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三·我是一只不被主人骑的神兽
我叫重笄。
珒孥山上的一群魅,是我的养母。
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三百年前梼杌入世,在珒孥山奸淫肆掠,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山中的魅死了大半,我被前来镇压凶兽的元珒上神救了回去,为报恩情,认他为主。
我现在是全真山的神兽,但元珒上神并不把我当坐骑看。
我的真身长得非常缓慢,至今才比人的小腿高一些,谁见了都要忍不住要嘀咕这到底是犬还是矮腿的马。自从被上神带上了全真山,他不许我化为人身,除非只在我与他两人独处的时候。
其实我觉得我人身的样子比兽身的磕碜样要好上百倍,虽不能骑走,但也可作侍童为主人捶腿磨墨,但主人他老人家不这么想,主人深谋远虑,定是想到了我没有想到的地方,这或许就是我没有达到主人的深奥境界的缘故。
我的主人——元珒上神是了不得的仙人,他远在我出生前就是了不得的仙人了。他乃是上古神族后裔,甫一出生,便是诸天神动,上古遗兽不远万里,甘愿为他坐骑。
话说回来,一个光鲜体面的上神,不该有我这样一只畏葸孱弱的神兽,我委实是太不争气了,也不怪上神不在外骑我。
尽管如此,我也厚着脸皮留下来了。全真山地灵人杰,百川道宫俱是雄奇,上接九天玄境,便是一块小小的石头,只要老老实实待上几百年,也可修炼成精,我只要挂着一个闲职便可饮甘露灵气,小日子过得十分曼妙。
长玢上神是主人的至交好友,三百年来,他来过全真山四次,算是我比较熟悉的外人,但我并不喜欢他。
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是一只腿都站不稳的小兽崽子,几个来访的仙人都不曾看出我是个什么东西来,他啧啧称奇的眼神让我十分不喜。
这次也一样。主人唤我去时,他们正在品酒,长玢上神一见我就眯起了眼,“长大了好些,这是狰吧?”
“可是却是四尾,通体雪白,奇怪,真是奇怪”
狰乃畏兽之一,五尾一角,这一点倒是和我十分相像,只是它们吼叫声如雷劈石,以老虎豹子为食物,粗鄙无比,难以驯化。加裙牢记P/o/1/8/网址导航站:ρ/о-1/8/點/¢/ο/┮M
我曾见过狰,还有狸力,长得丑陋非常,养母们说我是她们的宝贝疙瘩,却对它们嗤之以鼻。
我在心里默默道,别把我跟它们相提并论,就感觉长玢上神的视线又在我身上凝了一瞬,对主人说:“你这是要养一只小禁脔?”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飞身一跃,用我最大的气力嚎了一嗓子。
他也被我吓了一跳,讪讪道:“噢噢,你识得这词?”
我有点儿得意,原来这人还会尴尬。
但我很快就后悔了,毕竟在主人面前,一举一动我都十分规矩,唯恐他有一丝的不欢喜。
我转头一看,主人正半低垂着眼帘,拿他那双细长的眸子看我,懒懒的,柔柔的。
他微仰起头喝酒,喉结细细滑动,几滴晶莹的酒珠顺着他的嘴角,沿着脖子和下巴,一路没入玄色领口里。
我赶紧低下头去,只听到主人说:“长玢,你该回了。”
这害人精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主人,放下酒杯,摆摆手扬长而去。
我忙垂下头,盯着他的脚,哆嗦道:“主、主人,重笄知错了!”
我不敢再看他的脸,只停留在胸口处,然后重重地想磕头下去。
这个头究竟是没有磕下去,我将将要触及地面时,突然被主人凉润的手托住了,“笄儿何故行此大礼,不要动不动就跪。”
“三百年了,笄儿怎么还是这么怕我?”
我心里翻江倒海,我知道主人脾性温和,浑不像有震慑三界威名的战神,只是凡事要讲求礼节尊卑,才能表达出我对主人的敬爱之情,而且,主人的徒弟们在主人面前的恭谨小心更是我这点儿皮毛所比不上的。
“还不起来?”
我没有起。
主人没有再说话,我听见他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主人叹的这一口气像是钻到了我心口一般,郁结得很。我心一沉,以下犯上莫不是要乱棍打死我?
不待我多想,他提起我的后颈肉,抱到腿上。我的养母们没有谁这样对过我,这种被人扯住后颈的安全感立马让我变得顺从服帖,这大概是从骨子里带来的东西。fùωèńωù.мè(fuwenwu.me)
篇三·白长了四条尾巴
玄色宽松袖摆贴在我耳后,我听到主人无奈的声音,“笄儿,让我看看你。”
主人不追究了,我有种劫后余生的轻快,忙化为人身,更加乖顺地趴在主人腿上。
现下只恨自己将将在气氛紧张时没有好好使劲摇摇自己的四条尾巴,好叫主人明白我的忠心,真是白长了四条尾巴,如今再变尾巴时机就不对了。
我的人身是凡人十六七岁的光景,凡人称为之碧玉年华,我觉着很是贴切。
主人指尖细腻滑柔的触感若有若无地透过绸布拂过我的后腰,让我一阵瑟瑟怔怵。
他的手握过笔,也握过斩杀过无数邪妖恶灵的太胥神剑,由于兽类的灵敏,我一直都很害怕这双手,总感觉上面还残有血的腥气味。
其实主人把我救回来时,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有一年,普贤真人在珲州讲道,无数修仙人慕名前往,魅最爱往人多的地方凑热闹,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她们挤眉弄眼,一脸销魂地说,神仙的精气最是旺盛。
既然来了珲州,便不能不到全真山赌赌气运,见见那元珒上神,珲州便是全真山十二峰下的一片土地。
有这样心思的人不少,然而全真山遍布玄机幻境,除了正经的仙人以外的凡人妖魔鬼魅之类,千百年来只有寥寥的“有缘人”才能顺利入内。
我们一行人在山上走了许久,和我最亲近的義娘抱着我,行至一潭清池前,远远传来了笛声。
这山中竟有牧童。
那牧童骑着崎角白羊,从狭道上缓缓而来。这真是个天资秀雅的少年,乌眸白齿,凤眼长挑,丝毫没有见了生人的慌张,年轻一些的魅已经开始交头接耳,蠢蠢欲动。
他问:“天色已晚,几位缘何上山?”
義娘是魅里面最有阅历的一个,看出这牧童并非常人,她把我放下,朝那牧童施礼道:“我们自琨州而来,特为拜访元珒上神。”
那少年放下竹笛,“仙人今日出门访友,恐不能见。”
“敢问上神何时归来?”
牧童不答,牵着白羊往深山走去,“暮色已垂,山中少人家,女客们可沿着往途归矣。”
他走得不快,但魅们却追不上。我目视着那处黑影,一行人准备要离开时,我仍能看到那道背影。
这山上好似布下了重重屏障,千山环顾,垂霞中,只余孤鸦乱啼,立于阶上,仿佛身处一派苍茫之中。魅们好似被此景所迷,伫立不动。
我所盯的那一道身影逐渐变得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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