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地上有条缝,温柳很想钻进去。
连枝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是想让顾怀安为她出头,她很感激。
可是……
温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和腿,其实,连枝最后那一句话倒也不用说出来,她没那么娇弱。
“你信吗?”
低头对着自己团扇上并蒂莲发呆的温柳听到这话,诧异抬头,瞧着面色如水的顾怀安,想了一下:“不信,夫君才从大营回来,公务要紧。”
从前顾怀安在家里,说的话十句里有八句没人信,只当他又在信口胡诌,借口胡闹。
可眼前的温柳,眉目温柔,精致的小脸上映着坚定,说出的话,悦耳得很,比宫里琴师弹奏的曲子还动人。
顾怀安笑起来:“那就别管旁人说什么,走,我给你带了件新鲜玩意,刚才来得着急便放在房里。”
“礼物吗?”
“给你赔礼的,等你见了就知道。”顾怀安心情大好,觉得温柳鼻子眼睛,不管哪一处都很合他心意。
连枝气结,觉得她家少爷今天脾气也太好了,居然不教训一下温家这些目中无人的家伙,可见温柳被顾怀安半搂在怀里的背影,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温家今天肯定也被气着了。
扯平扯平。
一路走出温家,周遭的人见顾怀安牵着温柳,旁若无人离开,惊讶地差点忘了是来给温老夫人贺寿。
“你坐轿子,我骑马跟着。”
闻言温柳点头后便钻进轿子,刚才还游刃有余的脸上,起了一层薄汗,匆忙拿起手绢擦了擦脸。
想到温明浣最后温柔的眼神,温柳苦恼地叹了一声。
她不懂,温明浣那一月避而不见是为了什么?
想着想着,温柳又想起刚才顾怀安为自己解围的模样,觉得腰上被他搂过的地方都在发烫。
手捧着脸,双颊滚烫得像是晒了一日的太阳,温柳连忙又用手背贴着。
顾怀安,真是顾怀安!
她离家一月,未曾露面的夫君,今日宛若菩萨显灵,为她解了尴尬不说,还让她在温家面前扬眉吐气。
脸上温度低了一些,可脑中不停闪现顾怀安护着自己时的模样,温柳轻抚着心口,觉得心快要跳出来了。
忍不住伸手去掀起窗帘,往外看去,谁知恰好撞上顾怀安望过来的眼神,手一抖,故作镇定的朝他一笑,迅速放下帘子,脸比刚才还要热。
轿子落定,轿帘和以往一样被掀开,温柳一抬头,见是顾怀安,立即道:“多谢夫君。”
“你和家里人也这么客气?”顾怀安伸手握住温柳,像是把人拽出来一样,蹙了一下眉。
今日去温家一趟,本是想给温柳撑腰,免得那些官眷奚落她,谁知目睹了温家人刻薄的嘴脸。
分明也是大户人家,看着一个个锦缎云萝、珠钗环佩,十足贵女打扮,却十足小气又上不了台面的做派。
很难想象,这样的温家,能养出温柳这兔子似的性子,比走夜路闯着鬼还稀罕。
呃,那倒也不是。
温柳聪明的不接话,只在心里说了句。
回到映雪园,原本正在打扫落叶的丫鬟们见顾怀安回来,一个个大气不敢出,欠身后纷纷低头做事,不敢拿正眼看他。
温柳有些吃惊,之前她还以为福利丫鬟都很活泼,平时说话笑闹,完全不似下人。
看一眼顾怀安,温柳不解,怎么除了连枝,下边的人都很怕顾怀安的样子。
连枝朝里看一眼,很快替两人关上门,笑着在门口守着——哎呀,王府是不是快要添个小娃娃了?
一进房间,顾怀安便拉着温柳到了里间,迅速放下幔帐和窗帘,房间倏地暗了不少,一盏琉璃灯摆在梳妆镜前,恰好是一朵莲花含苞待放的形状。
“给你的,回来时瞧着好看,想你会喜欢。”
温柳走上前,惊讶盯着灯里的珠子,竟然在琉璃下熠熠生辉,眸子晶亮,眼波潋滟:“这珠子自己会亮?好神奇。”
“宝贝就宝贝就在这珠子,放在琉璃灯里,映着琉璃,像不像天上的星河?”顾怀安偏过头解释,温柳毫无防备的神情落入眼中。
眉目间染上了琉璃光彩,一副兴奋的小孩样,一时忘了言语。
他二十四,从小喜欢练武,虽也识文,却不愿意考功名,身边多是从小相交,性格相投的“狐朋狗友”。
没有暖床丫头,也有负外面给他的风流名声,其实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今天还是头一回。
温柳不知顾怀安心中七绕八弯的心思,欣喜扭头看着顾怀安,眼里写着崇拜:“夫君,你好厉害!”
顾怀安觉得,他有点渴。
喉头不自觉滚动几下,察觉身体变化,不由轻咳一声,别开脸:“连枝这一个月没照顾好你吗?身形有些消瘦。”
话音才落,门外一个响亮的喷嚏传来。
温柳连忙替连枝解释:“嗳!不是的,连枝很好,我有按时一日三食,就是——”
“什么?”
温柳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耳根都红了,可又觉得,面对顾怀安没什么不好说的,撇着嘴道:“有点挑食。”
顾怀安上下打量,水色的裙衫下,面前的人的确是有些瘦。
再养养,抱起来应该会更舒服。
轻咳一声,别开脸不去看温柳太过单纯的眼神,心想:你这般,是经不住我折腾。
☆、第四章
镇北王府上下,对顾怀安的回来并未表现出过大的惊喜,除了王爷夫妻差人送了东西来外,全家都开始头疼。
家里又要鸡飞狗跳了。
顾怀安这个祖宗,真是个来讨债的冤家。
还以为成了亲能定性,谁知道变本加厉,才回家第二天,便惹恼了一向喜静,又吃斋念佛的老王妃。
老王妃身边的嬷嬷看着自家王妃愁容满面,低声道:“夫人要不请少夫人来问问?少夫人进府以来,瞧得出是一个好孩子。”
“……怀安的脾气,要知道我单独把柳儿叫来,必定又要上房揭瓦了。”老王妃轻叹一声,望向佛像:“这孩子,也不知是什么投生,生得一副好皮囊却得了个虎脾气,迟早要生出事来。”
年少时,只当顾怀安是顽劣,但也并无什么恶行,便没放在心上,连他悄悄去参军都不曾生气,更别提真打出了一些名堂。
可随着年纪见长,性子却越来越不受管教,是个惹不起的主,瞧不惯的人惹了他,怕是要剥了人家一层皮。
老王妃出身名门,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长子顾盛景照着他们夫妻所想那样,才学、品行都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
偏偏顾怀安,是个离经叛道的主。
谁听了都头疼。
“柳儿的性子倒是沉静,要是怀安那孩子能耳濡目染,改改性子就好了。”老王妃又忍不住叹了声,拨动手中佛珠。
常嬷嬷闻言跟着叹气,想起今早院里伺候的丫鬟说的事,更是无奈。
两人正叹气,便听得丫鬟进来。
“见过王妃,少夫人来了。”
“柳儿?”老王妃愣了下,和常嬷嬷对视一眼,立即道:“是一个人来的?快让她进来。”
丫鬟闻言欠身退下,走到外面,不一会儿温柳便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水缸,瞧着不大,但里面的水还在晃。
常嬷嬷见状,连忙上前打算帮温柳拿。
温柳察觉到常嬷嬷的动作,笑了一下委婉拒绝道:“多谢常嬷嬷。刚才都是夫君帮我拿的,到了门口又别扭的说是要去演武场,我就拿了一会儿。”
“柳儿,你这是?”
“母亲,这几尾鲤鱼是从寺中求来的,是佛前灵物,夫君他不知道。昨日我随口提了几句想养几尾鱼在院里池塘中,夫君便一早捉了过去。想来都怪我没说明白,我只是想池塘里有些空,想改日他陪我到街市上去看看,买一些鱼苗放进去。”
水缸放在旁边桌上,温柳拿着手绢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有些腼腆得看向老王妃:“母亲不怪我吧?还连累夫君跟着一起胡闹,险些冲撞佛祖。”
一番话说得明白又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老王妃哪里还有气,只觉温柳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连秀致的眉眼都格外顺眼。
常嬷嬷数了一下水缸里挤成一团的几尾锦鲤,没少,心下更是对温柳刮目相看。
她们还以为这几尾锦鲤,早被顾怀安给煮了,想不到竟然被温柳救下,还寻了个借口送回来。
“怪你做什么,又不是你从我这里捉走的。”老王妃笑着示意温柳坐下,让常嬷嬷给她倒了茶:“怀安是我儿子,他什么性子我知道,难为你了。”
“不是的,夫君他很好,我没有替他说话。”
温柳下意识想反驳,可又想起面前的人是长辈,说了一半便住了口,不安望着老王妃。
进门前她心里都在打鼓,毕竟过门一月,平日里她只有早晚请安时和老王妃说过话,无非是些吃穿用度的事情,交集并不多,算得上生分、客气。
要不是今早醒来,连枝急急忙忙跑进来喊了一句“出大事了”,然后语无伦次的把顾怀安抓了几尾锦鲤的事告诉她,她也不会硬着头皮来。
“母亲,夫君他不是有意的。”
“好了,我没有生气,只是那孩子胡闹,往后怕是你要多为他着想,担待他的不是,也免不得会受委屈,他那脾气,好的时候,没人会不喜欢,但浑起来,怕是会气着你。”老王妃见温柳护着顾怀安,不由失笑:“听闻昨日怀安去温家接你回来的?”
正忐忑不安的温柳听到这话,又想起了昨天在温家的那些遭遇,眼中闪过低落,却又飞快明亮起来。
温家不算好,但护着她的顾怀安很好。
不知老王妃提起这事是为了什么,温柳却不习惯在人后搬弄是非,只轻点了一下头,斟酌着该如何说明昨日的事。
她不想告状,也不想撒谎。
“温家大姑娘嫁给了三王爷,家中做派难免有些浮躁,说的话听听便是,也不用往心里去。”老王妃倒是不多问,只是语气温和,见温柳眼中诧异,笑容越发亲近:“怀安那孩子,喜欢什么就执拗得很,舍不得别人碰一下。”
脸颊倏地烧红,温柳低下头,后颈越发弯得厉害,下巴都快埋进衣领。
常嬷嬷笑着朝老王妃看去,两人对视一眼,越发喜欢温柳。
“不留你在这陪我吃斋念佛,再不放你走,怀安怕是在演武场成了望妻石。”
温柳几乎是落荒而逃,欠身后,飞快出了屋子,微凉的风吹过脸颊,才觉能呼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