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女生送你的,这么宝贝,你也不用给我,谁稀罕你这破玩意。”她气呼呼的去摘,手却再一次被他按住。
“一人一个的,你真不要。”他有些委屈的从自己的包里掏出钥匙扣,上面拴着的,是一只大小相同的米奇。“我姑姑给我带回来的,你不要,就一起扔了吧。”
一人一个吗?柳穿鱼忽然发现,憋了一天的恼火好像被一阵风轻轻的就吹散了,那只米妮就此挂在了她的钥匙扣上,再也没有摘下来。
也许少年时的喜欢,就是这样单纯的,她开始喜欢上课,喜欢听他给她讲解习题,喜欢自习课上,各自做作业时,手肘相抵的感觉。
只是田文宇太出色了,她有一阵子曾经发狂的想,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他能够按照他原本的轨迹成长,那他是不是也会成为像傅正荣这样耀眼出众的男人?只是,这是永远没有答案的。
在学校里,喜欢田文宇的女生太多了,而且从来不乏勇敢者。她可以偷偷丢掉很多写给他的情书,但挡不住大庭广众之下的表白者。
那是一场校际篮球赛,田文宇靠着命中率极高的三分球,拿下了整场比赛的个人最高分,也为他们学校赢得了晋级决赛的机会。所有人都在欢呼,她也想和他分享这一刻的喜悦,仗着身后好,不管不顾的从两米多高的看台上一跃而下,落地时却被场地边奔跑的一个球员撞了个正着。那是她从小到大摔得最狠的一次,头重重的磕在地上,眼前有一阵子黑漆漆的,只有金花乱冒,肇事者一看情况不对早跑开了,场上乱哄哄的一片也没有关注她,她就一个人蜷缩在看台下,缓过劲来的时候,田文宇已经被表白了。
她是事后才知道,那个勇敢表白的女生是他们同年级五班的文艺委员徐晓欣。
而直到站在五班的门口,叫出徐晓欣的那一刻,柳穿鱼才觉得自己的行为很好笑。田文宇那天并没有当众拒绝徐晓欣的表白,或许是他被惊住了,没有来得及拒绝;又或许是,他被眼前这个女孩迷住了。
是的,徐晓欣是漂亮的,柳穿鱼那会还形容不出她的漂亮,只觉得徐晓欣很像电视剧里那种大家闺秀,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站在这里,已经让人自惭形秽了。
“我知道你,你是柳穿鱼,找我有事吗?”徐晓欣的笑容甜甜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一种叫幸福的东西,“还是田文宇让你来和我说什么?”瞧见柳穿鱼不说话,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是吗?”
“不是。”柳穿鱼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很自作多情,无论因为什么原因,田文宇并没有拒绝徐晓欣,所以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已经是一对了,而她算什么呢?她有什么立场,来恐吓徐晓欣?“我就是好奇,看看田文宇的女朋友到底长什么样而已。”她听见自己用最漫不经心的声音说,“哎呀,还真是很般配,郎才女貌。”
围在附近的同学们顿时一阵哄笑,徐晓欣红了脸蛋,而她麻木的转身,越过所有人,看也不看的,也从匆匆赶来的田文宇身边经过。
那天开始,她又迷恋上了逃课,还学会了抽烟,经常和学校里、校外的一群小混混一起在台球室待上整个下午。
田文宇很多次想和她说什么,不过她从来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要求换桌,老师怕她带坏了班里最好的学生,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她不上自习课,甚至正课时间也常常缺席,他只能跟着她一起逃课,可是却往往追不上她,或者在一众小混混的冷嘲热讽中尴尬得不知该说什么。
柳穿鱼后来想,人生原来往往就是这样,没有后悔药可吃,于是一步错,步步错。
“你到底在想什么?”手中的雨伞被人一把夺过去,人也被大力的一推,跌跌撞撞的摔进一辆车中。柳穿鱼骤然清醒,傅正荣已经合上雨伞,坐进了驾驶座上。
她记起来了,刚刚午休到了,外面的雨却下得越发紧了,不少原定外出就餐的同事都临时改去了公司的食堂,她在一楼大厅迟疑了两分钟,手机里既没有短信,也没有电话,所以咬咬牙,她到底还是撑着伞,冲进了雨幕当中。
这雨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讨厌,雨丝和着风,斜斜的避过雨伞,扑到她的衣裙上、小腿上,甚至胳膊上,步行只需要十分钟的一段路,走下来竟然除了头脸,再找不到干爽的地方。
她按照傅正荣说的,站在路口等待,然而时间十分、二十分的过去了,他的车子却一直没有出现。她不知道他是临时改了主意,还是早已经忘记了曾经说过的话,可是她没有别的去处,所能做的,也只是等待。
“我不来的话,你准备在这里站多久?”车里冷气开得很足,柳穿鱼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发抖。傅正荣似乎看了她好一会,才拎起后座上放着的西服外套,兜头将她裹住,然后放下手刹,任车子鱼一样的滑入车河当中。
第十章 职场(三)
傅正荣不出现的话,她会在这里等多久呢?柳穿鱼忽然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从来都是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而在她的记忆中,他从来是说到做到,对于做不到的事情,绝对不会浪费一星半点的时间。他既然让她等,又怎么会不出现呢?
“你不是最讨厌雨天,既然不愿意出来,为什么上午不拒绝我?”车里很安静,只有雨刷器划过玻璃时,发出的单调的唰唰声,傅正荣漫无目的的开着车子,他的心有些乱,又似乎只是烦躁。这些年,他已经逐渐从父亲手中接手整个富年集团,商场之上,有的永远是兵不血刃的暗战,一步走错,几代人苦心经营的事业就可能覆水东流,但他执掌这样大的家业,却从不觉得负担或是恐慌,相反的,他喜欢这种一切都在掌握中的自得。一切都在掌握中,大到集团长远的规划和每一步的发展,小到子公司的一个新的开发案。只不过,这世上,总有一些意外要发生,比如他越来越发现,哪怕一切公事都在他的掌握中,但是他自己,他的思想、他的情感,却开始并不那么受他的控制了。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隔了好一会才说,“对不喜欢的事情说不,很难吗?”
很冷,湿湿的衣服粘在身上,被冷气一吹,那种感觉,好像一条又粘又冰的蛇紧紧的缠在人身上似的,柳穿鱼将身子更深的裹紧那件外套当中。车里安静得太久了,她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真能拒绝吗?真的可以理直气壮的说不吗?她把头藏进外套的领口处,才自嘲的苦笑,谁不想恣意的生活,随心所欲的做事做人,可是,真的可以吗?于公于私,她有什么资本拒绝?她又该拿什么来承担拒绝的后果?
大约是一天之中淋了两次雨,柳穿鱼虽然自诩身强体壮,但是到了下午,也渐渐觉得浑身酸痛,身上一会冷一会热的。她连喝了几大杯热水,除了增加了去洗手间的频率之外,于身体上出现的症状,却没有太大帮助。
她实在不明白,中午的时候傅正荣在发什么脾气,他让她等,她乖乖的去等了四十分钟,结果他倒沉着脸,只字不提午饭的事情,只是没什么目地的开车。如果只是这样逛逛车河,她也没什么意见,偏偏他中途接了个电话,二话不说的把车停在路边,让她自己回公司。当时雨正下得急,天地间只剩一片水色,她近乎哀求的看着他,回应她的,却只是他不耐烦的表情。其实刚刚电话打来的时候,她一眼就瞄到了来电显示,只有一个糖字,很甜蜜的称呼,应该是那位蜜糖一样可爱的唐小姐吧?她不知道他的手机里,是不是也存着她的号码和名字,只是一瞬间的好奇又更快的被一种难言的酸楚取代。她看着他的车在她的视线中消失,瑟缩着,好久才分辨出自己立足的地方,是和公司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
大雨天里,出租车根本找不到,等她换了两次公交车匆匆赶回公司的时候,午休时间已经结束了将近半小时,好在傅正荣已经回来了,正在会议室开会,戴伟民和amy等人自然随同在侧,才免去了她的一通训斥。
“小鱼!”第n次从洗手间回来,办公桌上的座机响了,amy的一个助理告诉她,楼下有几个快件和包裹,需要她下去取一下。
正常公文的往来,都是有专人收发并送到十六楼的,田歌在旁边一听,就撅着嘴小声说,“肯定是他们自己网购了什么,懒得下楼,就会巧使唤人。”
“算了,也不用我自己爬楼梯,跑趟腿而已,就当减肥了。”柳穿鱼笑笑,来十六楼的时间不长,但是这样的差事做得次数却不少,欺生是很多人都有的习惯,倒未必怀有什么恶意,大多不过是对陌生人的一种本能的试探罢了。
重重的两只装满书籍的纸盒箱子加上一个软却沉重的包裹,虽然只是在电梯里拖进拖出,柳穿鱼还是出了一身汗,猛一站直身子,眼前金星乱冒。
“这是什么?”一天淋两场雨光荣感冒,得罪了一个顶头上司,又莫名的惹火了衣食父母,柳穿鱼以为今天已经足够倒霉了,结果怎么也没想到,一出电梯就撞上了会议室散会,她头昏眼花的被一个高管撞了一下,踉踉跄跄退了两步,如果不是有人及时出手扶住了她,今天她的洋相就出大了。可是,这里的动静也还是惊动了后面走来的傅正荣,他蹙着眉头瞥了她一眼,眼风若有若无的扫过那仍托着她手肘的人,“这里什么时候成了货仓了?”冷冷撂下一句,他脚步丝毫不停的走了。
结果可想而知,大boss前脚进了办公室,戴伟民接着就将这些东西的主人叫去训话,随即在内网上发出消息,通知十六楼的所有人,以后网上购物不能再留公司的地址。通知一发,十六楼差不多所有人看柳穿鱼的眼神都变得不善起来。
第十一章 职场(四)
不被人喜欢也好,被人厌恶也好,柳穿鱼觉得她是真的已经习惯了,古人早就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只有被人娇宠着的女人,才会在意别人看自己的眼光,而她,真的顾不上这些。
熬到晚上下班,下了一整天的雨总算停了,漫天的云彩随风渐渐散去,只在天空西南方的一角上,留下一片红霞。
柳穿鱼没有心情欣赏这都市里并不常见的晚霞,她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着,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带着这种热意,这是她在发烧或者将要发烧时必然出现的症状,所以出了公司,她就直奔最近的药房,买了一元钱十二片的去痛片之后,才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点。
虽然早晨的时候,傅正荣说过,她以后都要乖乖住到他那里去,但今天,就只是今天吧,她是真的想给自己放一个小小的假,血肉之躯,再怎么刀枪不入,疲累的感觉也总是有的,今天她很累,虽然好像并没有干太多的体力活。
回到自己租住的小窝,把昨天用过的床单塞进老式的洗衣机里,简单的动作,却只让她更加难受,柳穿鱼干脆整理好床铺,就着冷水吞了两片去痛片,直接倒头睡下。
空了一天的胃,在去痛片融化开之后,立刻表示出了强烈的抗议,柳穿鱼侧躺着将棉被团成大团紧紧抵住胃部,在昏沉的睡意和细密的虚汗中,努力压制着那里不断涌出的酸水。不知为什么,身上还是很痛,从关节到四肢,好像都被什么重重碾压过一样,痛得她极想j□j出声。可是这声音却到底还是被她自己吞了回去,她很早就明白,生病、受伤的时候,能叫一声痛也是一种幸福,因为这至少证明有人怜惜,而她,从来与这种幸福无缘。
这一夜,感觉上无比漫长,柳穿鱼睡睡醒醒的。梦中她总是回到小时候曾经住过的那片家属区,只是熟悉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只有她自己,不知被谁追赶着,仓皇向家的方向奔逃,然后一脚踏空,自梦中惊醒。而醒时四下里是黑漆漆的一片,哪怕再屏住呼吸,也听不到什么声音,总要等好久,才有一台不知什么样的车,从远处的马路上经过,车轮压过某个下水井盖,发出一点哐当哐当的声音。她听着听着,又再睡着,然后梦境继续,她跑呀跑,却怎么也找不到家的位置,不知隔了多久,又自梦中惊醒,周而复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重复这样的梦境,从小到大,她明明没有这么狼狈的逃跑过,只除了那次……
那次……她忽然抬手用力的敲自己的脑袋,心里有一个声音疯狂的在喊,停住!停住!不能再想,不要再想!
可是她停不住,有些念头,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一旦被从记忆的深处翻检出来,它就会像洪水一样,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人吞噬。
柳穿鱼猛的坐起,几乎尖叫出声,然而一阵异常的响动却突然打断了她,那是钥匙j□j锁孔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在她反应过来跳起来的同时,房门被打开,客厅天棚上挂着的节能灯也骤然雪亮。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了是不是?”傅正荣转了转手中的钥匙圈,随手将门关好,人却并不进来,只是随意门边的倚在墙上,蹙着眉头,瞪向柳穿鱼。“我明明说过,你不许再住……”
后面的话被一个温软的吻堵了个正着,他有些惊讶的看着那个刚刚明明还站在好几步之外的女人,以快的不可思议的速度朝他扑来,然后不容他躲闪的用手臂牢牢缠住他的脖子,迫得他不得不低下头,迎上她的唇。
他们在一起这些年,他吻过她的次数太多了,温柔的,缠绵的,强硬的,甚至恼恨的,他尝试过各种各样,但是被这样强吻,好像还是第一次,奇怪的是,并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