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得老婆都快娶不起,还非要天天把“武士”身份看得那么重,纯粹是脑子里有病。幕府都倒了五、六十年,废刀令也颁布许久,也就是关西一向不大听东京府调令,乡下地方又闭塞,这才由得“武士大人”们继续自矜身份不事生产。
啊,对了,那些脑子灵活的大人们觉得“武家”这个称呼有些老气不合时宜了,最近又捣鼓出“华族”一说,换汤不换药,走得还是老一套新瓶盛旧酒。眼见时局动荡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出大乱子,到时不知又会是何局面。
他提着萝卜晃了晃,越想越觉得大哥完全是被私塾里的瞎眼先生们给盘傻了,自己把写着藩主名字的废纸乱扔,又要冲不小心踩到的弟弟大发雷霆。如果说踩了藩主名字要倒霉,他到今天也没见倒霉事从哪里来,唯一倒霉的就是不得不领命去寺里听训诫,现在又要花钱买东西去神社供奉。
——这不仅是不往里进账,甚至还着急张着口袋向外倒……要不是河那边的纱厂只招女人且进出还要搜身,他都恨不得能穿了女人衣服混进去赚点是点!
少年提着临时买的白萝卜踩过青苔蔓延的石板路向山顶慢慢挪,只恨不能八分钟走一步,磨得时间到了便能不去神社,这么大一个萝卜原样带回家也够全家人加个菜……
近几年时节越来越不好,这才刚到初夏时节就闷热得紧,他看看左右无人才小心翼翼扯扯领子,又拍了两下,务必要做到既能凉快些又不让人看出哪里不妥当。
这座山高度有限,再磨蹭他还是在太阳刚刚变热时走到鸟居下。进门将贡品交给神主,简单糊弄着拜了拜,少年耐着性子听他嘀嘀咕咕了段大祝词才算完成今日惩罚卷了袖子下山。
他前脚出门,后脚就刮起大风,一阵比一阵急,天边堆着的乌云很快就被推到头顶。少年顾不得妥不妥当,提起和服下摆就往山下跑。跑到山中腰,风停了片刻,紧接着半分不给人时间反应,黄豆大的雨滴当头砸下,落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
大风吹得山道两旁的树翻着叶子来回摇动,雨水很快浸透泥土在地面汇做溪流沿着石板路潺潺流动。这样的雨天,衣衫湿透了可是失礼得很,他抬头四下张望,前面山壁曲折处露出来一角茅草,应该是修在路边供来往行人歇脚的茅草亭。隔着雨幕隐隐约约还有一丝粉红色浮动,也许是初夏时节山间盛放的花朵。
……
每天清晨阿薰都要上山去给神社送供奉。参拜过神明帮神主太太做些杂务便去墓园替收养了她几年的斋藤夫妇清洗墓碑打扫地面。并不是近藤夫人有多好心每天都允许她浪费一上午,而是近藤家自己也要送供奉到神社,阿薰只借机占了个出门的便利而已——贡品还得她自己想法子准备。
她将管家婆婆交代的东西和笋子一起递给神主太太,对方喊住她:“阿薰,这个给你。”
是两颗鸡蛋。
神社养了几只鸡,每天能得好几枚鸡蛋,既然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东西便不好拿出去公然售卖。阿薰天天帮神主太太做些事,这便是作为抵换的“工钱”。
“谢啦。”她将蛋塞进袖笼,很快就看不出来里面藏了什么。
神主太太看着她笑道:“过几日祭典,劳烦你来充当巫女跳神乐,另有报酬。”这种事近藤夫人不会拦着,有她一个人去就无需再出钱出力,亦可对乡里广而告之自家如何热心公益。
阿薰欢快点头应下:“那我这几天准备准备呀,能看看神乐是怎么跳的么?”
“当然可以,你随我来,我教你。”神主太太带着她往住家院子走,取出神乐铃与金银扇跳了一段:“就是这样的舞步,到时候要合着筚篥与琴音,不能跳得太快。今日明日都有客,后日你再来,合上鼓点再看一遍。”
其实看上一遍对她来说就足以学会,来来回回不过几个动作配合着脚下缓缓转身营造出神圣肃穆的氛围而已——神乐原本也就不是跳给人子看的。
看过神主太太跳神乐,阿薰拿起扫帚抹布主动去清扫本殿。此时才起床的神主披了件羽织光着脚从卧房磨磨蹭蹭走出来,靠在檐廊柱子上斜着眼睛看了眼身姿轻盈的少女和太太聊天:“要是咱们家里能养这么个姑娘,巫女服一穿,神乐铃一摇,骗死的男人能从山顶直接排到府城大阪里去……全家还用得着窝在这破烂小山头上吃糠咽菜!”
“啊呀!你不要这么信口开河肆无忌惮,神明看着呢!”她啐了一口,看看天色转身向库房走:“我看这天气不保险,寻把伞出来让阿薰带走,免得等下被雨淋了。”
目送太太开了仓库侧身进去翻找,神主没骨头样的靠着柱子滑下来坐在地上,懒洋洋的:“可惜呀~”
也不知道他可惜的到底是什么。
第3章
阿薰在神社待了段时间,看看差不多了风吕敷一收叠成个卷就要走。神主太太忙喊住她,手里拿了把伞递过来:“这会儿看着有太阳,天边还堆着乌云呢,只怕过一阵要下雨。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在外面走,衣裳湿了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