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
“慈懿皇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瑜妃放了手中的竹枝,绿影倏然划去。
“天质自然,至情至性!这是皇上亲写的碑文。她的画像藏于御书房的密室内,除了与慈懿皇后同时入宫的贤妃、如妃等人,没有人见过慈懿皇后的真容。而那些人里,除了贤妃、如妃,死的死,没死的打入冷宫,半疯半傻,亦是无用了。”
见苏锦翎目露惊愕,瑜妃淡然一笑,垂了眼眸,继续转向窗外:“曾有多少人羡慕我因为肖似慈懿皇后得蒙圣宠,然而这样的眷顾总是不会长久的。皇上终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即便像她,亦不是她。于是得宠愈快,失宠愈速……”
“那贤妃……”苏锦翎咬着嘴唇不知此问是否合适。
瑜妃很是善解人意:“感情不只有男女之情,皇上的心里不只有慈懿皇后,还有天下,那亦是他与慈懿皇后的天下……”
见苏锦翎满脸困惑,瑜妃慈爱的将她一缕散发别至耳后:“以后你就明白了。咱们还是学琴吧……”
苏锦翎看她弹了几个单音,忽然问道:“那个女人喜欢广陵王吗?”
瑜妃一怔,继续拨弄琴弦:“如果有一个人始终不计一切的为你,你会喜欢他吗?”
苏锦翎为了难。如果是宣昌,那是一定没问题的,如果换了别人……她不知道。
“还是个傻孩子。”瑜妃笑了,琴音铮铮淙淙的响起:“这曲子若是由琴和笛子合奏才最为动听。待我教会了你,你便和逸儿合奏一曲给我听听,也便算是谢师宴了……”
提起儿子,瑜妃脸上闪着动人的光彩:“那个女子终于选了别人,广陵王便断了那支吹奏《丁香雪》的玉笛,因为此曲此生只为她。那玉笛乃天山寒玉所制,当时共两支,另一支收于藏珍阁。逸儿十五岁封王时,皇上知其好音律,便将此笛赏了他。他爱若至宝,还曾收起一段日子,最近不知怎么又舍得拿出来了……”
瑜妃的语气充满宠溺,苏锦翎不禁想起莫鸢儿,不知道她同别人谈起自己时是否也会有这般的神色,这般的语气,只是……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同别人谈起自己的女儿……
窗外竹叶窸窣,和着清冷的琴音,幽幽渺渺。
秋阑宫……或许是因了和清萧园的相似,才使自己不由自主的喜欢上这片幽寂吧。
临走时,瑜妃又送了她一套银甲。
出了门,已是月上竹稍,月光下的竹林修长摇曳,影影绰绰,更别有一番韵味。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身后望着她。她以为是瑜妃,可是回头之际,却好像在竹林深处看到一角青白……
心突的一跳,以为是宣昌,可是宣昌去了岚曦寺,况距他回来还有二十九天,再说,他来秋阑宫做什么?如果真的是他,一定会叫住自己的……
这样想着,不禁脚步加快,只一会工夫便跑回了听雪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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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天……
苏锦翎郑重的在纸上划下一道斜线。
她用螺子黛在纸上写了四十九个数字,自宇文玄苍走后,每天早起都划掉一个。
她将纸叠好放在素花软枕下,拎了铜洗出门去打洗脸水,又对着红彤彤的朝阳出了会神。
“八月十五……还有十八天。”她喃喃着,就这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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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节。
皇上过了中元节就带着襄王宇文玄缇,瑞王宇文玄瑞,双生皇子宇文玄朗和宇文玄铮以及当宠的璇嫔和祥贵人去了塞外,要重阳节以后才回。
原本宇文玄铮是死活不肯去的,后来听说宇文玄朗也去,方改了主意。其实他是怕自己走了,苏锦翎落入宇文玄朗的魔爪,这回可放心了,临走时,信誓旦旦的说要给她带草原上只有下雪时才会开的优昙花。
于是朝廷上便由太子宇文玄晟主政,清宁王宇文玄逸辅佐,大家都私下议论说皇上怕是几年后就要传位给太子了。
太子初次主政,很是兴奋,自然是要做出一些惊人之举的。比如这个中秋节,一改在宫中庆祝的祖制,要后宫及满殿文武大臣携带家眷共赴沸塘江观潮。
此语一出,满朝震惊,反对声不断,自是出于安全考虑。
试想从后宫到文武百官再加上各自家眷,足有数千人,齐聚沸塘江,若是被逆党分子得知布下埋伏,岂不是全军覆没?纵使有禁卫护驾,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且人数众多,难保不混进个把奸细。再者,中秋观潮是百姓期盼了一年乐事,若是太子带着这么多人去了,是一定要将沸塘江附近十五里内清场戒严,百姓不仅没了乐事,又闹得人心惶惶,难免不对朝廷生出怨愤,有碍清议。另外,临纳人惯习水性,中秋观潮必是夜间,若在水中埋伏刺客,月照水波,灯影摇晃,难以发现踪迹,到时悔之莫及。
说一千道一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太子却一概不听,旨意颁下,措辞严厉,就是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抗旨不尊乃杀头之罪。
大臣们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投向清宁王。
清宁王不以为然:“你们这些人,只会扫太子的兴。不过是中秋观潮,百姓去得,太子为何就去不得?难道太子还不如区区几个百姓?”
太子大悦,大臣们则是目瞪口呆……往日贤明的清宁王今天怎么糊涂了?
“不过兴师动众,无疑是给别有用心者制造机会。虽再三防卫,也难保万无一失。况太子虽英明神武,后宫妃嫔却是个个手无缚鸡之力,太子仁慈宽厚自是断不肯舍她们而去,万一拖累了太子……我们身为臣子,自是要舍命相搏,却不忍看太子陷入两难之境。到时喜事变成祸事,岂不辜负了这中秋满月?”
“说来说去,你不过也是怕皇上责备为了自保才要拦着我!每年宫里都是翻来覆去的几样把戏,你们还没看腻?皇上既然将朝政交予我,一切便由我决断,可你们处处和我作对,你们到底当不当我是太子?”
宇文玄晟虽深得皇上宠爱,却看管甚严,除了伴驾巡幸,平日不得出天栾城半步,这好容易得了个机会,岂不像初次离巢的鸟般跃跃欲试?却偏偏被一群腐朽老臣横拦竖挡,当即愤怒击拍龙案,凤目圆睁:“若是有朝一日我登了基,你们是不是也要反对?”
众臣忙跪倒:“太子息怒,臣等不敢……”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的?这几日,只要是我的提议,你们便要‘再议,再议’,到头来也没议出个子卯寅丑。你以为你们是在违抗我的旨意?你们是在违抗皇上……”
众臣伏拜,连声请罪。
“太子息怒。”清宁王上前一步,敛衽再拜:“请问太子殿下是不是一定要去沸塘江观潮?”
“是,你要怎样?”宇文玄晟看着他那淡定自如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有气。
“臣将随太子一同前往……”
众臣再次惊愕,这清宁王怎么跟墙头草似的来回乱摆?
太子亦警惕的斜睨着他,不敢相信他有这么好心。
“太子殿下只是去观潮而已,何必带上诸多不相干之人?”
“你是说……”
“沸塘江观潮,实乃中秋一大盛事,而太子殿下想要与民同乐,更是圣明之举,只是皇家仪仗一出,百姓退避,又哪来的与民同乐?民间又惯有好事者、别有用心者,定是要杜撰出一些太子殿下专权独断贱视百姓等名头四处传播坏太子的英明,岂不误了太子一片美意?”
“谁敢胡说八道,杀!”
自幼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宇文玄晟眼里自是容不得任何沙子。
“人言可禁,人心不可禁。太子殿下要的是表面的顺从还是民心所向?”
宇文玄晟已是不耐烦了,袍袖刺金耀目一挥:“你到底想说什么吧?”
“依臣之见,既是观潮,与民同乐,太子殿下何不也扮作百姓模样真正去体味民间乐事?”
太子不悦,他是何时何地都要享受那种煊赫无匹来突显至高无上的皇家尊严的。
“是啊,太子殿下,”太尉方遇晗亦上前一步:“若太子殿下能略敛一敛声势,事后再让百姓得知中秋之夜与他们一同观潮之人中竟有太子殿下,定会受宠若惊,对太子殿下大为感佩,到时街谈巷议亦会大赞太子贤德,微服私访可是美名流传,想皇上当年……”
“皇上当年亦是微服私访方得遇慈懿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