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玉山书院回到云氏庄子,就像是从天上回到了人间,玉山山腰上依旧围绕着一圈云彩,就像是玉山的腰带,把世界分成了两个。
一行人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衣衫褴褛的云旗跪在大门外边,在他身后,是他一家老小九口人,在不远的地方,还站着更多的云氏族人在看热闹。
云娘吩咐家丁丫鬟把徐元寿送进家里安置,自己带着云昭,云福来到云旗身边。
云旗垂头丧气的,见到云娘,嘴唇哆嗦了几次,也没有说出请罪的话,倒是他的老父亲,膝行几步拦住云娘得去路戚声道:“云旗不知好歹冲撞了大娘子,求大娘子看在老朽的薄面上,给他一家一条生路。”
云娘避开老人侧身站立,瞅着跪了一地的云旗家人慢慢的道:“九叔言重了,云旗心怀不轨这是事实,不过,我并没有绝了他一家老小生路的意思,就算是不管他的生死,扬哥儿兄弟两个还是我云氏血脉,岂能让他们没了生计。
如果这样做了,将来我哪里有脸面去见我苦命的夫君呢?
秃山上的那一番话,是我情急之下说出来的,九叔不必当真,快快请起,云秦氏当不起长辈大礼,没的折了妾身的寿数。”
九叔连忙站起来,拱手道:“大娘子一向宽厚,是云旗不知好歹,也是老朽教导无方……”
云娘与云九叔在一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废话似乎没有尽头,不知不觉说了很多的废话,却没有一个人让跪在地上的云旗起身。
云旗跪在地上羞愧难忍,按在地上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脖颈间青筋暴跳,如果不他面色蜡黄的妻子不断地扯他的衣袖,云昭估计这人早就暴走了。
一个瘦峭的半大少年不断地偷看云昭,目光中的恨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云昭来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跪在地上,扭过头瞅着少年人云杨道:“你们在做游戏吗?带上我!”
少年人云杨的一张脸顿时就变成了猪肝色,薄薄的胸膛起伏不定,眼珠子渐渐变成了红色。
就在他将要爆发的时候,跪在他身后的妹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云昭指着云家小妹哈哈笑道:“你输了。”
云杨怒极,才要起身,就听母亲大声道:“杨儿,你要气死我吗?”
云杨血红的眼睛里流出一丝清泪,将头重重的垂了下去。
站在一边的云福将按在刀柄上的手慢慢松开,继续听云娘与云九叔之间的对话,只是眼睛的余光从未离开云昭。
云小妹仅仅哭了两声,就不哭了,主要是云昭手里拿着的半块白面饼子太诱人。
云昭膝行到云小妹身边,掏出手帕擦干她脸上的眼泪鼻涕,见自己的手帕顿时脏的一塌糊涂,就把手帕塞进小妹手里道:“女孩子要知道干净!”
云小妹的目光落在半块白饼子上挪不开,云昭就不耐烦的道:“把手擦干净才能吃!”
或许是云昭的声音大了一些,云小妹的嘴巴又瘪了,想要哭又不敢,拿着云昭的手帕不知所措。
云昭夺过手帕,将云小妹脏兮兮的小手擦了一遍,这才将半块白饼子塞她手里,瞅着重新把目光透过来的云杨两兄弟道:“不跟女娃比,我们继续比看谁跪的久!”
说罢就跪直了身子,面露嘲讽之色。
云杨不知道怎么想的,见小妹在大口的啃白面饼子,自己居然不知不觉的也跪直了身子,倒是他的弟弟云树大声道:“你一个傻子也能比过我?”
此言一出,云娘就恨恨的看了过来,不等她发怒,就听云昭道:“我从来就不是傻子,你们才是傻子。”
云树还嘴道:“只有傻子才去跟野猪精玩。”
云昭道:“我宁愿跟野猪一起玩,也不跟你们这些傻子玩。”
云树道:“跟野猪玩的才是傻子!”
云昭大怒一个虎扑就扑在云树的身上,将他推倒在地,扭着他的脖子道:“你才是傻子!”
云树不甘示弱,抱着云昭的腰就翻了过来,两个小人在地上扭打,围观的众人的心情却莫名其妙的变得好了起来,更有好事的少年童子围过来看两人打架,场面逐渐鼓噪起来。
云树虽然比云昭高大一些,心智毕竟年幼,那里是孩童身躯成人心思的云昭刁滑,虽然被云树勒住了脖子,他的一只手却抓住了云树的雀雀,用力捏了一下,云树就不由自主的松开了云昭的脖子,抱着雀雀痛哭失声。
云昭从地上爬起来,得意洋洋的,没料想,却引来一大群鄙视的目光。
云杨看看在地上打滚的弟弟,又看看得意洋洋的云昭咬着牙道:“不要脸!”
他很想帮弟弟教训一下这个无耻之徒,终究自认年纪大些,没有出手。
云娘见儿子得胜,满是寒霜的面孔终于解冻了一些,在她看来,儿子不管用什么手段打赢了云树,就是赢了,至于无耻?那是聪明孩子才能做的事情!
“以后管我叫哥!”
云昭得意洋洋的踢了一脚疼痛消失的云树道。
云树叉着腿站起来咆哮道:“我是云十八,你是云二十一,怎么都是该喊我哥哥!”
云昭拍着手大笑道:“你被我打败了,所以,我就是云十八,你是云二十一!”
不知不觉站起来的云杨见云昭如此无赖,就冷笑道:“我是云八,你要不要当云八?”
云昭瞅瞅比他高了一个半头的云杨,舔舔嘴唇道:“等我长得跟你一样高的时候我们再比过。”
说完话,生怕云杨找他麻烦,就匆匆的躲到母亲的身后去了,再次惹来一片嘲笑声。
云九叔趁机对云娘道:“上下都是孩子间的嬉闹,大娘子就饶过云旗吧!”
云娘叹口气道:“无非就是耕作水田跟旱田的那点事,今年我们还有水田耕作,到了明年,我们恐怕就没有水田可以耕作了。
罢了,能松快一时,算一时,我也不罚云旗全家去旱田里刨食了。
关中大旱了六年,蒙祖宗保佑,玉山水眼给咱出了六年的水,让我们全族老少吃了六年的饱饭,今年水眼出水锐减,再这样大旱下去,到了明年,水眼就要枯了,这个时候家里再斗来斗去的没半点好处。”
话说完,云娘就拖着云昭进了家门,云福关上大门,将外面的喧嚣与忧愁都挡在外面。
门才关上,云娘一下子就抱住云昭呵呵笑道:“我儿会打架了!”
云昭笑的跟傻子一样道:“我是云十八!”
云娘伸手捏住儿子的胖脸得意的道:“等娘给你找一个好的枪棒师傅,我儿把这一辈人都打的服服帖帖,看谁还敢偷窥我儿的家主之位!”
云福在一边笑道:“这是正理,云氏本就是将门出身,少爷身体虚弱,这才走了文路,这也是云旗这些人敢窥伺家主之位的原因。
以后,小少爷的枪棒功夫就让老奴来教,这十里八乡的,论到枪棒,那些刀客还比不上老奴。”
第006章 战争!与大白鹅的战争!
关中人从军,目的就是要搏一个马上封侯,这是从秦时就有的习惯。
在长江以南,大家族一般对武事不是很看重,甚至有些鄙视。
在关中地从来就不是这样的,厚重的黄土高原养育不少博学鸿儒,但是,却养育了更多的悍将。
尤其是秦汉唐时期,老秦人的勇武曾经给了大汉族莫大的安全保障,即便是到了宋,秦军依旧是这片土地上最彪悍的存在。
也就是在这样一片民风彪悍的土地上,才诞生了,白起,王翦,马援,班超,杨素,李靖,郭子仪等数不胜数的名将。
而大明朝的榆林镇为天下雄镇,兵最精,将才最多,然其地最瘠,饷又最乏,乃慕义殉忠,志不少挫,无一屈身贼庭,其忠烈又为天下最。
以上的话都是一些历史总结,对云昭来说,世界远没有史书上的说的那么光辉,那么伟大,那么质朴!
即便是身为一个被母亲养在深宅中的地主家的傻儿子,他也早就听管家吓唬过他无数次。
“少爷啊,可不敢你出门,刀客会把你抓去卖钱!”
“少爷啊,可不敢乱跑,乞丐会把你抓你卖钱!”
“少爷啊,可不敢再去秃山上玩耍了,山大王会把你拉去绑了,问大娘子勒索钱财!”
这样的话说的多了,云昭自然就认为,关中大地上如今已然是盗匪横行的场面。
吓阻云昭不敢出门的另一个原因是他的记忆……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时候,李洪基,张秉忠这些人大抵上已经开始造反了,这对他来说是真实的不能再真实的事情了。
所以,他不敢出云氏庄子,至少,在没有学成武艺之前是不敢出庄子的。
武艺对别的地方的人来说可有可无,对关中百姓来说,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技能。
在关中这片买菜,买肉都能酿出人命案子的地方,不会武艺很吃亏!
当然,现在,他连内宅门都不敢出。
阻拦他出内宅门的不是母亲,不是管家,也不是牙齿都掉光的秦婆婆,更不是母亲给他找的两个还在流鼻涕的小丫鬟,纯粹是母亲当做宝贝看的两只大白鹅!
关中人活得艰难,寡妇活得更加艰难,寡妇养狗是大忌,可是宅中也需要看家护院的东西,于是,性情彪悍,勇往直前的大白鹅就成了首选!
别人家的大白鹅一般养上两三年就会进肚子,或者卖掉,只有云昭家的大白鹅已经整整活了五年!
父亲去世的时候,母亲从云氏庄子里挑选出来了七只最彪悍的大白鹅看家,五年中,已经有五只实力稍微弱小一些的大白鹅被母亲给炖了,剩下的两只大白鹅,完全彪悍的不像是两只家禽。
据秦婆婆说,家里的这两只大白鹅比土狗还要厉害些!
云昭蹲在门槛里面,双手抱着下巴郁闷的瞅着门外,在他身后同样蹲着两只小姑娘,衣衫倒是很整齐,就是总有鼻涕挂在鼻子下面。
乡下闺女是彪悍的,哪里有怕大白鹅这种家禽的道理,可是,云春,云花这两个丫头在吃过大白鹅的苦头之后,就跟云昭一样不敢出门了。
“春春,你往西门跑,花花往东门跑,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云昭放缓了语气,慢慢的诱导两个小丫鬟。
乡下小丫头傻是傻了些,却并不蠢,两个同姓小丫鬟同时把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
养了五年的大白鹅足足有二十斤重,翅膀呼扇开来足足有八尺,脑门上的红顶子早就变成了紫黑色跟狮子头一般厚重,上一次,云春就是被大白鹅一翅膀拍倒的,还被大白鹅踩在身下,头发啄的凌乱,大白鹅走了之后才发现,她的新衣裳上还被大白鹅拉了一泡屎,为此,心疼新衣裳的云春嚎哭了一个多时辰。
此时此地,这两个还没有养成奴隶自觉的小丫鬟绝对不会给自家主子当炮灰的。
吃饱了肚子,又换了新襕衫,还绾了头发插了牛角簪子的徐元寿就站在二道门外,背着手看困在内宅的云昭,一言不发,且神情冷冷的。
今天是云昭就学的第一天,他做好了开学的准备,却没有帮助云昭脱离困境的意思。
不仅仅如此,他甚至阻止云娘,管家,以及秦婆婆要帮助云昭的行为。
“连两只鹅都对付不了的孩童,说什么妖孽!妖孽如果个个如此,这天下早就太平了。”
此话一出,云娘等人就迅速离开了。
大白鹅咬人很痛,却绝对不会致命,这也是云娘她们狠心离开的原因。
在这之前,云昭已经用了很多法子,根本就没办法将两只守在门口,门神一般的大白鹅引走,不论是丢糕点,还是丢别的东西。
即便是从后窗翻出去,那两只该死的大白鹅早就伸长了脖子在窗下等他!
徐元寿抬头瞅瞅已经升高一丈的太阳,脸上已经有了不耐烦的模样。
“一柱香之后,如果你还没有脱困,今天就不用就学了,如果三天之内,你没有按时来到书房,以后就不用来了。”
徐元寿冲着云昭高声喊了一句转身就走,走了三五步之后又回头道:“束脩自然是不退的!”
云昭在心中测算了自己的武力值,发现跟一只大白鹅比起来都不如,更不要说两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