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罗绮文秀名嫒美姝自是国色天姿,民间的清芬淡雅白巾翠袖亦别有风致。
此语可谓道破天机,切中要害。既然太子出行势不可挡,便尽量将声势降到最低,低到最好连皇上都无法察觉的地步。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而且若不让他遂了心愿,皇上回来之前的这段时日大家都不好过,毕竟生杀予夺的大权暂时握在他手中,大不了……不还有清宁王吗?他可是支持太子出行的第一人……
不料,此言虽博得太子欢心,却得了右丞相夏饶一记大大的白眼。他的女儿夏南春已是为紫祥宫不断暴涨的美女头痛不已,愤恨不已,虽贵为太子妃,却难得太子眷顾,成亲十载竟无一儿半女,他们怎么还要撺掇太子继续充实宫掖?他们知道太子的嗜好,便千方百计的迎合,无非是想平步青云。而太子妃若为此失势,他这右丞相又能风光到哪去?照这形势,将来太子登基后,皇后人选怕也有待商榷了。
不行,坚决不能让太子踏出天栾城半步!
岂料清宁王抢先一步:“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太子自然满意。
“殿下……”
夏饶刚一开口,清宁王的狐狸眼便斜斜一扫。
这斜斜一扫,星波流转,风华万千。夏饶顷刻失神,然后又听见他以动听得如同催眠的声音问道:“右丞相可还有什么建议?”
好在同朝数年,积得些定力。夏饶勉强收回心神:“臣还是觉得太子殿下如此过于冒险,不如……”
“不如右丞相一同前往。另大学士宋千,光禄大夫宁远,户部侍郎王江建,素连将军,你等亦一同前往。本王则携御林军便服贴身护驾,力保太子殿下安全!”
太子笑颜如中秋满月:“此事交由清宁王去办再合适不过。众位卿家若已无事,便退朝吧……”
宇文玄晟也不待众人表意,杏黄刺金的袍袖一甩,径自离开。
整个早朝,只讨论了个是否同意太子殿下去沸塘江观潮一事,还以太子的胜利告终。众臣皆心有惶惶,暗忖天昊江山将来若是交与此人……不可说,不可说啊。
那边厢,清宁王宇文玄逸已开始紧锣密鼓的布置,回眸见夏饶灰着脸,不觉好笑。
“右丞相可是对太子去沸塘江观潮一事有所不满?”
“臣不敢。”
夏饶口中虽诺诺,心里却腹诽不停。
都是这个清宁王,偏提醒弄什么微服私访。他想讨太子欢心,博得贤王美名,却是害苦了自己。只可惜自己刚刚只顾着着急女儿失宠之事,而且有些话在朝堂之上又不好提及,否则就给他来个提亲,让他当场晕倒在地,看他还怎么笑得这般勾魂摄魄颠倒众生。
宇文玄逸装作没看到他的怨怼,纸扇轻摇:“太子殿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太子妃又何必困守紫祥宫独赏中秋之月呢?”
夏饶眼尾一挑,怀疑的看向他。
宇文玄逸叹了口气:“微服私访,微服……”
夏饶看着他摇着纸扇翩翩而去,反复琢磨着他最后留下的“微服”二字,不禁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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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之夜于沸塘江观潮一事早已在三日之前便传遍后宫,众妃嫔惊诧之余莫不惊诧,有欢喜也有担忧,却自接到消息就准备起来,从服装发式簪钗搭配到酒馔及随同人选皆已定妥,然而却于当日得知集体出行取消,改为太子微服私访,顿时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赌气又窝火,不少人跑到雪阳宫对始作俑者清宁王进行血泪控诉。
贤妃却很平静,仿佛料到出行一事定不可行,反而对清宁王大嘉褒奖,赞其机智敏捷,一心为太子着想。如此大家也不好多说什么,一切依旧遵循祖制。
亭台楼阁彩绸结饰,廊庑水榭宫灯飘垂。
年轻妃嫔的殿前多于树上悬了果品、鸟兽、鱼虫形的彩灯,别出心裁者还拿了碗大的灯砌成字形或其他吉祥形状。
到了夜间次第亮起,如星落九天,金碧辉煌,于天宫也不遑多让。
一干妃嫔便结伴夜游,玩景赏灯,比着哪个宫做的灯好看,谁的心思最为巧妙,贤妃便加以重赏。
一时间,热闹盖过了失落。
皇上虽不在宫中,妃嫔的斗艳夸丽之心亦不减分毫,粉白黛绿,姹紫嫣红,皆金光灿灿的穿梭于灯下,精心描画的妆容于光影交错中更显动人。笑语声声,香风习习,犹如人间仙境。
既是节日,主子便对下人格外宽容,摆宴延年宫后便许他们四处赏玩,不过亥时三刻必须至上林苑行祭月之礼。
苏锦翎和樊映波便趁这个时候跑到镜月湖边放河灯。
圆月当空,星子在远处闪耀。镜月湖于夜幕中恍若一望无际,将一切尽纳入湖面,微微漾漾,仿佛要向岸边飘来,又仿佛呼唤着人去采撷。
而最妙的是位于湖心的寒月亭,白日里看去,亭子连着水面的倒影如同一枚弯月,可是现在忽发现它在夜色中竟是一副满月模样,只不过一半莹亮如月光,另一半却半隐半现如流云轻蔽,就这般如梦如幻的浮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好像是个轻盈的水泡,乘波欲归。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苏锦翎忽的就想到这两句,再抬眼看天上明月……宣昌,你是否如我一般在遥望这轮满月……
还记得你曾说过什么吗?
“我们还有明年,后年……以后每个中秋我都陪你过……”
她不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却偏偏对他的每字每句都记得清晰无比,每每回味,甘甜满心。
“怎么?有人去了远方吗?”樊映波忽然打破了这片静寂。
她一怔,方发觉自己刚刚竟不知不觉的将那两句吟出了声,顿掉转目光继续看向湖面:“姐姐随璇嫔去了塞外,今天是她的生辰呢,不知……”
她的确一直记得今日是苏玲珑的生日,却在此刻用来搪塞,不禁觉得分外对不住苏玲珑。
“我倒是发现你也并不是毫不通文墨……”她的声音仿佛浸入了初秋的夜凉。
苏锦翎总是摸不透她的脾气,有时明明蛮高兴的,她便忽的冷起脸来,还说一些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弄得人莫名其妙,雪阳宫里宫人都在背地里叫她“怪人”。好在她并不在贤妃身边伺候,平日表现虽无过却也不出挑,所以也没人去贤妃跟前嚼舌头跟。
“不过是故事里说的罢了。”她急忙将话岔开:“你不是说放河灯要赶在亥时头里吗?快……”说着,先蹲下身拿火折子点燃了荷花灯芯上的蜡烛:“若是能寻到条船,一会能到亭子里去瞧瞧就好了……”
船……竟又想起了宣昌。记得初次来到镜月湖,初次与他同乘一船,船身摇晃几欲倾翻,是他护住了她……
眼波闪闪,各映着一盏小小河灯,在粉光莹莹中,动人非常。
樊映波不动声色的瞧了她一眼,将自己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撩动水波轻轻送走。
两盏粉晶般的荷花灯时而相聚时而分离却是相随着远去了……
“放河灯在别处是对逝者的悼念,对生者的祝福,而在我的家乡,却还有许愿之意。若是河灯能飘到水面月亮的中间,并打几个转,再向远处飘去,那愿望便可成真……”
两人便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两盏河灯,只见它们慢悠悠的向着水中月影移去。
近了,更近了……
有风拂过,河灯摇摇,月影也跟着微颤。
水面粼光浮动碎闪,颠簸着河灯围着月影时远时近,却半晌飘不到中间。
忽有风自身后吹来,卷过发梢直向水面掠去,仿佛是一只手臂自中间轻轻一拨,两盏河灯便轻易分开,一盏偏离了月影径向一旁游去,另一盏却晃了两晃打着旋的步入月影正中,整整转了三圈后移出,向着远处飘去……
苏锦翎吁了口气,碰了碰樊映波的臂,却发现她的胳膊绷得紧紧的。
被她这么一碰,忽的转过脸来,神色愠怒:“干什么?”
苏锦翎吓了一跳,想了半天方道:“只顾着看是否能到月影中间,竟忘了哪只是你的哪只是我的……”
“有什么关系吗?”樊映波声音冷瑟:“他的好坏与我何干?”
语毕,径自离去。
苏锦翎急忙追上去,却仍回头望了望。
水面上只一盏荷花灯,好像卡在了枯荷之间,一动不动,仅一点微光跳跃,孤寂又凄清。
然而只不过是回头之际,樊映波便不见了踪影。
苏锦翎环视四围的空旷,唤了两声她的名字,却不见应声。
这个樊映波,总是莫名其妙的生气,而她的愤怒好像总和自己有关,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吗?况实在想不通自己哪惹到她了。可能是因为她与自己走得最近,所以自己便有更多机会见识她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