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她听得真真切切,叫她生出些不服之感来,怎的连她喝酒都看不惯?
她脾气渐长胆色渐旺,像是示威一般故意朝亭子那一角举了举酒杯,将酒全部送入口中。
些许清凉酒液溢出,几滴晶莹酒珠顺着那雪白脖颈往下滑落,直至没入一片幽深之中。瞧见她那挑衅一般的动作,世子爷脸色更黑,差点硬生生捏碎手中杯盏。
“就会胡闹。”陆愁余将她拉回身边坐下,“喝多了酒,待会儿当心路都走不稳。”他话虽这样说,语气里却全无教训之意。
迎着陆二郎风流多情的眉眼,樱樱脑中倒真有些晕晕乎乎,她想也不想就道:“喝醉了正方便我去给二哥哥摘月亮!”
哪想到她当真是醉了,口齿不清,吴侬软语又不自觉跑了出来,“二哥哥”生生被她念成了“爱哥哥”。
陆二郎轻笑一声,用手中喝了一半的酒盏敲敲她眉心那点红痣,“叫的什么哥哥?”
“爱哥哥。”醉酒后的樱樱分外温驯听话,攥着他的衣衫一角,乖乖巧巧又叫了一声。
她叫一声,陆二郎就用酒杯碰一下她的额头,偏生酒意漫上来后,她一双杏眼更是水光盈盈,潋滟横波,叫人更想逗弄她一番。
在陆二郎又一次想逗弄她时,在旁默不作声许久的陆云渡“腾”地一下站起身,冷声道:“二哥,表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
陆二郎也喝了不少酒,正懒洋洋靠着廊柱,夹杂着金秋丹桂的晚风吹得他发丝微动,他只道:“侍女还在亭外候着,不劳烦三弟费心。”
“我顺路送她,有何不可?”陆云渡却一反常态地坚持。
“那要看樱樱的意思了。”说罢,他低头去问樱樱,“表妹,你可愿三弟送你回去?”
樱樱醉得迷迷糊糊,哪里知道什么三弟不三弟的,嘴里只知道念叨着“爱哥哥”三个字。
“三弟,樱樱恐怕……”
然而陆二郎话还没说完,陆云渡就已经迈步过来,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领将人从竹簟上提溜起来。
“不打扰二哥雅兴。”说罢,他已经拎着人往外而去,临走前倒还不忘顺手捎上她的爱宠雪球。
雪球本趁着主人不注意,偷吃糕点吃得正欢。
谁知飞来如此横祸,气得它喵喵叫着去挠这人的手。
然而这点力气对世子爷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脚下生风走得飞快,转眼就绕过亭子前的竹林。
候在外的婉月突然瞧见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借着月色仔细一打量,这才看清竟然是世子爷,手里还抱着表姑娘呢!
瞧见表姑娘那样子,似是醉酒乏力睡了过去,她刚想上前去接过主子,不料瞧见世子爷脸上冷若冰霜,冷冷扫一眼过来,竟叫她定在原地,不敢再轻举妄动。
*
樱樱醉得迷糊,被人半拉半拽,走得跌跌撞撞,没走几步就开始不安分起来,嘟嘟囔囔着要他松手。
陆云渡心底本就憋着气,见她闹得厉害,索性一松手,任由她没骨头似的坐到小径边绵软草地上。
“爱哥哥,我走不动了。”她双腿屈起,下巴搁在膝盖上,眨巴着一双酒气氤氲的眼睛道。
世子爷简直怒极反笑,他干脆蹲身下来,一手撑在身侧,“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她费力睁开眼看着他,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不是风流倜傥的陆二郎,而是脸色黑如锅底仿佛讨债鬼一般的陆三郎。
樱樱被吓得酒醒了大半,也不管自己还坐在草地上,扭身就想跑。
然而方才她撒娇说腿软的确不是作伪,她醉酒后手脚虚浮无力,没跑出两步就被世子爷轻轻松松拦下。
“表妹又要寻死觅活不成?这池子恐怕不太合适。”
果然,明月被不知何时飘来的一片彩云遮住,四下略显漆黑,她慌不择路之间,竟差点一头冲进陆家同秦淮河连接的那片湖里去。
她惜命得很,还要长命百岁享受荣华富贵呢!
她恨恨瞪了似笑非笑的陆云渡一眼,“世子爷未免也太闲了些。”
又是来他们的中秋小宴上凑热闹,又是非要跟着她一起走,果真是前院的应酬不够多吗,他竟还有如此多时间在她眼前晃悠。
不知为何,听见她如此亲昵地称呼二哥,而只泾渭分明地叫他“世子爷”,竟叫陆云渡心底更加不虞。
他冷冷撒了手,只暗恼自己今日行事冲动,刚想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哎!”
“世子爷可瞧见我的婢女去哪儿了?可方便派个人替我去把她寻来?”
他何曾被人这样使唤过,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樱樱眼睁睁看着他走远,没再开口求他。
在他面前吃瘪太多次,被如此轻视和嘲笑,对她的自尊也是前所未有的打击,二人两看生厌,若不是她脚扭了不方便行动,她连刚才那一声都不会主动问出口。
方才一睁眼就对上这讨债鬼,她没注意看脚下的路,踩到一颗石子扭了脚。
她知道陆云渡一贯瞧不上她,她若说出自己扭了脚,他必定以为自己又是在使苦肉计勾引人,索性咬牙忍了下来。
收回心思,樱樱低头皱眉看着脚踝处的一大片红肿,心中为难。
此处离她的妙仪居还有一段距离,偏生陆云渡不知存的什么心思,带她走了一段少有人经过的僻静小路,此时更是轻易寻不到下人。
她试着半撑起身子,还没站直,脚踝处就传来钻心疼痛。方才被陆云渡吓去了一半酒意,此时更是驱散了另一半酒意,彻底清醒过来。
“起来。”
这寡淡的语调,她不必回头都知道是谁。
她不想知道世子爷这尊大佛为何喜怒无常、去而复返,只自顾自将手帕子撕成几条,细细将那处扭伤包裹起来。
陆云渡刚想斥责她胡闹,说不定会加重伤势,然而定睛一看,却见她包扎的手法甚是熟悉,仿佛这种动作已经做过千百次。
这稍一愣神的功夫,樱樱已经包扎完毕,扶着道旁一棵树勉强站起身来。看也不看身后的世子爷一眼,单脚跳着就往妙仪居而去。
看着她一蹦一跳的背影,陆云渡只觉得今夜喝的所有酒都翻涌上来,作弄得他额角抽痛不已。
在她差点又一次摔倒之前,他快步上去一手拉住她,咬着牙道:“你就准备这么蹦回去?”
樱樱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啪”地一声打开他的手,“不劳你费心。”
他常年习武皮糙肉厚,这一掌反倒打得樱樱嫩白的手心生疼。她嫌弃地甩甩手,作势又要蹦着往前去。
然而她还没蹦出一步,竟被人一把抄起扛在肩上,往前而去,浑然不顾她的挣扎尖叫。
“你放我下来!”
陆云渡闻言反而更把肩上挣扎的人锢紧两分,“二哥抱你,你怎的就不吵不闹?”
终于把在胸口憋闷了一整日的话问出口,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松,反倒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口而出。
“我同二哥哥如何,跟你又有什么关系?”樱樱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
“想做我二嫂?”
这一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从他齿缝间吐出,仿佛樱樱只要敢点头称是,他就会立马把人扔进旁边的湖泊里。
“你把我放下来。”
陆云渡把她扛在肩上,她的胃部被坚实的肩头顶着,又颠了这么一路,难受得恶心之感一阵一阵地涌上来,只能勉强说出这句话。
然而世子爷只当她在顾左右而言他,脸色更臭,反倒将她锢得更紧。
“是你非要这样的。”
在她吐了陆云渡一身之前,这是樱樱心中闪过的最后一丝念头。
作者有话说:
柿子蛮可怜的hhh
第22章
樱樱趴在他肩头吐了个痛痛快快,然而世子爷可就遭了殃,一身上好的雨过天青色锦云葛长袍几乎全是脏污。
他几乎是想立马就把肩上人一把扔到地上去,但念着她方才崴了脚,好歹是忍住了。
樱樱知道他洁癖,平日沾不得半点脏污,此时只怕是要暴跳如雷,心底终于有点害怕起来。
谁料陆云渡非但不放手,还继续扛着她,只是调转了方向,径直往着那片湖而去。
见他面色沉得像是要杀人,又瞧着那片近在咫尺的湖泊,她紧张得立马攥住他的衣衫,难道世子爷一时恼羞成怒,竟要把她淹死在湖中?
她自小长在江南水乡,自然是通水性的,但此时脚踝受伤轻易施展不开。何况身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世子爷,她只怕自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樱樱惯会审时度势,知道他是当真恼了,性命攸关之时,也顾不得方才还在闹脾气,在他肩上挣扎着哀求道:“世子爷、世子哥哥、三哥哥,我错了,我不该吐你一身的!”
夏日衣衫单薄,陆云渡能感受到身后有濡湿之感慢慢渗入衣衫,偏生肩上这人还在不停扭动,更是让他心生烦躁,脚下动作更快两分。
“哗啦”一声,他直接迈步踩进湖水之中。
“世子哥哥、三哥哥,我往后再不来烦你了,你放过我吧……”樱樱的哭诉哀求戛然而止,只因她瞧见这湖水只到陆三郎大腿处,根本淹不死人!
一直锢着她腰的手臂也松了下来,她如愿以偿获得自由,不过却是被他扔到了飘在湖面上的一艘小船上。
“三哥哥……”樱樱两手撑着船舷,跪坐在船头。她眼睫上还挂着几滴欲坠不坠的晶莹泪珠,仰头望他,樱桃小嘴微启。从陆云渡的角度看过去,瞧着有些——笨。
他冷淡收回目光,站在深至他大腿的湖水中央,开始宽衣解带。
直到一件长袍被扔到小船上,樱樱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把本搁在一旁的船橹抱在怀中,勉强充作防身的武器,色厉内荏道:“三哥哥,我可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陆云渡正低头解里衣的腰带,闻言头也不抬,只懒洋洋道:“哪种随便的女人?”
他说话时动作不停,很快就除掉身上的轻薄里衣,樱樱简直被眼前一片玉色莹耀的胸膛晃得眼花。
陆三郎平日冷峻威严,向来不苟言笑。此时赤|裸上身站在湖水中,长发略显散乱,随意披在肩后,和平时的冷淡截然不同。尚有水滴不断从发梢滴落,顺着下颌流到锁骨,一直往下……
“妹妹,看什么呢?”
眼前突然凑近一张放大的俊脸,樱樱吓得杏眼圆睁,捂住胸口后退,却忘了此时自己身处一方狭窄小舟中,眼看就要跌落湖水。
所幸陆三郎眼疾手快,在最后一刻环住她的纤纤细腰,把人推回小舟中。
“被吐了一身,还不让我洗洗?”他淡淡道,眼神里略带戏谑。
樱樱被他揽了一下腰,只觉得那手臂上的热度直往她衣衫下蔓延,不知不觉间已经烧得两面通红,那方才他凑近说话时,被热气缭过的耳垂,更是如同玛瑙一般鲜红欲滴。
“姑娘!”
晚风中远远传来这一声,原是婉月回妙仪居后发现樱樱不在,怕她迷了路,又急匆匆寻了出来。
樱樱下意识就想起身回应,却被陆云渡一把按回小舟中,“妹妹不想让别人瞧见吧?”
一个赤|裸上半身站在湖水中,一个跌坐在小舟里脸色通红,两人身上全是水珠滚落,很难不让人想歪。她咬唇犹豫一霎,婉月就已经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