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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兄这等小小心愿,我这个妹夫还能不搭把手的?”楼淮祀摩拳擦掌,邻州算得什么,整个九州都传唱一遍。
    “不好不好。”卫繁连忙摆手,“这是大姐姐写的,万一以后走露了消息,大姐姐面子上哪里过得去。”卫絮写了这篇玉郎擒贼记后,自惭得快要封笔了。
    楼淮祀直乐,乐完了,发现又无聊了。
    “要不去半知书院走走?”卫繁一拍手。
    “啊,那有什么好看的。”楼淮祀兴致缺缺。
    卫繁驳道:“半知书院与别的书院不同,百行百业的都可以为师,文章不过占得其一。”
    本来半知书院不过想教出几个能通官话,能写张布告的。因着在市井之中,这些个裁衣箍桶、补锅打铁冷眼看着这些读书人,很是疑惑,怎得出师这般快,好奇之下,踱进去一看,原来教得学识如此粗浅。再一看,还有教打拳防身,哟,炼丹也教啊,还有教木工。这不该收了学徒在家,还开起课堂来。
    几个人事多胆大的就打听了一番,原来小知州要用木工,学不到人,只好叫公输老先生教批学生出来将就,干的活计就是做马扎子,学上几天就能上手。
    “然后老师和大姐姐想着,历来各行各来的手艺人,立了各种条条框框,什么传男不传女,什么学徒须在门下洒水端茶几载才教肯传授技艺,藏着掩着也就罢,有些因着家中无人,宁可断了传承。老师和大姐姐想寻些老艺人在书院中授艺,不过,因着最近事忙,耽搁了。”卫繁笑着拉起楼淮祀,“我们看看去,有没有什么稀奇的手艺。书院里头的手艺人除却公输老先生,就短街上那个做棺材的毛遂自荐呢。”
    楼淮祀依言起身,道:“好的棺材千金难得,一贵在木料,二贵在绘彩,确实能做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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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2章
    半知书院那是没有半点书香气息, 楼淮祀和卫繁晃过去时,还真有在做棺材。
    棺材李一半家传手艺,一半是自己发扬,他是家中的老小, 李家的规矩, 长子嫡出才能承袭家中的手艺。李家这碗饭, 他这个老小最多只能吃半碗, 教他的手艺是认木料, 松、杉、柏木,桐、柳、楠料, 薄厚贱贵,那都是有讲究的。
    棺材李料认得全,出产行价更是了如指掌, 但别的, 家中却不肯传承了。他是个横人, 心里大为不满, 李父语重心长, 道:一行百人做, 拔尖的只有一二家,传与你长兄, 再传与你, 我们百年后,定会分家。你有手艺, 有银子,定会另起炉灶,岂不是落个兄弟相争的局面。再说,物以稀为贵, 两家相争,手艺相仿,便要放低价。长此以往,于传承无益啊。
    棺材李听后更不满,都是做死人生意,凭什么他兄长就要拿大头?他就得打打下手,敲敲锣鼓。他自己偷一半,摸索一半,又拜同街的画师为师,学得描彩,跟木匠学得雕花,一心要将兄长比下去。
    李父见老小不听话,生了气,李兄长觉得弟弟要与自己相争,也大为不满。
    棺材李一气之下跟着楼淮祀来了栖州。
    栖州好,栖州死的人多,棺材不愁卖,打眼这么一看,短街里他这棺材店是最不愁买卖的。可栖州穷啊,用棺材都挑价廉的用,有些异族连棺材都不用,将死人往船上一推,沉水底了事。
    棺材铺当中摆得楠木描彩的那口棺材,硬是无人问津。看得人倒挺多的,不少老人还时不时摸过来,上手敲一敲,啊呀,几辈子的福气,身过后才能睡这样的棺材?反正他们是用不起,也就活着时过过眼瘾,感受感受手感。看看如金似玉的木料,有油光;再看看这精雕的福寿、暗八仙;还有这材头细绘的仙鹤松柏老神仙。
    死后能躺在里面,还怕死不成?
    唉,惜乎价奢。
    来栖州这么长的时日,棺材李也就做了这么一副好棺材,还砸在了手中,心疼得直抽抽。棺材李私下骂骂栖州鬼穷,叹着气老老实实地做薄板棺材,这时日一长吧,他又腻味了,技痒难耐,猫抓似得难受。
    再难耐也得熬着,他跟家中翻了脸,没多少家底供他白耗,栖州好的木头又少,要去外地拉。他无聊赖之际,就跑半知书院听栖州哇啦哇啦啦的土话,学个几句,做买卖时还能讨价还价,抬抬卖价。
    一来二去,他就瞄上了书院里的木料。
    楼淮祀带了不少木头过来,路上端了匪窝,又截了不少,修整短街用了十之八九,剩下的一成俱是好料,全交给了公输老先生取用。
    公输老先生看他有事没事就过来转悠,一天两天的,也看出了苗头 ,遂笑着让他露一手。
    棺材李还有点羞耻心,不敢将别人的木头刨了做棺材,锯了几块下来,又是雕花又是绘彩,做了两副巴掌大的小棺材,手艺这玩意,极大的与极小的都显功底,这俩小棺材精致无比,连公输老先生都夸赞了一番。
    恰好跟着公输老先生的一个学徒名唤阿麻,是古拉族,他们那边风俗诡异,最不忌讳的就是死亡。别族最多添个寿棺,意为添添福寿;古拉族家中死了人,将尸体浸了油药,停尸在家一停就是好几年;别族踩了坟头,撞见出殡,都觉得晦气,古拉族却认为撞棺是撞财,非但不忌讳,还道一天都走大运。
    棺材李的小棺材一出手,阿麻眼都红了,要不是怕被赶出书院,都能干出顺手牵羊的事。
    棺材李正闲得慌,难得遇见这么喜欢棺木的人,相逢恨晚,当日就打酒拆肉醉到一块去了。
    “你们族人有几人?”棺材李先问。
    “少说也有一二千。”阿麻得意。
    棺材李气闷,才这么点人有什么好得意,他本想阿麻族要是人多,他就走了阿麻的路子上门卖棺材。这一二千人,一年死十个,又不富裕,没什么花头啊。
    阿麻亦是个奇人,想学棺材李的手艺做小棺材卖给族人。
    棺材李哀叹阿麻学木工学得都木呆呆的,这小棺木用好木料吧,古拉族人买不起,用一般的木料,又不值几个钱,一二千人,算他一成人买,撑死了一二百份,再者,这是摆件,少说也能搁个十几年。
    这俩凑一块愁眉苦脸,得闲就一道吃闷酒。
    公输老先生背着手,看得乐呵,出主意道:“不若你们做了棺木卖给知州?”这些时日清剿水匪,三不五时地往栖州城一船一船地拉尸首。
    棺材李一路随着楼淮祀来栖州,多少知道一点楼淮祀的脾性,挠头道:“那些水匪死有余辜,小知州哪会安葬他们,只会浇上石脂烧了了事。”
    公输老先生道:“蠢才,有死的水匪,还有战死的栖州兵,难道他们也一把火了事?”再说,也不能把所有的水匪都给化了。栖州城,指甲盖大的地方,城门口化人,满城臭味,好些住得离城门近的,叫苦连天,岁小胆细的天天睡不好觉。
    第一日将人化,吓唬吓唬也就算了,天天烧哪受得了?搞得城门口烟熏火燎、黑烟滚滚的。
    脂局那边也不高兴,陈贺掌了脂局后整个守财奴,人又迂,看不惯楼淮祀使钱买了石脂拿去化人。
    棺材李半信半疑,有点心动,又有点不敢。
    阿麻这回不木呆了,凑棺材李耳朵边,太激动,古拉族土语夹着栖州土话再掺点官话,听得棺材李两眼直转圈圈,压根听不懂阿麻在说什么。
    “哈哈……”阿麻醒悟过来,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说道,“李阿兄,咱们不若问问俞先生。”俞子离地位超然,人又清雅,出手还大方。
    棺材李两只眼都亮了,一拍大腿,可行。
    这俩心怀鬼胎找上俞子离卖棺材。
    恰好俞子离也厌烦楼淮祀在城门口烧人,草木遍野水清秀之地,岸边挑着人头也就罢了,还三天两头堆木架化尸首?平白辜负了好风景。再者,俞子离与梅萼清要那些降俘归心,有心安抚一二,还不如寻个地埋了去。
    一方想卖,一方想买,当下一拍即合。这一合,可不得做棺材?匪徒一死又不是死一个两个的,薄板棺材再简陋也得几页木板钉一块。
    公输老先生也是妙人,干脆在书院里开个课堂,让棺材李教学生做棺材。如同永字八法,做一个正经的棺材那也得会刨会雕会画,学全了,少说也掌了几门的技艺呢。
    棺材李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他只当这辈子最多能挣个“师父”当当,原来还能在书院里当先生?这栖州来得值啊。
    .
    等得楼淮祀和卫繁相伴晃进半知书院,得知自己居然是一大批棺木的买主,大吃一惊,他这个小师叔还真会花钱。
    “你怕不怕?”楼淮祀也懒怠计较,转而关心地问卫繁。
    卫繁还真觉得有点毛毛的,一地的白板棺材,一想都是用来装死人,多少有点异样,只是等卫繁看到一个毛孩儿打的棺木,顿时笑出声来。这薄板棺材不负薄板的名头,轻薄如纸,堪堪能装一百多斤的人,肥上两三斤,棺材底兜不了份量,坠个对穿。
    小毛孩振振有辞:“再是薄板棺材,也比一卷草席强出天去,百来个铜子一副棺材,还能有赚头,我卖的得便宜,他买的得实惠,皆大欢喜啊。”
    楼淮祀看这小毛孩格外喜爱,这还不能是个奸商胚子,不知是保等的悭吝的爹娘才能教出这等算计的小儿郎。
    公输老先生笑道:“他爹娘是街头卖面的,头碗面汤不要钱,再添一勺一文钱,一碗素面也不过三文,郎君便知他们夫妻的刁钻。”
    卫繁绕着那薄板棺材一圈,暗想:看话本听说书,那些英雄好汉,一拳一掌就打得木板两头穿,若是换了这个棺材,阿兄也有手裂木板之力。
    棺材李很忧愁,他隐约可见,这薄板棺材的买主要比自己作得好棺材的买主要多得多。唉,他本意是想白混点好木料再打一口精美的寿器,末果,便想在买卖上多使力,好棺材卖不出就卖不出的,薄板多卖点也是好事,手上有银子,就可以去买些好木料一展所长,他这小学生的神来之笔,是要让他血本无归啊。
    楼淮祀因着这小毛孩,来了十二分的兴致,和卫繁将书院逛了个遍,这书院秀才举人大许是教不出来,教人混口饭吃还是可行的。
    连扎风筝的都有一二学生,扎得歪八扭七的小风筝,借着榷场热闹跑去兜卖,竟也卖掉好些,卖来的钱都叫他们换成了肉饼。
    非但有学风筝,狗皮膏药也有教,这天天窝医铺面前抢生意的,端得义正辞严:“知州怎说小的膏药无用?小人万万不认的,做棺材的能当先生,我就当不得?”
    楼淮祀道:“我不信你这膏药治得痛风伤筋。”
    卖膏药的道:“啊呀,小人也不曾说过能治,小人的膏药那是贴瘀青。”
    楼淮祀笑着放走了卖膏药的,书院启智,明理知德,可半知书院,这……先生里头的都有骗子,虽无伤大雅,也得改改。
    不然,他有伤脸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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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3章
    开正经的书院, 不好开,没人。
    放眼整个栖州,正经的读书人少,学而有成的更少。能识书断文写章篇的了了几个, 还被书院收拢了来。
    栖州这地方还有个诡异处, 别的州, 那些耕读人家, 地里刨来食, 全家忍饿吃稀汤也要让子孙识字入书院,博个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机会。栖州不一样, 离天子堂太远,再者,以前来栖州的官吧, 无论大小都是夯货, 还动不动就嗝屁, 要么莫名死在栖州, 要不被皇帝拉回京中砍了头。至于能免役、税……这栖州能有什么田地嘛, 能供得起读书人的, 家中肯定不是种地,免役?恶民比官凶, 栖州的役都是瞎糊弄的。
    读了书, 没甚好处,还要费老鼻子的银钱, 不划算不划算。
    能明理?
    那是甚阿物?要明理做甚么?
    读书认字后方知礼仪,譬如君子修身,动口不动手。
    这……这……他娘就是放狗屁,在栖州要想不吃亏, 都是互相狂喷唾沫之后上手脚,手脚并用不分胜负之后抄家伙。
    光骂人,不痒不痛,顶得甚用。
    就连如今在栖州城里颇有名声的半知书院,那也是因为里面与众不同,教人记账拨算盘珠子,这些都是有用,学几月立马就能化为银子的。里头教的技艺也不错啊,看,学箍桶能走街;学补锅能上门;学打铁能开铺……哪样不比光读诗书强?
    诚然,楼淮祀来了之后,栖州百姓觉得做官确实挺威风的,可楼淮祀这等背靠大树乘荫凉的,有关系户之嫌,压根不具备说服力。有个太上皇外公,再有个当皇帝的亲舅舅,就算他提起来笔只会写自己名姓,那也是威风凛凛、横行霸道的。
    宋通判倒是正经读书人出身,可……可……可宋通判在楼知州来之前,也就专拍前知州马屁,再躲屋里养肉,把自己养成个圆白胖子,闲来无事就背后骂骂嫡母。话又说回来,光光兄埋怨嫡母苛待了自己,宋家也是士族,一闻,满屋子书香。
    寻常百姓拿头去比?
    算来算去,也就云水县令时载是正儿八经的贫家子出身,读书破万卷,也进了天子堂,有什么用,不是被打发来栖州当个芝麻官。栖州的芝麻官,官途凶险,唔……听闻,时明府身染恶疫,不定要跟前头莫名死了同僚一般,已经去找阎王报道了。
    栖州人无师自通地领悟了真谛,学得好不如出身好,人拼比不过天赐。
    综上所述,在栖州读不起书,也读不得书,还是学些能赚得衣食的手艺正经。
    .
    楼淮祀发愁,他还想将半知书院打造成栖州第一书院,这……先生找不到也就罢,连学生都没几个。一个书院,尽教手艺活,虽可,总是不足啊。
    卫繁跟着点头:“他们怎不学艺之时,再学点文章?”
    楼淮祀托着下巴:“都是些懒货。”
    给他们送吃食的学生闻言,辩道:“不是发懒,实是想是些学得手艺贴补家用。阿爹阿娘说,今年撞大运,城里兴旺,好赚铜钱。明年后岁的,谁知什么光景,要是跟旧年一样,大家烂泥坑里打着滚,问鬼挣钱。”
    楼淮祀扬眉。
    小学生又忧心问:“知州在栖州当几年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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