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树叶在夜风的吹打下彻底湮为尘埃,青砖铺成的小路被树叶淹没,发出一阵阵夹杂着泥土的叶腥味。
姚兮端坐在铜镜前,细细的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金边华服傍身,内衬合体淡白里衣,腰佩一通透灵玉,原本散开的乌黑秀发也盘了起来,用一梨花玉簪卷起固定,高高扬起下巴的模样像只高傲的孔雀一般,露出白.皙又纤长的脖颈。接过兰青递过来的口脂,两唇微张轻轻含.住,待放开后上下两唇早已均匀抹上淡红。两片唇.瓣在红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的娇艳欲滴,让人忍不住上前亲吻一番。
“恭请姚府姚大人之女入轿。”姚府大门被人轻轻叩响,不稍会儿便传来小厮拉长的声线,短短几个字倒是说的响亮又曲折。
兰青对着大门的方向轻轻回了一句,将自家小姐的装扮妆容仔细打量了一番,确定完美后扶着自家小姐缓步朝着大门移去。
灵玉跟随着移动的步伐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姚兮的大.腿侧,颇有些不缓不急的意味。
伴随着吱呀的声音,大门被门口的仆人从里打开了。门口穿戴整洁的轿夫低着头双手垂放在两侧,满是恭敬。
兰青上前几步掀开布帘,手扶着小姐入了轿子。
“起!”为首小厮声音拖得老长,悠长的声音从姚府传向整条街道,引着赶路的行人停下匆忙的脚步,带着十足的好奇心踮着脚尖伸着头努力往这儿打量,可只瞧见了一方大轿子,面里的人却连个影儿也瞅不见,只是自讨没趣了,心里溢满好奇口头也只是抱怨几句,赶紧拾回好奇心继续了匆忙的赶路了。
姚兮也没撩起帘子往外看的闲情雅致,索性端坐轿中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四个轿夫的手脚麻利,府上到皇宫一千多米没半点儿颠簸,平稳得让人错以为这轿子还立在地上没出发。
顺利的通过皇宫守门,在距宫门200米的地方姚兮下了轿,身边的小厮也换成了一个年轻的公公,手执拂尘带着姚兮往皇宫大殿走去。
状似无意地将四周望了个遍,姚兮心下有了些感慨,上次来这儿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个时候爹娘还健在,姚家上下几百人口都还好好的,没想到在那一天过后却只剩下了自己和兰青。
造化弄人啊……
身边的公公接连换了三人,兰青也在最后一个交接点处留在了原点,剩下的路就得靠姚兮一个人走了。
谢过指路的公公,姚兮抖了抖长袍衣袖,往后一甩,往里走去了。
戒备森严的皇宫到处都是身着戎装手持兵器四处巡逻的铁甲士兵,武器与铠甲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响声也让人不自觉地变的紧张起来。
姚兮心中到没了紧张只是有些厌烦,越过层层守卫的士兵,快步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然不需要太多的语言来形容,屹立于此便给人铺涌而来的磅礴之感。姚兮站立在宫殿门口,细细地打量着,跨过一阶又一阶的台阶,整个大殿的模样以更清晰更微观的姿态展现在姚兮面前,抬头的金边蓝底牌匾上赫然镌刻着宣政殿三个大字,身侧的四根擎天大柱独立于宫殿,独独屹立于宫殿之外,似有顶天之势,两侧的大石饕餮张牙舞爪的被固在大门两侧,硕大的眼睛给人极强的压迫感,五秒不足,便移开了目光。
甩了甩衣袖,恭敬的拱手让一旁的公公往里通报。
大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通报的公公像只身手灵敏的黑猫一般转进了门内,不一会儿,那‘蜿蜒又曲折’的声音便从内自外蔓延开来:“宣!姚府姚兮进!”
大门发出的吱呀声像极了疲惫不堪的老龙在苍茫的天际发出的嘶鸣吼叫,浓重的熏香味乘着风儿,偷偷往外溜走,不小心沾染了满身。御案上的男子一身墨黑纹龙袍子傍身,头束12旒冕旒,低垂着头认真的审视手里的奏折。见人进来了,冲着身边的公公摆摆手,一旁的公公立马识趣地带着一众服侍的丫鬟太监们出了门,贴心的将大门关上。御案上的男子这才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远处的人,开口唤道:“我的小侄女,走近点,让朕好生瞧瞧。”叹惋道,“你我也有些时日未见了。”
淡淡地点了点头,姚兮提腿朝着御案走去,跨过一阶又一阶,脚步轻缓,面前的人纵使是天下人人敬畏的一国之君,但在此刻也只是自己爹爹的旧识,自己名义上的舅姑,听舅姑这么说,姚兮才记起自己同舅姑自小镇一别后便再也没有过会面了,也足足有几年的时间了,不过随便动动脑袋想也明了,一国之君岂能不干政,三天两头到处往外瞎跑呢?建国十几年来,这个身子骨挺拔的中年男人背也有些微驼,乌黑的发丝中也多了些显眼的银白。
当真是岁月无情。
“廋了廋了!”张白珈满脸的疼惜,嘴里是止不住的念叨,“没有好好吃饭吗?怎么廋得连个人形都没了?”
“没了人形那是什么形?”姚兮忍不住反驳道,看着面前还欲念叨下去的人赶紧往后退了几步,连连摆手,“哎!你可别在训我了,此次你催我回来可不是简单几句拉家常的吧。”
张白珈无奈的摇摇头,自己这个小侄女的性情真是越长大越不一样了,还是小时候可爱多了……
将手中的奏折轻轻放于御案,张白珈挺直腰背,面上重新挂上了严肃,道:“东西带来了吗?”
点了点头,姚兮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整理完好的卷轴,双手奉上。
张白珈心里叹息一声,眼里夹杂着痛惜,顿了一秒才接过卷轴展开细细查看。一边翻看卷轴一边状似无意地询问道:“今后可还有什么打算?”
“将府上安顿好,替兰青找个好人家。”姚兮顿了顿,看了一眼张白珈,正好看到他投来的关切目光,心里感觉暖暖的,“将一切料理好后,就离开这里吧。”
“去找那个大夫?”
姚兮呆愣了一下,才明白舅姑说的是楼柏。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应道:“对,去找她。”
张白珈放下手中的卷轴,目光审视地看了姚兮好几遍,对于自家侄女做出这个决定着实是惊大过于喜了,踌躇的模样少有的出现在了面前的这位君王脸上,往日的果断被犹豫全权代替。
“这小大夫的底细你可摸清了?”
姚兮看着张白珈笑了笑,如春风拂面给寒冷的天注上一股暖意,打趣道:“以舅姑的性格这些事情还会比我知道的晚?”
张白珈一时被堵,用卷轴轻轻地敲打着姚兮的头:“你这小机灵鬼可真是什么都知道了,你是你爹托付给我的,万不可有所损失。”
“舅姑,我已不再是当年向你要糖的小姑娘了。”姚兮脸上的笑容有释怀也有她自己知道的苦涩。她怎会不知,这些年来如果不是舅姑派人在暗处的保护,自己怎可能在那鱼龙混杂的梦仙楼得一清闲得旁人羡慕的一方自由,她又怎会不知这漫长的人生之路是由多少人用血肉为自己铸成的,又怎会不知……“这些年来是作为姚将军之女姚兮、梦仙楼花魁姚兮而活,待事情解决后,我想往后替自己而活,去追寻自己想要的。”
“太累了……我该休息了。”不止是□□的疲惫,还有精神的匮乏,这些年在旁人眼里看来自己过得可谓是是风生水起,经历的也是大多数人无法经历的,可是风生水起背后的各中的滋味只有自己这个当事人才明白。
太累了……太累了……漫漫的长夜中姚兮不止一次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开口,任凭着心里的疲惫与惆怅发芽生长,慢慢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她也想过倒下,但自己如果倒下了兰青该怎么办?姚家该怎么办?无数个问题像是一个牢牢地紧箍一般,死死地套在自己的头上,当自己稍显怠惰便慢慢收紧,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姚兮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在那段时间,她在梦里梦见了无数次自己在四周画了一个圈,将自己死死的围在自己画的牢笼里,头戴金箍瞪大眼睛看着四周,四周往外是秀丽的山水、是孩童嬉笑打闹地欢笑声、是街边那个憨厚大叔高呼‘糖葫芦’、是……是数不尽的‘美’。可是她不敢动,她蹲下.身子捂住耳朵将头死死埋在大.腿,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
姚兮看着张白珈,语气放轻了太多,感慨地喃喃重复道:“太累了……”
张白珈忽的感觉自家的侄女在一瞬间一下子老去了好几十岁,那双澄澈的眼也夹杂了些风霜。看着侄女的那双眼睛,都到唇.瓣边缘的劝诫也被收了回来,死死地吞入了肚中,张白珈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一下子失去了言语。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