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汤圆安安静静坐在他臂弯,水灵的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待看见被段书文抱在手里的小启轩,愣愣地瞪圆了眼睛。
姜羡余没想到谢父谢母也会登船,细问才知道,两位长辈打算同他们一道走,顺路回扬州。
姜父姜母以及姜柏舟也打算在扬州下船,先前因沈追突然到访,一家人临时决定来金陵找姜羡余,只同陆山长口头商量把姜柏舟和陆纯熙的婚期定在今年春天,没有选定吉日。
这次他们回扬州打算把正式的婚期定下,再带着藏剑山庄旧部分批去京城。江家在圣上面前露脸已是必然,他们必须早做打算。
姜母原本想把小汤圆带回扬州,后头再带他进京,奈何小汤圆实在太黏姜羡余,只得把他留在船上,托谢桑柔多帮忙照看一二。
又商量到苏和的去留,原本也打算带他回扬州,但姜母转念一想,这半大小子别的地方不顶用,正好可以陪两个小娃娃玩,放在谢桑柔身边也安全。
万一真有个什么差错,谢桑柔那边有谢承安排好的退路,可以将几个小孩都送走。
于是船行至扬州靠岸,众人送姜父和谢父等人下了船。
临别前谢父将刘管家喊到谢承面前,给了他一份地契。
年前我差人在京城买了一座宅子,让刘管家跟你过去打点。这回来金陵,主要就是想告诉你这事儿。
谢承微愣,看了一眼地契上的日期,算算日子,谢父几乎就在得知他得中解元的消息后,立刻差人去京城置了宅子。这回更是专程来金陵看他,送来这份地契,生怕他去了京城没地方落脚,要吃苦遭罪。
多谢父亲。谢承垂下眼,语气有些不自然。
谢父沉眸看着他,说道:这座宅子不如扬州谢府宽敞,但也够住。里边给你阿姐一家留了院子,你那几个同窗也可以邀他们住家里。至于姜家那小子
谢承抬眸看向他,只听谢父冷哼一声,说道:要是实在没地方去,收留他住一阵子也成。
谢承讶异地看向他。
谢父白了他一眼,转身下了船。
他如今算是想明白了,自己儿子最令他骄傲的地方便是头脑清醒主意正,行事果决有担当。这种性子将来必定出头人地,同时也意味着他不会一直听他这个老父亲摆布。
再者,儿子将来要走的路他这个糟老头子鞭长莫及,帮不上太多也管不了太多。所以有些事他拦不住,哪怕用孝道压他甚至以死相逼,儿子也只会同他挣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不但伤害父子情分,更没有半点益处。
更何况他夫人说的也没错,姜家那小子知根知底,心思也简单热忱,儿子同他好,总好过同旁的男子厮混,免得他们做父母的更担忧对方的品行和动机。
不过他心底仍然认为儿子同姜家小子只是一时糊涂,迟早会有清醒的一天。
他等着那一天。
谢承看着谢父谢母离开的背影,心中酸涩又怅然。
怎么了?伯父没凶你吧?
姜羡余送完自家父母和大哥,转头看到谢承在发愣,上前问了问。
谢承牵了下唇角,将手里的地契递给他,父亲让我收留你一阵子。
姜羡余看着那份位于京城、写着谢承名字的宅院,顿时瞪大了眼睛。
真的?!他不拦我啦?
嗯,不拦你了。
姜羡余乐得没忍住,扑上去抱住了他。
咳咳!咳咳!
段书文卖力假咳,眼神瞟向旁边的张涛、李浩斌、曾虎三人。
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谢承和姜羡余,一副五雷轰顶的模样。
咳。
姜羡余噎了下,立马松开手,用咳嗽掩饰心虚,跑回了船上。
船沿着运河继续北上,途经淮安时,谢承收到了九王的密信。
信中说圣上派了几位工部官员前往江南,配合他和方志洲进行灾后重建与灾民返乡事宜,原定正月底返回京城复命的计划恐怕又要推迟。倒是诚王先被召回去复命了。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姜羡余见谢承阅信后皱眉,忍不住问他,朝廷派人来重建不是挺好的吗?
谢承却摇头,将密信焚于烛火之上。
恐怕是京里那几位王爷坐不住了。
忠王被圣上从封地召去京城,一直留至正月。睿王奉命巡视北疆后回京复命,同样也留在了京城过年,再加上一个废太子这三人当初见九王山中遇险,一个个哭声大动静小,全部作壁上观,如今眼见九王赈灾有功,立刻坐不住了。
谢承:按理来说,户部已经划拨了大量赈灾的银两和物资,未必还有余钱组织重建事宜,但这事儿偏偏经过了朝议和圣上批准,还派来了官员,怎么看怎么蹊跷。
姜羡余:你是说,这些官员明面上是来组织重建的,实际上却有可能是来搅浑水或者抢功劳的!
谢承点头:这事儿明摆着九王吃亏,做不成是他办事不利,想做成就得他自己垫不少银子,到头来功劳却未必能归到他头上。
那皇帝不会也是故意的吧?姜羡余猜测道,他明知国库没有银子,却又发愁重建一事,干脆就下达这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命令,一来可以试探九王有没有野心和隐藏的手段,二来也可以将责任推给九王和工部官员,办不成就是他们没本事。
谢承微微一怔,确实没想过这个可能。
我以为这顶多是几位王爷想到了一块,一为试探九王,二为搅浑水或抢功劳,这几个工部官员也多半是几位王爷的人,却没考虑过你说的这种可能
谢承皱眉道:但事实极有可能如你所说,圣上和几位王爷都想试探九王,几位王爷可能还想从中获利,圣上却把这些人都当做可以废弃的棋子。
只要重建一事没办成,问罪这些官员便能化解民怨,圣人却能博得美名。
我去回信给九王,这事儿要办,但不能自己掏银子,而且得办得千辛万苦,差强人意。
这也太难了!姜羡余不禁发愁,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可诚王为何会被召回京城?他走了,九王不就多了几分危险?
谢承想了想,猜测:诚王的母妃还在宫中,许是她替他谋划,想叫他别蹚这趟浑水。
姜羡余听完瘪了下嘴,他们就是欺负小九没有娘呗。
谢承无奈笑了下,伸手捏捏他的耳朵,这话也就只能私下说说。
我知道。姜羡余抓住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回信去吧!
收到提前奖励的谢承仍不满意,勾起他的下巴亲了亲他才去回信。
姜羡余从谢承屋里出来,转头去找小汤圆。
小家伙在船上待了这么几日,和小启轩玩熟了,终于不再时时刻刻黏着他。或许也是渐渐体会到众人的喜爱,慢慢有了安全感,不再害怕离开姜羡余,不再误以为自己又被抛弃。
小启轩第一次见到这样安静又听话的弟弟,十分乐意带着他一块玩,尤其是这个弟弟不识字,好多东西也不知道,能让他这个初步启蒙学者极有做哥哥的成就感。
姜羡余找到两个小孩的时候,他们正凑在一块看小启轩的连环画,苏和在一旁写大字谢承布置的功课。
这是马,我舅舅和小舅舅都会骑马,他们还带我骑过!小启轩神气道,又问他:你骑过马吗?
小汤圆看了他一会儿,摇头。
那你见过马吗?
小汤圆还是摇头。
小启轩呆了下,指着连环画上的马说道:那你看这个,马就长这样,以后让我舅舅带你骑。
小汤圆又摇头。
小启轩疑惑:你不想骑马?
小汤圆仍摇头。
小启轩傻了,似乎终于发现了问题,凑上前左看看他右看看他,你干嘛一直摇头?你不会说话吗?
他真诚地发问,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
谁知小汤圆却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又摇了摇头。
看见这一幕的姜羡余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意识到,自从遇见小汤圆,他只听过他的哭声,从来没有听见过他开口说话!
第七十一章 今生:京城求医姜师父,谢师娘
姜羡余不知道小汤圆是原本就不会说话,还是因为发热出现了后遗症,他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眼睛大大、小脸蜡黄、身子瘦瘦小小的小孩,心底无端生出一股慌张。
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他真的不是随随便便捡回来一个小孩,他得照顾他,教育他,为他的疾病负责,甚至做好他一辈子都不会说话的准备。
你真的不会说话呀?小启轩心疼地摸了摸小汤圆的脸。
小汤圆点头,又摇头,张嘴似乎想发声,忽然看见站在船舱门边的姜羡余,顿时眼前一亮。
啊啊!小汤圆朝姜羡余伸出小胳膊,发出两声短促而细嫩的喊声,连他自己都呆了下,接着立马更兴奋地朝姜羡余啊啊要抱。
姜羡余愣了一下,立刻上前将他抱进怀里。他坐到了小启轩身边,摸了摸小汤圆的脑门试了试额温,笑着问:我们小汤圆会说话呀?
啊!小汤圆点头,眼睛亮得发光。
那你刚刚怎么不跟我说话呀?小启轩瘪着嘴问。
小汤圆歪头无辜地看着他,忽地转身抱住姜羡余的脖子,咿呀一声撒了个娇。
姜羡余揽住他的小身子鼻尖泛酸,猜测道:因为我们小汤圆还说不好,对吗?
小汤圆蹭了蹭他的脖子,又啊了一声。
姜羡余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想来也是,前几天小汤圆的哭声那么嘹亮,肯定不是天生就不会说话,要么是说话慢,要么就是因为生病受了影响。
但至少还有复原的可能。
而且他虽然不能说话,但听得懂,对旁人所说的话都会有回应,智力应当没有受到影响。
小汤圆不会说话?一旁的苏和停下练字听了半天,忍不住凑上来。
姜羡余摇头:应该只是说话慢,进京后给他找几个好大夫看看。
苏和点了点头,就听小启轩惊叹道:小舅舅好厉害!
姜羡余忍俊不禁:怎么就厉害了?
小启轩一本正经:小汤圆啊啊啊,小舅舅就知道他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姜羡余噗嗤一声笑了,你多跟小汤圆说说话就听得懂了。
真的?
对啊,以后就由你来教他说话怎么样?
小启轩想了想,挺起胸膛点头:好!
姜羡余把靠在自己肩头的小汤圆放下来,小启轩举着连环画对小汤圆说:这是马,马!小舅舅可以带我们骑马。
他将连环画的小册子拿起来,笨拙地翻页。苏和看不下去,接过来快速翻动,一匹奔跑的马跃然纸上。
小汤圆睁大了圆圆的眼睛,看看画上的马,又看看姜羡余,指着小手道:嘛!
姜羡余会心一笑,对,马,等下了船师父就带你骑马。
他第一回 在小汤圆面前自称师父,仿佛落定了两人的关系,肩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
之后姜羡余把小汤圆的情况告诉了谢承等人,众人一致同意,除了获取必要的补给,沿途不再逗留,尽早抵达京城,带小汤圆去看大夫。
于是竟比预想中早了两天抵达。
停船靠岸时正是傍晚,姜羡余等人决定先回谢家的宅子住下,明日打听打听再带小汤圆去求医。
谢家这处宅子确实不如扬州的大,加上谢承的同窗、谢家的下人以及姜羡余带来的镖师,几乎将整个宅子住满了。
谢承住在主院正房,厢房留给了姜羡余和苏和。虽然谢承很想让姜羡余和自己住一间屋子,但如今多了小汤圆,他竟然也只能退居第二。
扶桑院住了谢桑柔一家和照顾小启轩的奶娘及婢女,另外几个院子分别住了谢承的同窗和几个老镖师,剩下的镖师就分在前院和后院的下人房挤一挤。
收拾了一通才住下,谢承直接让刘管家去外边酒楼叫了几桌席面送上门,晚上将就着用了一顿饭,明早再开火。
谢桑柔见谢承院里都是男子,担心他们不懂如何照顾小汤圆,便将小启轩的奶娘派过去照看一阵子。
奶娘给小汤圆洗澡的时候,小孩儿有些抗拒,但这几日在路上奔波,天气又冷,姜羡余怕小孩再次发热,没敢给他洗澡,只是用热毛巾给他擦过身子,今日实在不能不洗了。
于是他抱着小汤圆耐心地哄,带着他的小手试了水温,见他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睛,又往水里伸了伸手,才将他脱了衣服放进浴盆里。
心底则将小汤圆那个禽兽不如的爹又唾骂了一万遍,定是那个混蛋让小汤圆泡冷水,才会导致小孩连洗澡都抗拒不已。
瞧这小脸蜡黄,身子也瘦瘦小小的,一点肉都没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成白白嫩嫩、圆圆滚滚的小汤圆。
哎?怎么还有一身汗垢呢!
好不容易洗干净,姜羡余用小毛毯裹着暖呼呼的小汤圆回到屋里,却见谢承正坐在他床上看书。
你怎么过来了?
山不来就我,只能我来就山了。
姜羡余瞋了他一眼,朝他抬抬下巴示意奶娘还在净室里收拾。
谢承没再说话,拿起床边小汤圆的衣服朝他比了比。
姜羡余抱着孩子过去,两人一块给小汤圆穿好衣服。
小汤圆看了看姜羡余,又看看谢承,最后扭着小身子爬到姜羡余腿上坐着,眼睛却盯着谢承看。
在船上同吃同住这么多天,他也被谢承抱过,对他有些印象。但此刻谢承已经沐浴完毕,头发松松地束在颈后,姿态很是放松,看着有点不一样。
谢承朝他伸出手:你师父还没沐浴,我来抱你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