦,怎么说?”这四个字让贺鑫图眼睛一亮,兴奋的问道。
云棠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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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虎堂。
大堂里,一群在堂中有些地位的帮众,在堂主祁士离的带领下,商议三日后向扈江码头发动突然袭击,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好一举夺下地盘的具体安排。
“堂主,百虎分堂愿意负责接应。”
“堂主,凤堂愿领主攻之责。”
“堂主,凤堂战力有待提高,我天九愿带领属下主攻。”
“……”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祁士离一阵头大,他准备等儿子祁向南晚上回来再拍板敲定。
于是,他猛的一拍桌子,大喝道:“晚上再议”。然后站起身直接拂袖离去,毫不理会众人愕然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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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皓在清风渡里吃了小半个时辰的糕点,方徇这才火急火燎的赶回。
“石头,今天坤沙帮来人与我交代安排一些事情。”方徇拿起桌上的茶壶,咕噜噜的灌了一大口,放下茶壶后,说道。
“是不是说了平纱贡锦的事,让你那晚停运让道,并且要你带着新人等在码头?”石皓给方徇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神色平静,不急不缓的说道。
方徇刚拿起那杯茶,“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惊愕万分的看着石皓,大叫道:“石头,你怎么知道的这些的,还知道那天是晚上,还知道……”
方徇仿佛连珠炮似的,一连发出数个问题。
“方徇哥,这事不对劲,大有问题。”石皓没有回答方徇的疑问,只是如此说道。
“石头,你详细解释给我听。”
石皓的话,令方徇心中一惊方徇知道石皓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是有所依据的。
“方徇哥,当初我们被追杀,躲入……”
石皓从最初进入鳢化城开始,讲述其中的经历,再到如今的名利得来,码头的局势,抽丝剥茧一番后,道出二人被算计进入了一个局,及其中的利害关系。
方徇听后,气的牙根痒痒。
之后,二人进行了长达三个时辰的密谋。
吃饭时,二人如往常般,喝酒吃肉,很是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