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甜眼眶微红,瞪着他道:“那你什么意思?”
……本来明明该生气的人是他,怎么局势突然扭转得这么快?
沈青行皱着眉僵了片刻,心烦意乱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随后看看盛思甜不满的可怜模样,又俯身凑上去,一边垮着脸,一边轻声抱怨。
“裴尧风……他确实一直很受欢迎,我承认,他长得是很好看。但是我……我也不差好吧?以前你每天都念着他,我就当你是年纪小,婚前不懂事,但是现在你是我的女人,你不能……”
他说着说着,好像受不了这委屈似的,想撒气,伸手把盛思甜紧紧抱到怀中,在她耳边醋味熏天地咬牙。
“你不能再想着他了。”
盛思甜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红着脸抿着唇,好半天,才用手打了他一下。
“我早就没有想他了。”
沈青行听罢,抱着她的手臂又收了收,道:“那我呢?”
盛思甜:“啊?”
沈青行松开手,略显期待地盯着她,语气又假装漫不经心,“人家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都隔了二十一个秋了,难道你不想我吗?”
盛思甜听罢,眼神渐渐变得柔软起来,浅笑着娇声回答道:“想啊。”
沈青行不信,捏了捏她的手心:“想我刚刚还要推开我?”
盛思甜红着脸说:“那是因为……刚刚你吓到我了。”
她话说完,沈青行才留意到她的嘴唇,刚刚他似乎太过粗鲁,如今她的唇瓣微微红肿,好像大风过境,刮得枝头的娇花承受不住,凌乱凄美。
可越是看着这样的画面,他心中竟越有一种冲动,想要比刚刚更过分的冲动。
沈青行微顿了片刻,指尖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唇角,眼神越变越暗。盛思甜以为他是在自责,轻轻地笑了笑,摸摸他的脸,问道:“你身上的毒已经清干净了吗,还会疼吗?”
这话提醒了沈青行,他们还身在霜轮府,不是自己的家。
他注视着盛思甜的嘴唇片刻,微微移开眼,联想到了什么,道:“会疼,凡是你不在身边的时候,都会。”
盛思甜小脸通红,抿着嘴巴不说话。
沈青行低头亲亲她的手指,沉声问:“以后每天都陪着我,好不好?”
盛思甜尚且不明他到底在指什么,只觉得满心的喜欢好像都要溢出心口,呆呆地望了他半晌,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青行见此,小指勾上她细白的手指,微微抬了抬下巴:“不许反悔。”
盛思甜见他郑重其事地盖了章,咯咯笑了出来,随后点点头,开心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一炷香后,宿命城门口的马车已经备好,裴家军在河道那头整装待发。
张遥林在马车旁边等了半天,见沈青行牵着盛思甜的手从城内出来,一向一副不好惹的脸上竟头一回有了一点儿笑意,看得张遥林都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
然而没过多久,旁边的盛思甜似乎对他说了什么,沈青行附耳听罢,再抬头时,脸色跟要下雨的天似的,又阴了下去。
张遥林见他顶着张生人勿近的脸,独自一人过来,回了马车,想问又不敢问,转头时,却见二公主朝裴尧风走过去了,顿时恍然大悟。
这几天要是没有裴尧风,盛思甜都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回了,所以此时又过去向他道谢去了。
但是道谢就道谢,光天化日之下,有说有笑的,至于吗?
沈青行多看一眼都觉得气死个人,撤手放下了车窗帘子,瞥见旁边的垫子上搁了俩又大又红的苹果,顺手拿起一个恶狠狠地啃了一口。
啃完,好像哪里不对,这苹果皮上怎么有股类似于女子使用的脂粉的气味?
他掀开帘子,瞪着窗外的张遥林,手里举着啃了一口的苹果。
“这没洗?”
张遥林愣了半天,忙道:“这不是我放的,是二公主带回来的。”
沈青行听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放下了布帘。坐回去后,想到是盛思甜为他准备的水果,就算是馊味儿的也得吃了,便继续一边生气一边啃。
————
一个月后,天气开始真正回暖,民间也似乎因为新帝登基而换了一派新气象。
皇宫内一片春景,御书房外新开几株迎春,鹅黄色的小花和茂盛的绿藤围满宫墙,春风送来时,花香从微敞的窗棂中钻入,混合着龙涎香,在轻响的翻书声中消散弥漫。
“不答应就不答应嘛,找什么借口?”
盛泽宁登基,盛玉儿已经升为长平帝姬,又称长平长公主,但依旧是以前那副直来直去的作风,刚出门就开始抱怨,生怕对方听不见似的。
潇潇急匆匆跟在她的身后,出了御书房的大门片刻,好奇地小声追问:“公主,您为何要让陛下封席大人为将军呀?”
裴沈两家的大将军都是立过军功之后,才得以世袭的,席年的父亲虽也是一介武帅,担任地方都指挥使,他本人也是武艺超群,但论资历,还远远不够。
盛玉儿把玩着自己腰上坠的玉佩穗子,想也没想便扭头回答道:“因为公主就是要配将军啊。”
说完,迎面就撞上了一个人,潇潇看了一眼,无声惊呼,愣是没敢上去扶。
盛玉儿的手臂被对方轻轻一带,便站稳了。她一抬眼,瞧见面前的席年,脸顿时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也不知刚刚和潇潇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反正只是僵在原地盯着她。
而站在席年身后的盛韬,她的那位亲哥哥,一展玉扇,一垂睫,扇沿轻遮着嘴角的笑意。
此地多待一刻都是折磨,盛玉儿红着脸在原地卡了半晌,跺了一下脚,招呼也不打,垂着脑袋从旁边仓惶逃走了。
潇潇喊了半个字,又想起这是在什么场合,赶紧闭上嘴,朝二人行了个礼,追了上去。
席年正了正神色,回头朝盛韬颔首示意稍等,随即先行入殿前去通报。
此时,盛泽宁正在批阅眼前的奏折,他登基不久,许多事情却堆积如山,很多不能妄下论断的,都要标注出来,听取二相和众臣的意见。
“陛下,五殿下已经在外等候。”
盛泽宁凝眉应了一声,旋即合上奏折,眉宇间略显疲乏,抬眼时,目光落在席年的脸上,似乎微微诧异。
“你今日心情好像不错,倒是难得。”
席年愣了愣,又面无表情地回想了一下,可自己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寻常的反应。
盛泽宁淡淡一笑,温声道:“让他进来吧。”
席年:“是。”
殿门开了又合,盛韬犹如闲庭信步,进了殿门便收了扇子,毕恭毕敬地跪下行礼。
“臣,参见陛下。”
盛泽宁目光清澈带笑,看谁都如一捧温水,与他对视便是春风拂面,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雅字。
可他此时看着盛韬低垂的头顶,眼眸微眯,就像在看一位令他捉摸不透的对手。
“起来吧。”
盛韬起身后,静了片刻,咧嘴一笑,俨然一副往日与他嬉笑的悠闲模样,扇尖指了指他面前堆积成山的奏折,叹道:
“三哥如今已是九五之尊,日理万机,往后,臣弟恐怕再难听到你的训话了。”
盛泽宁听罢,神色温煦,眼底却又徒生几分不可察觉的疏离,道:“以前,我谨遵父皇的嘱托,时常来监督你的学业功课,你还念我烦呢。”
他并未自称“朕”,依旧是“我”,仿佛还是他那儒雅随和的三哥哥。
盛韬轻展扇面,垂眸淡笑。
“臣弟向来愚钝,就不是这块儿料。”
闻此,盛泽宁漆黑如墨的眼睫微微抬起,淡如星光的双眸平静地直视他片刻。
“是吗?”
盛韬摇扇的手微微一顿,不肯回视,只是静静地看着地面。
盛泽宁将面前的奏折一一堆叠整齐,随即垂眼凝眸,像是在回忆往事。
“岳阳一行,盛子烨派人追杀,我们原本是难以逃脱的,途中却出现了一帮绿林人士,侠义相助。但其身法,又是正规军的路数。”
他说罢,顿了顿,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盛韬,许久,轻叹一声。
“那之后,盛子烨私以为我暗中养兵,蓄意谋反,他急功近利,此事也导致了他后来等不及,去骗取龙令,发兵造反。”
盛韬依旧不肯抬眼,微歪了歪头,将手中的扇骨一根一根地收拢,动作很慢很慢,也仿佛是在将他多年来的虚伪面具,一点一点地拆卸。
“之后便是长平,”
盛泽宁缓缓地站起身,负手望着身后的山河图,英眉间显露淡淡复杂思绪,“一开始我一直想不通,为何长平可以安然无恙地进入敬书阁,出来时,却刚好撞见我,还说有人要取她性命。”
“后来我才明白,放她进去的,和追她出来的,是同一批人。那些人本就没想杀她,而是要一路保护她从盛子烨的追兵手里逃出来。”
“在那之前不久,我‘恰好’撞见过一个宫女,那宫女表面上是皇姐宫中的,实则不然。她故意将药材散落给我看,又让我一路查到长福的药包,就是为了让我对皇姐起疑。”
盛泽宁语气略带几分佩服,叹道:“一旦有了这个前提,我就会相信后来长平说的话,也会相信皇姐和盛子烨的不伦之事。”
盛泽宁回过头,看着盛韬毫无反应的神情,道:“有人想让盛子烨狗急跳墙,丑闻败露,让他分心分力。但长平是他的亲妹妹,他不忍心让她死,便又在这汴京城内选择了一位,唯一能够保住她性命的人。”
“而他认为的那个人,是我。”
手中的折扇已经完全合上,竹青色的玉扇骨泛出清冷的光,玉纹如腾蛇游走,又似坚冰冷芒,让人无论看着还是握着,都觉得有些刺骨。
盛泽宁继续说道:“第三次,便是席年。”
“南境与汴京的联系被切断,席年南下衡阳报信,但彼时沈青行身在舂陵山,途中席年收到密信,才得知此事。还有后来,席年带领黑袍军先行北上,刚到汴京城外,便收到保圣谕的密信。”
“甚至还有裴将军收到密信,驻留漯河之事……这三封信,全部出自同一人之手。”
盛泽宁凝眉回想:“我起初还在想,这毫无来头的匿名信到底是怎么博得他二人信任的。后来才明白,席年稳重,因为第一封信没有骗他,第二封信又事关重大,所以才斗胆一搏。而裴尧风……”
他侧头看向盛韬,眼中几许捉摸不透的复杂。
“他少时是你的伴读,对你的字迹最熟悉不过。”
尽管他平时毫无正形,但一封皇子亲笔写下的关于京城谋逆之灾的信件,裴尧风不能不重视。
“你知道父皇在万寿宫留有手谕——”
话至此时,盛泽宁竟是淡笑摇头。
“不得不说,皇宫内盛子烨耳目遍布,尚且不知这份手谕,此事恐怕也有你的功劳。”
“广济寺主持回宫取父皇手谕,差点被截杀,是席年以命相护,后来胆敢出面帮他的暗卫,也是你的人。”
良久,盛泽宁不由轻叹:“一拨人,三封信,扭转乾坤。”
“王太傅曾说你天赋异禀,不可估量,世人皆说是笑谈。可如今看来,他并未说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