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站起来, 唤许清进来。许清把一时脉, 怨恨地瞪了她好几次。唐恬视若不见。
许清掣出一排银针,出手如电,往裴秀颈边入了两根。
裴秀身子一顿, 又慢慢放松,软瘫在床上。久久,他睁开被冷汗浸透的一双眼,怔怔地凝望虚空。
许清叹气,“我去煎药。”
裴秀眼珠涩滞,久久动一动,木木地转过来,望着唐恬。他应是疲倦已极,眼睛费力地睁着。
唐恬道,“还疼吗?”
裴秀不吭声。
许清很快煎了药进来。唐恬用匙舀了药汁喂他。裴秀沉默许久终于张口,老老实实喝完一盏药。
唐恬同他掖一掖被角,“为什么不想活了?”
裴秀一言不发。
时间走一轮回来,又到原点。唐恬心中生出难言的疲倦。她看一眼裴秀,这人仍在大伤大病之中,身心疲惫只会是她百倍。唐恬这么一想便心灰意冷,慢慢站起身。
“你既不肯说,我不问便是。”唐恬道,“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此时便走。”
裴秀仰面,目光怔忡,痴痴望她。
唐恬目光淡静,同他对视,“好好活着。”她俯下身,手掌轻柔地抚过他的鬓发,“你姐姐若活着,绝不愿见你如此自苦自伤。”
裴秀张一张口,久久才挤出一个字,“好。”
“记得你今日应了我。裴秀,你不是一人活在这个世上,姐姐虽不在了,还有我。你需记得,无论何时,我总盼着你好好的。”唐恬抬一只手轻轻遮住他的眼睛,“我要走了。”
“唐恬。”他吐息滚烫,喷薄在唐恬掌心,仿佛在唐恬心口上炙了一下,“唐恬。”他如同灵魂出窍,不住口地唤她名字,“唐恬。”
“别看着我。”唐恬手臂一展,两边帐子沉甸甸坠下来,将二人分隔在两边。她从袖中摸出一物,轻轻放在几案上,拧身离开。
萧令等在门口,见她出来疾步跟上。
唐恬道,“别跟着我,我不想同你们再有任何瓜葛。”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已一纵而出。暗夜中,一个乌黑的剪影停在墙头,定定回头看了一眼,又一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
次日圣皇谕旨遍传朝野,裴中台身体贵重,廷狱苦寒,恩旨送往江南,由江南提督看管居住。消息传到唐恬处时,已是十日之后,中台阁一行终于已从京水河出京,官船浩浩荡荡往江南驶去。
唐恬指尖坐在椅上,指尖戳着大阿福胖乎乎的脸颊,“终于舍得走了。”
眼前日影一暗,唐恬抬头,便见一个极其高大的人影立在门口,“阿爹既是来了,为何不进来?”
木门吱呀一声自外打开。唐凤年立在门口,四下里张望一回,“你一个人?”
“阿爹还想有谁?”唐恬起身从柜上取出酒壶酒杯,“陪女儿喝一杯吗?”
唐凤年大步入内,往她对面坐下,“寻我何事?”
“女儿心中有所不解,想寻阿爹解惑。”唐恬斟两盏酒,分一盏给他,“当日在廷狱,阿爹为何不杀裴秀?”
“叫裴秀慢慢死在冷洞里,岂非更加解恨?”唐凤年轻轻冷笑,“谁知我的好女儿,偏要将他带出来。”
“阿爹何需骗我?”唐恬道,“阿爹一时半会不敢杀他,难道不是东西没找到,恐他死了无处可寻?阿爹在找什么?”
唐凤年瞪着她,恨道,“你两位哥哥的骨灰。”
唐恬一惊。
“你这位心慈手软的裴中台,不是个简单人物。他命人掘了你二位哥哥的坟墓,骨灰握在手中,要挟于我。傻女儿,他如此憎恨我家,对你怎么可能有一分真心?”
“要挟阿爹什么?”唐恬五指扣在案边,使力攥住,“他是不是询问他姐姐埋骨之处?此事之起因,难道不是阿爹?”
唐凤年一滞,“阿爹着实想不明白,事到如今你为何还向着他?”
“我也想不明白,事到如今,阿爹为何还要倒行逆施?”唐恬道,“裴秀一介寒门,于阿爹无甚威胁,阿爹当年玩弄权势,逼死他姐姐,将他投入廷狱折磨,就为了一己之私吗?事到如今,阿爹但凡有一丝悔改,裴秀不会同阿爹纠缠。”
“无知妇人怎知大业之所在?”唐凤年拾起酒杯,一仰而尽,“同你娘一样无甚见识。”
唐恬听他辱及亲娘,瞳孔骤缩,“我确是不懂,便也不想懂了。大哥咎由自取不能算,二哥的性命,裴秀前日在冷洞中九死一生,可算还清了?”
唐凤年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阿爹欠人家的呢?”唐恬站起来,合上房门,“我幼承庭训,恩仇自有所报。阿爹无故逼人至死,毁人一生,不能没有交待。”
唐凤年脑中晕一下,“酒里放了什么?”
“迷药。”
唐凤年脸色骤变,尖声道,“唐恬,你要弑父?”
唐恬站起来,走到唐凤年身边,俯身解开系扣,一圈一圈拆下罪鞭。
“你要做甚?”
唐恬将罪鞭挽成一个圈,“罪鞭是裴秀给我的,阿爹用罪鞭折磨裴秀,好狠的用心。”
唐凤年梗着脖子骂回去,“我没有直接斩下他双腿,已是手上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