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基地中不存在“牢房”这种设施,所以薛慈被关押着的地方就是他的房间,只是增加了严密守备,轻易不得进出。
薛慈一个搞科研的,好像的确也没那个身体素质逃出来。
但却有人能来看他。
房间的灯光被打开了,雪亮的灯光映照在房间的每个角落,仿佛要将那些藏污纳垢的沟壑都逼退到无处可逃才好。
薛慈坐在床上,披散着黑发,身穿囚服,倒是没睡。
——也对,经历了这些,再心大的人也睡不着才对。
突如而来的灯光,刺激的薛慈微微闭上了眼,眼角还泅开着殷红颜色。
大致缓了几秒钟,薛慈的睫羽颤动着,他睁开眼,再看到来人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
“……吴竭。”薛慈说。
白天对着他疾言厉色,满眼痛心的男人,这会却是戴上了一张温和微笑的脸。他坐在薛慈对面的软椅上,双手合十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吴教授。”
薛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吴竭倒也不在意:“我这次来,只是给你多一个选择。”
“死亡,还是活下去?”
“活下去?”薛慈这会倒是想明白了,他冷笑道,“是活下来为哪个国家效力吧。y国?b国?”
“我来自y国。”吴竭温和地自我介绍,“你别无选择。”
薛慈从床上站起来了。
这个高度使他能垂眸望向坐着的吴竭,目光冰冷,却又脆弱地像是正在竭力挣扎的幼兽。他咬牙道:“你和朱文云是一伙的,是你和他一起污蔑了我!你害了我,却想我投奔你?吴竭,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没有想害你,只是我们正好立场不同。”吴竭说,“薛慈,你看看你效忠的人,他们无知愚蠢,将鱼目当成珠宝,又将真正的珠宝弃如敝履,他们才是谋杀你的元凶。用出生在哪里,来决定自己一生为哪个国家卖命,这种思维不是太狭隘了吗?你要知道,你值得更优秀的、更能接纳你的国家,你可以自由选择。更重要的是,你不应该冤死在军事法庭,背负永久骂名,不是么?”
吴竭知道现在的薛慈精神接近崩溃,是最好的能打破他心灵壁垒的时刻。不过他也并不急着立刻就收拢人心,他有足够的时间去改造薛慈,现在只要让他做出一个最初的踏步就可以。
“我能救你出去。要知道这样做风险很大,如果不是我实在欣赏你,惋惜一个这样年轻的天才就此夭折——”吴竭笑了一下,“我不会冒此风险。”
“是选择继续光荣地、受人追捧的活着,还是蒙受冤屈的死去?”
像是伊甸园当中来自毒蛇的诱引,那个声音在耳边温柔地引导他,又一次重复了那句话。
“薛慈,你别无选择。”
吴竭没有再开口,而这一次,薛慈沉默了足有十几分钟。
然后他开口了,面色冷冽,语气也不见波动,仿佛拒人于千里,却带着一点隐秘索求,“你真的能救我出去吗?”
“如果不能,我也不会来。”
“我需要诚意。”
“我以为我亲自来见你,就是诚意。”吴竭轻笑道。
“还不够。”薛慈冷淡的目光,落在吴竭的面容上。即便在这种危机时刻,他也依旧高傲的像一名贵族,“我需要更多的诚意——比如,你到底能怎么救我出去,有什么能动用的人员和机要?”
吴竭略略沉吟,他说道,“薛慈,你没必要知道这些。”
“没必要?”薛慈却仿佛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他微微皱起眉,眼睛都有些泛红了,冷笑着道:“我看你不是要救我出去,是要把我运送到哪个地方杀了好灭口,以免我真的引起了上面的注意调查出些什么——那倒是,杀了我比救我出去容易多了是不是?”
薛慈退后了两步,他眼眶微红,这幅模样像是应激了的猫崽,努力想把自己缩到一个安全的地界,谁来碰他都要挥一挥爪子,看的吴竭莫名的心软。
面对一个这样漂亮柔软、又只能依靠他的少年,恐怕谁看到都会心软的。
也或许是因为薛慈态度有所松动,他的任务完成大半了,所以吴竭的态度软了许多。
他说,“你担忧的也有道理,但我们绝不是要灭你的口。”
事实上这样的事,他们也没少做过,但薛慈又是与其他人不同的——他太有价值了,在芯片研发中会成为无可替代主力。于是为了让薛慈放心一点,也是为了收拢人心,吴竭将计划都告诉了薛慈。
其实用到的也无非是替身假死那些伎俩,但能在这种等级的判决中运作关卡的人物,那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了,甚至有一些人比吴竭的等级还高,是他的上线。
在全部交代清楚后,薛慈似乎是相信,吴竭是真的要救他出去了。
薛小少爷定定看着他,半晌后收回了目光,敛着眸道:“谢谢你啊。”
吴竭露出一个笑,正准备再接再厉安抚一下薛慈,只觉得颈项间一麻,控制不住地眼前发晕。
在他的眼睛要闭上前,隐约看见这间并不算太大的房间中,涌进了许多人——
荷枪实弹的士兵,穿着白褂研究服的那些教授们。
第143章 反杀完毕
那一张张面孔熟悉得很,最后出现在狭窄视野当中的,是华教授的脸。
他还是那样斯文温和的模样,唇角总是微微上翘,眼底却冷得像是淬了冰,某种无形又锋利的东西似乎穿透了吴竭的身体,狠狠将他扎在地上。
“谢谢你。”华女士说。
眼中是森然杀意。
朱文云被从温暖的床铺中提了起来,某种冰冷的物品就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训斥声逼迫他不得不很迅速地穿好了衣服,被裹挟着走出门外。
他还没反应过来。
外面露出一线的阳光几乎要刺痛朱文云的眼,也就是这时候他才看清了那抵在他脑门上的玩意居然是枪管。
朱文云的左眼还被绷带缠着,敷上了药膏——是昨天被司空翊打出来的。因此视野很有限,这会看到了那些蛮横人居然是拿枪抵着自己,一下就呼吸急促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他疾声厉呵,“你知不知道我的脑子价值着华国的未来——”
“放什么屁。”押解着他的士兵不屑地笑了一下,“你那只知道用来剽窃的脑子吗?”
就好像被那抵着的枪管狠狠在脑门后砸了一记差不多,朱文云脑子一下“嗡”了下,头脑发涨,面容却迅速苍白起来。他仿佛听不懂身后人在说哪国的语言,满脑子都是他在做什么噩梦吗?
即便到了这种时刻,他也像强弩之弓似的强撑着道:“你在说些什么?是不是我那些同僚们又说了什么抹黑我的鬼话?谁给你下的指令,你凭什么来抓我——”质问到最后,朱文云的情绪猛地激烈起来,像一条被甩上岸活蹦乱跳的鱼那样挣扎着。
然后他听到了打开枪栓的轻微声响,一下子僵住了。
押解他的人很没有耐性,除了解开枪栓外,只留给了他两个字。
“闭嘴。”
还是昨天一样的场景,宽敞明净的审判庭,坐在高位上的审判长以及旁边两列的看审人员,灯光明亮到了刺眼的地步,唯一不同的就是——站在牢笼中被限制着行动的人,变成了朱文云。
还戴上了镣铐。
而他的视野能触及到的远处,薛慈坐在一群教授的中间。囚服已经换下了,只是黑发还散着,他看上去依旧漂亮得有点邪异,在这种场合中,手边还破例地放了一杯冒着热汽的花茶。旁边的教授对他说着什么,从表情上来看,也不难猜到是在嘘寒问暖。
朱文云的表情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扭曲了一下。
从押解他的士兵的话里,和现在的处境上,他要是再没点觉悟就太蠢了一点。
可是到底是什么时候薛慈又是做了什么,才让他们相信了自己的澄清?
他们了解到了哪种程度?
朱文云眼也不眨地死盯着薛慈。
其实从他为吴竭卖命时,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甚至他对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会被揭穿这件事,也有所预料。但这一切来得太快了,快得他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根本无法从突如其来的反转中揣测着什么。
但他也很清楚,如果想保住自己的命,就只有咬死了,什么也别说出来——
朱文云以为自己就是今天的主角。
但他看到吴竭被带出来的时候,才是彻底脑中空白了一刻,一下滑倒地瘫坐在了地上。
吴竭就在他身边,只是两人没待在同一个牢笼中,而是分处两地。
吴竭身上倒是没什么受伤痕迹,只是精神看上去比朱文云还要差,状若癫狂。在审判长讯问他的时候,目光也牢牢锁定在一处。
哪里是薛慈的坐席。
“什么时候?”吴竭嘶声力竭地质问着。
“什么时候——给我下的套?!”他的手指牢牢扣在银色栏杆上,用力得指甲盖都要被掀翻了,脸上和手指上都充着血,看上去莫名可怖。而审判长略微皱眉,随后开启了牢笼的声音屏蔽,只能看见吴竭似乎在吼叫着什么,但是审判庭上依旧肃静,审判长开始公示取证的内容。
其实薛慈听到了吴竭的质问。
他只是懒得理他,连目光都不曾向那边倾斜半分。
什么时候?
当然是从……他发现研究成果被朱文云窃取的时候。
相比被偷窃的愤怒,薛慈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谁帮朱文云做成了这件事?
毕竟时机太巧合又苛刻,他刚刚完成初步的构想,发送邮件给导师,结果邮件仿佛被拦截,朱文云代替他成为了那个研究员。
这只能是他们本身的电脑就被做下了手脚,掌控了研究动向。而能在潜龙基地的实验室动手脚的人需要多么大的能量……朱文云没有那个本事,目的当然也不是单纯的窃名夺利。
所以薛慈没当场揭穿朱文云对峙。即便是这种唇舌战争,他能当场将朱文云质问的漏洞百出,但最后的处理结果,最多不过是朱文云受到惩罚。
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第二个朱文云。
薛慈在给朱文云下好套后,第一时间,就将这件事告诉了自己最能信任的人。
他总结前因和顾虑,孤注一掷,而华女士也义无反顾地反馈给了足够的信任。
他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面色不改和薛慈互相飙戏,仿佛两个人只是普通热络了一下,然后薛慈很快离开,准备第二个套。
朱文云知道他能验算出关键数据,很可能驳倒自己,果然告诉了身后的人。
这也是他们的第二次出手,薛慈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没阻止资料被窃和消失——因为这是那些前辈们的工作范畴了。而通过窃取资料的数据波动,基地人员锁定了在后面拨弄的那只手。
第三个套算是顺势而为,幕后主使终于泄露出了马脚,薛慈主动要求了“审判”,让一切顺理成章。
不过他还是没想到吴竭能咬饵咬得这么勤快,顺势抖落出了身后的一群人。
而这一切,都被作为罪证呈于审判庭上。
大白于天下。
朱文云在看到记录中吴竭和自己侵入薛慈的电脑,盗窃他的研究成果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事情没有任何狡辩转圜的余地了。薛慈不用去争辩,就澄清了真正的研究者是谁。而等到看见吴竭前去招揽,自爆了那么多致命信息反而被抓捕时,他已经是恨不得把吴竭咬死算了。
盗窃科研成果和叛国是完全不同的量刑。
他不仅前途,连人生也跟着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