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还是很留恋在老太婆那里的这份工作,只怨自家那腰肌劳损病,倘若没这腰病,自己并不是一个僵歪佬1,这点力气活儿还是做得动的。
“老公,你坐在那里发呆作啥?”冬萍下班回家,推开房门问。
“哦,没想啥西。”阿明道。
“你这几天腰有点好起来了,是不是又在想陈阿姨那份工作了?”
“是有点想,可不该是我挣的钱,想挣也挣不来的。”
“这样的,快过年了,店里走了好几个服务员,包括一个收碗筷洗茶杯的阿姨,经理招不到人,很焦急,叫大家留心一下有没有熟人要做,你想不想去做?”
“去你店里做?呵,那你多没面子。”
“这有什个面子不面子的,和我一样,一个月休息四天,工资一脚踢,三千块。那工作轻松也算轻松,就是站着有点累,还有点脏,你想做的话,我去跟经理说。”
“好呀!夫妻同进同出,双双把家还,不就是黄梅戏中的‘天仙配’了?”
“你先试着做做看,找到其他好工作,随时可以走。”
“好!在家闷着吃闲饭,心里难受,那就去试试看吧。”
那饭店叫“东北风”,在海达南路“龙湖天街”的五楼。天街是个很大的商场,下面就是地铁“金沙湖”站。4至6楼大多是饭店,中式、西式应有尽有,还有上影影城、嘉年华游戏场等。里面装修豪华,灯光明亮,温暖如春,甚是整洁。
“东北风”有400多个平方,五十多张2到6人的桌子,还有两个包厢,招牌菜是“东北酱大骨”、“泡椒牛蛙”、“锅包肉”等,还有各种手工饺子。一进门有两头一大一小可爱的仿真麋鹿,一只仿真鹦鹉停在枝头,给人很温馨的感觉。
阿明夫妻忙时专收碗筷和洗茶杯,空时帮忙做送菜、倒茶水等杂活,洗碗另有人。
上午十点一上班,就要擦杯碗、烧茶水、理蔬菜等,忙到下午一点半吃中饭;四点开始忙晚上活儿,到九点半吃晚饭。由于不准坐,这七八个小时都笔笔直站着,阿明很不习惯,或许商场里空气不流通,或者糖尿病之故,他站得腰酸背疼头昏眼花,第一天下班一出天街,就揺摇晃晃坐倒在门口。
“老公,你怎么啦?怎么啦?”冬萍扶起阿明,甚是焦急。
“老婆,我头晕得很,两脚发软。”阿明有气无力。
“可能你不站惯,所以受不了了。”
“坐着开三、四个小时车,我都不会有这样的现象,尤其是忙的时候,要翻桌儿,动作稍慢一下,被经理一催,头就更晕了。还有八点到九点,肚子特别饿,想吃没得吃,很难受。”
“你有糖尿病,肚子一饿,低血糖,就有可能头晕,但晚饭都要忙好后才吃的。”
“老婆,不是我懒,不肯做,这整天站下来,真的吃不消。这样的,你打个电话,跟经理商量商量,每天就做晚上半班。”
“好,我打电话给他。”
冬萍拨通了经理的电话,叽叽咕咕商量了一阵子。
“老公,商量好了,你就做钟点工,每天下午五点上班,算四个半小时,每个小时十三块。”
“那一天有五十八块五毛,这样也好。”
以往晚上静罗罗的,是写书最好的时光了,这一上班,春节、元宵这段时间生意好,而服务员少,忙是忙得了一塌糊涂,每次下班摇晃晃回到家,已是十点半光景,这书根本写不了,洗脸汏脚完后,就钻进被窝里迷鼾如雷。
不过,半个月做下来,阿明渐渐习惯了,也时常捞些没有动吃过的芝麻糕、牛肉饼、酸梅汁什么的,到洗杯间里偷偷摸摸地填饥,这样可以缓和一下因糖尿病而引起的头晕。
阿明夫妻只能分开休息,这天轮着冬萍,晚上六点半光景,阿明正起忙头、打灶头2的时候,三不知头3的冬萍竟然带着春桃、小燕来到了店里吃饭。
“嗨,阿明,你这样子好有趣啊!”
“阿明,你工作服穿着,做服务员还蛮像样的!”
阿明棉毛衫外头套件红细条的有些皱兮兮的长袖衬衫,这工作服小了一点,绷得紧紧的;围着一件黑色的有些脏兮兮的围腰裙儿,袖子撸得老老高,活脱活像个打工者。春桃、小燕看着他这副发靥相,笑着说他。
“嘿嘿,日里不忙,夜里乱忙,为了弄口饭吃,弄口饭吃。”阿明面对曾经的三个美女,想着自家这副模样,也感到滑稽好笑。
她们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元宵的灯笼还挂在长街上,红亮亮的照得幕墙玻璃亮雪雪的。月亮正好移过窗户这边来,大半圆的甚是恬美的样子。马路上车来车往,那灯光比银河不知要亮堂多少倍。
上了菜后,三人吃喝开了,谈得很是开心的样子。阿明要收拾碗筷,也没功夫去对付她们,只把眼儿不时地眇向那桌。春桃、小燕虽然穿着很上档次,头发分别焗成淡金、栗红色,也都涂抹着口红,但额角还是掩饰不了沧桑的印痕。
“岁月不饶人啊!”阿明想着从前的风流,暗自感叹。
正忙碌间,三个人进店来,两个大人一个小男孩,显然是一家子。
“嘭。。。。。。当。。。。。。嚓!”
一声响亮,阿明吃了一惊,侧转身来,见一女子倒在地上,两根拐杖甩在一旁。他连忙上前,与女子的老公一起扶起她,这一下更是一惊,原来她缺一条左腿!
“你们的店怎么搞的,地上这样滑!”男子的喉管梆梆响。
“不滑呀!可能不小心滑倒了。”阿明扶女子坐下,拿起拐杖道。
“我们不是来做洋盘4的,叫你们经理来!”女子揉着腰儿,疼痛的样子。
阿明叫了经理过来,七说八说,夫妻俩怪地滑,吃好后要打折。经理笑呵呵地把他们引去临窗的位子坐了。
阿明检查地面,发现桌凳边有一根牙签,他顿时明白了,拐杖拄在了牙签上,那女子所以滑到了。
八点半左右是收拾杯碗最忙碌的时候了,冬萍休息,他一个人就更加忙碌了,弄得了油头汗出,腰酸背痛。那一家子吃好了,要打五折,服务员做不了主,喊了经理来。
原来这店年租金要七八十万,菜肴价格相当便宜,所以各项开销过后,利润极薄,有时还要月亏二三万。经理的意思是打个九折,那夫妻不肯,僵持不下。
阿明把经理叫到一边,拿出牙签,道:“经理,那女人滑倒,可能是这根牙签之故,要么是服务员卫生没搞干净,要么是顾客随意扔掉的,好在他们没发现。不然,他们说这腰不舒服,那腿儿痛,免单是小事,到医院去拍片检查那就麻烦了。”
经理摸着有些稀疏的头发,为难道:“打八折以下要总经理同意的,这么点小事处理不好,总经理会有什么想法?”
“那就打八点一折吧。”
“要么八五折,有这种打折的吗?”
“生意活络做,棺材劈开卖。总经理来时,再向他解释。”
“刚才我与那夫妻别僵了,那你去同他们说吧,他们同意,就八一折。”
阿明过去,赔着笑脸这解释,那劝说,那夫妻终于点头答应了。
“你这个师傅讲道理,为人和气,就依你这个折,明晚我们还要来吃,这儿的菜好吃又便宜,我儿子特别喜欢吃酱大骨。”女子道。
“‘东北风’欢迎你们常来。”阿明送他们出门。
这一家子就坐在冬萍的旁桌,春桃、小燕都看到听到了,便寻起阿明开心来。
春桃:“阿明,你是大材小用呀!”
小燕:“阿明搞过团工作,做过办公室主任、经理,处理这么点小事煞煞宽。”
阿明:“两位美女过奖了。其实那女人摔倒,是一根牙签引起的,责任在我们店。”
春桃:“阿明,你的袖子撸得老老高,还真像个干活的。”
阿明:“坑蒙拐骗我不会,不贪不偷更不抢,要想过好日子,只有撸起袖子干。”
小燕:“你们夫妻这样同进同出,一起干活,虽苦也乐啊!”
阿明:“我与冬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当然苦乐都在一起。”
冬萍:“去!臭眉!脸皮十厚!”
阿明:“嗨!老婆,你请两个美女到这里来吃,档次是不是太低了点,这样的,等我发了工资,请你们到西湖边儿吃大餐去!”
春桃:“好了,好了,你十三块一个小时的钟点钱,一拖三,做得要死,还不够我们喝一杯两岸咖啡呢!”
小燕:“阿明,你搞搞息吧,还是我们来请你。好久不跳舞了,到时吃完后,我们一起去跳场舞。”
冬萍:“现在舞厅剩下没几家了吧。”
春桃:“松木场农贸市场楼上那家现在叫‘獒地大舞池’还在,我去过一次,里面比大森林歌舞厅大多了,又干净,我们西湖边儿吃好,就到那里去跳。”
小燕:“冬萍,就是你们要叉开休息,恐怕时间凑不好。”
阿明:“我反正做半天的,到时早点坐地铁赶回来,轮到冬萍休息就可以。”
九点半,员工开饭了,六人一桌,有三桌。菜是麻辣豆腐、青椒茄子和包心菜炒肉片,全是带辣的,污里特邋三大盘,就像猪食。
春桃、小燕看到这工作餐,眉头都皱得木佬佬高,一副惊讶的样子。
小燕:“冬萍,你们每天就吃这种菜蔬?”
冬萍:“是呀!厨师、服务员大多是湖南、安徽人,喜欢吃辣。”
春桃:“这么污糟糟的菜你们也吃得下?”
冬萍:“我会吃辣,阿明一开始吃不惯,肚皮难受了好几天,又痛又喳,现在习惯了,有两大碗饭好吃哩!你们看他,胃口多好!”
阿明:“呵呵,到这个时候,肚皮饿极了,辣的吃得下。今天没收到顾客剩下的酱大骨,有时会收到几根没动过的,倒掉可惜,就热一下,大家都抢着吃呢!”
冬萍:“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不怕难为情!”
阿明:“老婆,春桃、小燕都这么熟了,又不是外人,说说又不要紧的,有啥难为情好怕?人一饿,不管那么多了,小姑娘不是暗底里叫我们多收几根吗?”
春桃:“酱大骨十二块钱一根,这扔掉确也可惜,热过后拿来吃,也干净。”
天街里有电梯直下地铁站,阿明夫妻送她俩下去。尽管春寒料峭天气,地铁站里却暖烘烘的,他们边走边聊,一种从小到大的情谊暖烘烘的荡漾在心头,都有点依依不舍。
出了天街,寒风呼呼地刮得树叶儿满街飞。冬萍挢着老公的手臂,阿明箍着老婆的肩膀,就像一对恋人似的双双把家还。
“老公,春桃、小燕都佩服你呢!”
“我已落魄到收盘子、抹桌子的地步,还佩服我什么?”
“她们说你能上能下,吃得起苦。特别是。。。。。。”
“特别啥西?”
“特别是六七年来,你对我大人从来没一句怨言,从来没摆一次脸色,这真的很难做到。”
“老婆好,我才好。”
【注释】
1僵歪佬:杭州人对发育不全、体弱多病的叫法。
2起忙头、打灶头:杭州俗话,正忙碌之意。
3三不知头:杭州话,忽然之间,都不知道。
4做洋盘:杭州话,乡下人上大菜馆吃饭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