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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仪进了府衙后堂,齐文远一身便服,坐在主位,一双眼睛陷在满脸的皱褶里,不动声色的打量着。
    他弓着腰,垂着手,像个成了精的老槐树。
    老槐树见来人一身中官打扮,年纪轻轻,仪表堂堂,悠悠开口道:“贵人一路辛苦了,再过几日就是寿安公主的婚仪了,老臣遥祝公主和郡公百年好合。”
    他眼中精光一转,未见那个小中官脸上有什么异样,又道:“不知公主殿下这时遣贵人来秦州,所为何事,该如何协助贵人?”
    寿安公主在被西平郡公的通房丫头暗害的事,鹤望在齐文远面前提过一嘴。
    明眼人都知道,此事如果属实,大梁皇宫发去鄯州的军令,大抵就是废纸一张了。
    这几日只有使臣从大梁往鄯州去,却未见回来的,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妙仪对鄯州之事一无所知,听不出他话里话外的试探,但是见他一方父母官,不仅没有半点兵临城下的慌张,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奇怪的很。
    她本想表明身份,此刻也犹豫了:“齐大人,公主殿下原是遣我回宫探望贵妃娘娘的,不知大人可有法子护送我进大梁城。”
    齐文远摸了摸几根稀疏的胡须:“这原本也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现下大梁被围,过了秦州地界就全是定安候的人马了。”
    妙仪料到他会这样说,“大人只需借我一百府兵,我自有办法让定安候让出一条路来。”
    齐文远没想到他一个小小内臣口气如此笃定,伸手摸摸自己稀疏的胡须,又拿起茶盏,有些吃不准。
    拒绝他,就是摆明了背弃朝廷,给他兵,那么定安候那里……
    齐文远浑水摸鱼的如意算盘有了变数,在他左右为难的间隙,立在一旁的鹤望负手道:“大人,小人愿陪贵人走一趟,至于派遣州府的多少人马,还请大人定夺。”
    妙仪这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男子,他皮肤黝黑,年纪在叁十到四十之间,一身精肉,倒像从行伍中来。
    他转过脸来,对妙仪道:“在下汪贺,劳烦中贵人说说让定安候让路的法子,也好让大人不用担心我和兄弟们有去无回。”
    妙仪也知道没有不明不白请人舍命护送的道理,道:“大人在城门外贴了告示,捉拿一个眉上有红痣的少年,大人想必知道他是何人了。”
    齐文远早放手秦州的庶务,一概交给了鹤望,对此事一无所知,却也不好说破,道:“正是,汪贺你与贵人道来。”
    鹤望看齐大人打的一手好太极,略一沉吟:“此人与定安侯颇有渊源,能让定安侯投鼠忌器。”
    妙仪听他说完,放下戒心:“与我同来的便是定安候的幼子,定安侯因几年来连失两子,说怕是父子相克,未养在身边,遂将他寄养在远亲家。年近半百只有这一个儿子,到时候别说让路,就是让他退兵也不无可能,齐大人只要将我们安全护送到大梁城,便是国朝功臣了。”
    鹤望面不改色:“如此说来,公主和贵人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请贵人带路,我这就去捉拿逆贼之子。”
    齐文远的一口茶咽了一半,呛了一半,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对鹤望会心一笑。
    赵衍的这个侍卫果真和他的主子一个样,一张好脸,配上一言难尽的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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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岐久等她不来,有些后悔没和她一起进去,可这府衙里都是兵士,她虽然做中官打扮,到底是个女子。
    他听到照壁后一串脚步声,大概有七八个人,转眼间就到了他跟前。
    为首的正是他担心的那个人,如今安然无恙回来了,先对他微微一笑,又对旁边的男子道:“这便是定安候的世子,赵岐赵公子了。”
    他心中一凛,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一路竟然半分没有流露。
    又为何再现下对他人说破?他的身份在秦州可是逆臣之子,人人得而诛之。
    脚兴许比脑子更早明白,赵岐拔腿就往外跑,鹤望一使眼色,守门的兵士已经把大门关上了。
    鹤望笑得心肝乱颤:“小侯爷连我都不认得了么,小时候可是没少给你买糖人。”
    赵岐转过身,看到鹤望对他笑的毫无恶意,那一张脸和幼时的记忆重迭了,“鹤大哥。”
    “正是在下,小侯爷别来无恙,可让侯爷和将军担心受怕了十几日。”
    赵岐这会儿突然明白那日鄯州荷包中字条的意思,原来阿耶和二叔一早就是有安排的。
    妙仪已被兵士们擒住,叁四只大手压得她不得动弹。赵岐想到这些时日的相处,脱口而出:“放开她。”
    兵士们等着鹤望发话,仍然死死按住妙仪。
    “小侯爷发话了,怎么愣着不动。”  他又一转头对赵岐道:“小侯爷,刚刚这位中贵人还想用你的性命去要要挟侯爷呢。”
    妙仪怒目睇着众人,原来秦州城里虽看不见赵家一兵一卒,却已是定安候的天下了,只可惜世人还蒙在鼓里,那个黑心肝的齐文远拿着朝廷俸禄,转眼就投靠了定安候。
    她的一言不发,在赵岐眼中看来更是印证鹤望所言不虚,也不好再为她开脱,只道:“我与她同在公主手下当差,素日对我多有照拂,你们不要伤她性命。”
    鹤望哈哈一笑,“小侯爷是重情义的,现在时辰不早了,我这就带小侯爷回营见你二叔,小侯爷如若不放心就将他一并带着吧,反正他一个宦官,关在哪里都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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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望与赵岐说了这几日他爹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挥军南下,他二叔又是如何说服陇右和南诏按兵不动,口若悬河,好不快意,仿佛他不是坐守在这所山城,而是分身有术,各路精彩都未错过。
    而后两人快马加鞭,赶在天色擦黑前入了大营。
    赵衍的营地在罗兰岗,地势隐蔽,视野开阔,秦州与大梁皆在进退之间。
    妙仪早在秦州就被蒙了眼,不知往哪个方向行了一个多时辰,她被绑在马背上,记先走了一段平坦的路,像是官道,而后就全是上坡的山路了。
    等到了地方,依稀听得见马蹄脚步声,铠甲碰撞的铿锵声,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这应该就是赵衍的大营了。
    有人把她从马上解下来,拖拽到一处,她听见毡帐被掀起,里面传来人声,“大梁的粮草怕是够皇帝老儿撑个半年……”
    这人说到一半声音就背盖回了帐中,看来那毡帐厚的很。有人进进出出,也只间或传出只言片语,连在一起拼不出个完整意思。
    从下马的地方一路走来,比从父皇的晏安宫到自己的寝殿还远些,那这个营地可能比半个皇宫还大些,她要怎么才走得脱。
    一时意气用事逃离鄯州,落到这个境地实在怨不得谁,好在没人知道她是大梁的公主。
    只要赵岐不说,人人都只会当她是个小宦官,她或许会死,但大抵不会被折辱。
    这大概是她落入逆贼手中后最好的结局了。
    这年的春夜总爱伴着暴雨,在妙仪想到了生死未卜的阿娘和未出世的小侄儿时,突如其来地向她砸来。
    离开大梁那日,她就是跪在这样的雨里,第一次向上天发愿别让她当公主,如今这愿望真的实现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还愿了。
    狂风又起,身旁的帐篷上如战鼓齐鸣,远处的树林里新发的枝条交缠在一起,又如千军万马挥着武器汹涌而来。她站在雨中无声无息,蒙眼的布巾子吸足了滚热的泪水,又转瞬被冷雨浇个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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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大手拽着她的衣襟将她拖进大帐,帐毡一放下,外面的凄风苦雨刹那间就被隔开了,帐内暖风融融,觥筹交错间传来酒菜的香气,有人寻回了亲人,正接风洗尘。
    一人喝道:“今日算你运气好,小侯爷不计前嫌,向大将军要了你,你不用去死,还不快谢恩。”听声音应该是那个汪贺。
    他扯下她的眼巾,解了绳子,将她往赵岐坐下一丢。
    一屋子男子,说些浑话才显得亲热:“这个小阉人倒是细皮嫩肉的很。”
    鹤望调笑完,回了主坐一旁立着,妙仪侧着身,听见主坐上的人道:“岐儿,你这一路过来用的什么通关文牒,我竟是丝毫查不到你的踪迹。”
    赵岐道:“并未用文牒,用的寿安公主的私令,也不需留下文书,便是如公主亲临,一般无二。”
    “哦”,坐上人应了一声,饶有兴致,鹤望与松年对视一眼,似有意会,果真听见赵衍道:“过来。”
    起先赵岐以为是在叫他,又看见赵衍目光直直地望着跪在他跟前的人,忙道:“二叔,你应了我的。”
    赵衍放下酒杯,他今日寻回了侄儿,破例用了两杯,此刻微醺,心情正好:“答应你的事自不会忘,但凡是讲究你情我愿。你愿意,却没有问过人家呢。”
    鹤望见那小内臣跪在地上不打算动,叁两步过去又将他拎到赵衍身旁。
    妙仪全身湿透,一节细细的脖颈冻得青白。
    赵衍道:“给这位小内臣倒杯酒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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