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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俯身三拜,以极其尊崇的态度,谦卑己身,缓缓退离。
    如懿见到香见,已经是两日后的事情。
    不是未曾想过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寒香见的一心求死,而是太多的混乱与冲击,在那一日养心殿对谈之后,将她极力维持的理智冲打得近如齑粉。
    她全然是以麻木的状态将皇帝所希望见到的一切一一布置下去。幸好中宫的威仪尚在,而之前皇帝极力弥补的密切与热络让后宫诸人不敢对她的言行有分毫质疑。
    如懿看着这一切缓缓进行,只是不能克制地想要冷笑。何谓狐假虎威,便是如此。她便是那一只倚仗老虎威势的狐狸,以为自己得到想要得到的所有,亦不过是凭借好风飞上青天的风筝,唯有游丝一线。一旦风去,便只余重重坠落粉身碎骨的命运。
    可时日稍久,便会有另一种意味。她所从未察觉过的意味渐渐萌生。如果,没有一丝属于自己的情愫,而是克尽己责地做好一个皇后应有的职贵,那也不算是一件太难的事。甚至,会因为只需恪守已然成熟的条条框框,便能不功不过,安然度日,也算一个不错的皇后。
    香见受伤之事并非不能外传,所以很快让嫔妃们更添了好奇与幸灾乐祸的心情,更是茶余饭后最好的谈资。而皇帝不再踏足承乾宫,仿佛对她容颜毁损而失望至极,亦让嫔妃们多了一丝希望与愉悦的寄托,盼望着皇帝将她弃如敝屣,再不理会。
    但凡一个寻常人,都会这般想。
    因为对于一个男子而言,秉窈窕之姿,具冰雪之貌,是最大的吸引,而一个失去了美貌的女子,便是连一个寻常妇人都不如了。
    所以无人不这般揣测,这场疯狂的迷恋,最后了结于寒香见与皇帝争执时的失手自毁。
    每每传来消息的是进保,皇帝身边这个素来不苟言笑面目死板的中年太监。
    这些并不算是好消息,亦是意料之中的消息。
    香见绝食。
    这是很自然的事。如果毁去自己的美貌并不能断绝一个人的狂热,那么断绝生命,是最后的,也是最无奈的举措。
    如果让香见死去,那会满足很多人的愿望,让人大大松一口气。
    可她若真死去……如懿忽然想起了皇帝按住自己的那只手,那只受伤的左手,勉力压着自己的手,却偏偏使不上力气。如懿鼻尖一酸,她从未觉得这个男人如此软弱而让她心生怜悯。而在昼夜扰乱她心绪的震动与伤心之后,怜悯居然成了占据她心房最多的情绪。
    而且,让皇帝愉悦,不正是一个皇后应当的职责么?
    如懿自嘲地笑笑,拣过一袭杏子黄盘金彩绣翔凤穿芍药团花紫绫袍,脚上凤纹朱锦罗鞋,簪上九转连珠赤金琉璃飞鸾步摇,烂漫明丽的翠华钿并朱红宝树珊瑚花饰点缀。
    华光明艳的色泽撞得眼帘微微生疼,才知绫罗衣衫是勇气,贴肉予以温度,撑住她灰败的内心,予以表面的光鲜。日复一日,行走下去。
    着实,也比朝夕相对数十年的男子可靠。
    如懿扶着容珮的手踏入承乾宫寝殿时,已然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气。皇帝性喜奢丽,自孝贤皇后丧期满三年后,除了长春宫一应如旧,其余殿阁连着太后的慈宁宫一应装饰一新,绮靡繁丽。而承乾宫长久无人居住,乃香见入宫后草草打扫出来,其规制陈设,华丽更胜于她的中宫。连最爱繁华的金玉妍在世,也不得不居于下风。随便一个眼风扫去,搁着的藏青花玉凤莲转心瓶乃宋徽宗所珍藏,一对龙香握鱼是汉成帝皇后赵飞燕所有。殿角随意搁着的一丛三尺高的珊瑚树,通体莹红润泽,鲜妍欲滴,隐隐有宝光流溢。妆台上一大捧盒东海进贡的珍珠,颗颗浑圆如拇指大小,饱满明净,就那般开了盒子随手摒着,也无人在意。林林色色,错落有致,光华迷离,纵使她贵为皇后,有些也不曾见过。
    而平静卧于斑彩鸳鸯万金锦上的香见,却与这金摇玉耀的华丽人间格格不入。她是一捧春雪,冰凉如霜,却美得短暂,瞬间就能化去一般。
    彼时午后轻暖的秋阳透进豆绿罗影纱,照得寝殿内微尘轻扬,碎金似的迷漫。因着如懿的到来,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殿中梨花木矮架上供着一盆香山子,香气幽幽若若,又不见烟火气,甘宁清甜的香气让人通体舒泰,宛在梦中。那香山子原是取百斤左右的紫油伽蓝香精心镂雕而成。那伽蓝香难得,宫人们取一星两星制成金累丝香包已算得趣,何况是这样大件。如懿未曾细想,只一意凝睇。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即使在濒死的一刻,还能美得如此不沾风尘,宛若谪仙。
    有一个大不敬的念头从脑海中疾闪而过。虽然岁月对皇帝格外厚爱,使他仍有英姿枫枫、玉山嫌峨之态,但比之香见,亦不过是紫芝之畔的青苔和油腻的朽木,不堪佳配。
    她有一瞬的好奇,那个让香见心心念念的男人,会是个怎样的人?
    这样的念头,挑破彼此视线并无交集的尴尬。
    她侧身,顺着容琢搬来的桃花木竹节番草纹绣墩坐下,示意众人退下,方才缓缓开口:“听闻一个人濒死的时候,可以看见他最想见的人,你是否在等这一刻?”
    香见神色呆滞,死死地盯着蓝田玉轻羽尾帐钩挽起梨花青冰绡缠枝宝罗帐顶。宫人们强行替她换过了天水绿白点梅枝纱衫,也是她部族的制式,长长的雪色长珠缕络逶逸横逸,如她一般毫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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