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黎挑挑眉,有点意外李煦能猜到他派人去偷袭。
他以前对李煦有几分轻蔑,现在倒升起几分谨慎之意。
不过乌黎也知道神武营内现在肯定在烦恼疫毒的事,毕竟管控得再严也没有办法,那种尸毒并没有解药,要么直接把人杀了埋葬,要么等着感染。
李煦若敢杀人,失的是神武营将士的心,若是任由病情泛滥,死的是神武营的人,于乌黎而言,哪种都无所谓。
天上淅淅沥沥开始下起小雨,风中夹杂雨水,飘打在人脸上。两方尚未交战,乌黎便突然下令撤兵。
扬起的尘土被雨滴打下,李煦冷笑一声,没上前追。
乌黎根本没打算迎战。
天色阴沉,李煦长戟划出声响,直接开口吩咐道:“往后数日夜巡人数次数加倍,但凡遇到可疑人,直接抓到刑罚处,不可放过。”
他才刚到雍州没多久,尚未了解情况,现在不过是凭自己想法吩咐,乌黎一定会再来。
李煦回到驻地就听到骑兵都尉来报,说在伤兵处不远处的前方发现突厥士兵,人数不多,但备了不少用于制造慌张的东西,猜测其意图混到神武营附近扰乱。
乌黎奸诈狡猾,不会就此罢休。
“让营中大夫尽快研制解毒之药。”
疫毒如果扩散开来,会是一场大瘟疫,他们不能进各城中造成险机。现在用来安置病重之人的地方被专门劈开,乌黎心思莫测,不会好心给神武营恢复养伤的时间。
李煦到了一次器营房,这里的匠人诚惶诚恐迎接。
虽说李煦并没有杀昭王底下的那群有才之士,但昭王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大肆渲染,导致现在有不少人都觉得是李煦下的手。
神武营中将士自然不会因此怕他,但这里有好几个匠人是被陆郴劝服,私下从昭王手上投奔到陆郴手下,极其怕李煦。
陆郴在里面做中间人,挖了不少消息出来,不过陆郴最近在安抚伤兵,这帮人也没敢直接和李煦搭话。
李煦是打算来看看他们有关大炮的改进研制,但他还没在里边走两步路,又有人前来禀报,突厥又有人前来叫阵。
他眉一皱,转身离开。
等李煦领兵出去之时,这帮突厥人又是在丢下几句嘲讽贬低的话语后,莫名其妙撤走后退,一天之内接连有几波人,分明是在挑衅神武营的权威和耗神武营的精力。
营中弟兄尚在养病,这时候能和突厥打,但并不是主动出击的最好时间。龚将军受伤一事不小不大,激怒了部分人对突厥的怒气,搬营后退一举却是有伤士气,李煦回来就是安定军心。
乌黎是什么人李煦并不算了解,但他也不是等人戏弄的傻子。他猜到乌黎还会再来,当机立断,吩咐让得病的弟兄再往后退五十里,与近城中的百姓隔绝,再派三百将士牢牢守住,若有敢跑出去的人,军法处置。
下过一场秋雨后天气变凉许多,夜晚寂静,深夜笼罩,来回巡逻的士兵比前几天人数增多。
支起的营帐顶慢慢滑下雨水,帐内摆沙盘和兵甲,落兵台上有好几件重器。
几位将军抱拳,自请出征守营,李煦大手把玩腰间香囊,那是钟华甄亲手绣给他的。
他沉声问道:“谁能胜?”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有人出列道:“胜他说不准,但拦他还是行的。”
乌黎为人看起来温温和和,据说在突厥皇族中是难得性子好,但也有人说他诡计多端,擅长伪装,尤其嗜好夺人性命。
征战多年,李煦也了解自己底下这帮将军,能说出这种话,便代表他们有自知之明,胜不了。
有小兵突然在外来报,说突厥又派人了前来。
有将军是暴脾气,对乌黎这种挑衅的行径实在看不下去,上前说:“怕又是障眼法,这小子阳的不会,阴的套路一套又一套!我们的人才休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和他打一仗。”
李煦抛了抛自己手上的香囊,淡声道:“不急。”
……
青州距神武营的驻扎地有些距离,如果不是快马加鞭连夜不停,仅是普通的赶路,得费上半个月的时间。
此时的神武营是战时状态,寻常的信使进不去,钟华甄也没想耽误他的时间。
钟华甄和其他大夫试的都是有烈性的药,有些效用,能慢慢止住病情的蔓延,但还是不够。
她费了将近几天的功夫,琢磨出点路子。
疫毒乃尸毒,属性偏阴,侵袭肺体,一步步折磨人,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以毒攻毒,两毒相争,抵消药性,同样也可以一试,但冒险太大,只要稍微有点失误,夺去的就是一条人命。
最开始来送信的两个信使已经有些病入膏肓,有几个症状稍微轻一点的,在喝了钟华甄的药后,开始慢慢转醒,状态看起来也不错。
钟府因为她的身子,备有各种各样的药,天底下有的,钟府不会缺。给这些人用的都是上好的药,军中将士极多,到时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找出这么多药,还得找药替。
但钟华甄还是尽快把药方写好,让人连同药一起先送去神武营。
钟华甄身子十分疲倦,睡了一觉全身乏累。
钟华甄没在床上歇息太久,她让南夫人请来几位大夫,手轻攥成拳,捶了捶额头,对大夫道:“我见那两位唇色发黑,已经开始说不出话,要是再找不出法子,迟早得丢掉性命,既然已经命悬一线,我想不如试试用毒。”
那几位大夫也不是没想过,只是觉得风险太大,不宜冒,现在她又提出来,倒也有了试一试的念头。
钟华甄既然敢提这种方法,自然是有想法。
几位大夫上了年纪,没钟华甄那样熬得住,他们见到这她认真过头模样,也起了些好奇,觉得她这医者仁心,实在仁过了头。
钟华甄只道:“我丈夫远在边疆,他一向是大胆的,我怕他为此牵累。”
她做事比别人要机敏,脑子转得也快,案桌上都医书都被她翻阅过一遍,在别人还在想用什么时,她先把药方写出来时,径直同诸位大夫商议是否可行。
别人看完之后大为赞赏道:“你倒不愧是路老的弟子,我与他有过几年之缘,他能跟在威平侯身边,自是比别人要厉害,你也一样。”
钟华甄摇头说句过誉。
药还没有成效,他们只是在赌。
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耗,等他们一致确认过无误后,便尝试开始熬药。
钟华甄的心是紧缩的,不敢进屋,在医馆中走来走去等了半个时辰,等里面传来惊喜的一阵脉搏平稳时,钟华甄这才松了口气。
她要踏进门时,眼前突然一片晕眩,眼前昏黑,脚步同样不稳,踉跄两下,突然就晕倒过去,耳边最后听到的,是南夫人惊慌的喊声。
第107章
宽敞的屋里熏有浓浓的药味, 垂下的幔帐遮住床上人影。
钟华甄醒来之时是晚上, 外面下着滴答的雨, 风吹动枯枝, 发出簌簌声。她全身疲惫, 力气就好像被抽干净般,连手都抬不起来。
南夫人见她醒了,连忙端药过来喂钟华甄, 她脸上带着面巾,钟华甄看她眉眼中的担忧, 也不傻,轻声问:“我染病了?”
她听过染病的人说起身体情况,早期和她现在差不多。
“不要紧, 症状偏轻, 容易治。”南夫人要把她扶起来,钟华甄抬手虚虚挡了挡, 自己慢慢坐起来,靠在床围上。
她接过药,喝完之后,抬起双眸问:“试药怎么样?人还好吗?”
南夫人把药碗收回来,放在床边一旁的方桌上,回钟华甄说:“吐了几口黑血后就好上许多, 从前是怎么叫也听不见, 现在总算能给些回应, 眼睛也能模糊看到一点光亮, 虽说治好这些症状不太可能,但也十分不错了,姑娘也不用担心,你这病要轻上许多,能转醒便代表快要好了。”
钟华甄捂唇偏向一侧咳嗽,南夫人给她拍了拍背,心疼说:“姑娘自小娇生惯养,哪里需要来这受这等苦?这病染上是坏身子的,姑娘这几天都不许再出门,先在屋中把伤养好。”
这间屋子是临时辟出来给钟华甄的,就在医馆门口,也不用专门跑回去自己房中,以免哪里不注意,导致以后把病牵扯到孩子身上。
“南夫人,你离我远一些,”钟华甄慢慢放下手说,“不用着急,能撑过去就好,以后就不会再犯病……小七和啾啾怎么样了?最近还好吗?”
她想孩子,也想过去找长公主,但又怕自己身上带病气传染,一直没去见。
南夫人回她说:“都还好,小七还在看书给啾啾讲故事,啾啾也听话。”
“听话就好,我以后打算去雍州一趟,去那之后,回来一趟也难,就怕孩子们一直闹。”钟华甄叹口气,“也罢,药还得再试,你去把我的医书拿过来。”
李煦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一直没消息传回来,他们这边染病人数算少,即便如此也陆续感染好几个,军营中人多密集,如果事情闹大,对李煦只有不利。
钟华甄弄出来的方子还是适合的,他们对那两个人观察几天,摸出脉象逐渐平稳,不再像患病时样时快时无。但还是从前那个问题,药过于珍贵且稀少,蟾酥和马钱子都得精准控制着量,少了没效果,多了就是害人性命。
钟华甄在屋中几天没出去,她一直看着这病,自己该做什么也知道。大概是一出事就立即喝了药的缘故,她没有和别人样陷入昏迷,但身体总有不适,在咳嗽不停。
钟华甄喝药之后病情就开始好转,还没等身体完全好,她又在屋中熬了两天夜,试着帮那些人治眼睛。她已经提前写好能用的药方,配置好适量的药让人送去雍州。
青州主城的百姓都察觉到最近药铺的调动,敏感些都已经察觉出了事,但长公主带外孙去参加过一次别家孙女的满月酒,也没人想到是钟府有事。
等过了几天后,钟华甄胸口突然疼起来,双颊倏地苍白,面无血色。
大夫来帮她检查,脸色一变,发觉她体内疫毒非但没好全,反倒加重几分。
给她诊治的大夫语气都严厉起来,“姑娘,你身子本就弱,劳累过度容易搭上自己,旁人好不容易才好转一些,你若是伤着了,这像什么话?这病以后是伤眼睛的,伤耳朵的,就算你为了你丈夫也不该如此,幸好现在研制有药,你再修养几天应该就没事。”
这疫毒已经在青州已经缓解许多,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束手无策,因为药剂中和,疫毒的传染性也弱了几分。
钟华甄低头轻轻应他一声,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道:“是我疏忽,我这几天会好好养着。陛下那边迟迟没有消息,我们这里消息传过去也费些时日,倒不如我养好病后亲自过去,陛下与我相识,不用担心我进不去,万一这病来了又发,我也比别人知道得多。”
这老大夫犹豫一下,钟华甄在这上面确实比其他大夫要懂,很多东西都是她先提出试用。
边疆那边情况到底如何没几个知道,她如果和皇帝认识,与那边大夫联手,确实事半功倍。
……
边疆的情况比外面想象得要严重得多。
前段时日乌黎领将派兵数次在阵前挑衅,但却没有一点实质动作,李煦没做表示,但他暗中让斥候跟踪摸清他们的来路去路,取好作战埋伏之地,径直让骑兵都尉与弓箭手深夜从东西两路后方突入袭击突厥后营。
他不是等人戏耍的傻子。
两波人行动谨慎严密,挟持三个正在巡逻的侍卫,换上衣服混入了突厥军营中,正要里应外合之际,竟不小心同巡营的突厥将军对上。
突厥当即发现不对劲,立即杀了一个假扮的巡兵,吹动号角让全营戒备。
偷袭突厥营帐的事被发现,两方发生一场厮杀,突厥将领显然要胜出一筹,但领兵都尉也不是什么都没做,一把火烧干净将突厥营帐下的粮仓,看守的将士只救回了部分。
乌黎似乎和李煦想得差不多。
他倒不知道李煦真的胆子大到派人偷袭,毕竟神武营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合。
乌黎在自己军营被袭击时备战齐全,趁夜前来,他没露脸,神武营都以为突厥又是像往常样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挑衅时,他们又倏然策马攻向出征的军队。
小兵急匆匆回来禀报领兵将军被抓,李煦立即动身,领兵设阵进攻,派弓箭手布阵从侧翼包围,备箭以待,步兵骠勇,执长矛而走。天空才刚下过一场秋雨,地上的泥泞被重重落下的马蹄踩出浅坑。
喊杀声中伴随马匹剧烈的嘶吼,浓重的血腥夹杂在刚下过雨的空气之中,肃杀之气充斥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突厥领兵的是一位断臂大将军,叫尔伯力,功夫十分了得,一把大刀耍得厉害,同乌黎如出一辙的刀法。
尔伯力是乌黎师父,当年同乌黎一同领兵攻打雍州,落入大王子手中后帮乌黎逃了出去,又假意归顺大王子,等待乌黎去大蓟找一位叔父,这位叔父的母亲是草原大部落掌管人,他们要借他的名义得到大部落相助,推翻大王子的统治。
但李煦把人杀了。
幸得乌黎聪明,负伤回突厥,拿叔父的遗物,将事情全推给大蓟神武帝,向人承诺登基之后必定会进攻大蓟,取得大蓟皇帝首级,话语中含拳拳诚意,这才得了那位丧子的母亲相助。
李煦没闲心管外邦人的家事,他手中长枪狠劲十足,将壮实的突厥士兵捅下马,一枪狠狠刺入心脏,又拔出长枪,血滴划出一道弧线,落在湿漉漉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