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高三的学生会有一个小时吃饭休息的时间,这个时间里,很多家长会
站在白二的那排冲天的栅栏外等着学生出来,一个个手上拿着饭盒保温桶,三三两两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白津二中有食堂,但是架不住所有的高三家长都觉得小孩儿应该喝个汤吃个自家烧的好饭菜补补身体,吃这么一顿都能高两分似得。
于是这么一排家长,久而久之就成了白津二中附近中午的一道风景线。
当然其中不乏浑水摸鱼的,比如隔壁美食街的老板,学生吃不下食堂的饭菜,问他们讨要来了电话,老板就会戴着个鸭舌帽装家长给里面的学生送外卖。
再比如,这个站在角落里,被家长侧目议论的人。
他长得高而挺拔,头发不算长,竖着个偏分的发型。鼻梁高挺轮廓分明,有些人总说像是哪个电视剧里的男主角明星。
他站在偏角落的地方,手上拎着个和气质倒是不太符的浅蓝色保温桶,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烟,修长手指偶尔磕一下烟头,细碎的灰就掉落下来。
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白津二中的学生陆陆续续从教室里出来了。那几个偷偷打量这男人的家长也收回了视线,趴到了栏杆上等自己家的孩子。
“余非。”一个男孩搂住余非的肩膀,“你哥今天又来给你送饭啊。”
“是啊,他有空都会来。”余非揉揉鼻子,对着他同学一龇牙,“怎么着,羡慕啊?”
“羡慕啊,我妈都不会煲汤带来给我喝。”那同学拍了一把他的臂膀,“你也不见长肉啊,那汤都喝狗肚子里去了吧,浪费,不如今天都给我喝。”
“滚蛋。”余非抬脚就踹了那同学一脚,在同学边笑边骂的声音中看着他跑向另一边,自己双手插在冬季校服的外侧袋里跑过去。
学校的冬季校服要多丑有多丑,蓝绿条纹配白色,版型松垮,坐一上午就皱得不行,在余非身上穿着却也很好看。
魏秋岁看着远远跑过来的人,掐了手上的烟。
“哥。”余非趴到栏杆上,“别说话,让我猜,今天肯定给我带的是玉米排骨汤。”
魏秋岁没理他,眼里却浮上一层不太明显的笑意,直接把这保温桶塞到了他的手里:“拿好,会洒。”
“谢谢哥。”余非笑嘻嘻地趴在栏杆上看着他,周围的学生也都是这么趴着和家长讲话,不知道的肯定觉得特别像哪个监狱出来放风的,隔着一排栅栏唱铁窗泪。
“晚上下雪早点回去,你妈来接你吗?”魏秋岁问。
“来接。”余非点点头,“你呢,你今天忙吗?”
“忙,晚上我要熬夜赶报告,没法给你打电话了。”魏秋岁声音柔和了一些,“你自己乖乖的,写完题就早点睡。”
余非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慢慢捂住自己的头,装模作样地“哎哟”了一声:“我最近特别辛苦,刷题刷特别晚,好辛苦,要哥亲亲才能站起来。”
魏秋岁无奈地叹了口气:“别撒娇了,快回去吃饭吧。”
“不,哥……”余非说得特别轻,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想你了,再待会吧,没人看见。”
魏秋岁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慢慢垂下眼看见了他的脖子。冬季校服的设计非常智障,想胸口和后背都加了绒,但脖子的地方就是一层薄薄的领子,余非的脖子本来就长又白,像女孩儿都羡慕的天鹅颈,这会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纵然把领子都竖起来还是被冻得钻风。
魏秋岁知道他怕冷,看着他的校服,眉头慢慢皱起来:“我给你的围巾呢?”
“在教室,我出来拿东西懒得带了。”余非手举着发誓,“我真的带了,上下学我都戴着,可勤快了,真的,信我。”
“那你快点回……”
“你信不信我!”余非说,“你先说信不信……”
“……”魏秋岁无奈地叹了口气, “信。”
余非笑起来,还想和魏秋岁说什么,忽然看见魏秋岁错了措手,从栏杆那头伸出来手。然后直接双手捂住了他的脖子。
余非第一反应是躲,因为一双手在天寒地冻的时候塞进你的脖子绝对会冻得一激灵一哆嗦的。但其实,魏秋岁的手非常暖和。他的手只要在口袋里揣着就会发热,搓上一会就像两个小暖水袋,和他那冷冰冰的外表一点都不符合。
他缩了一半的脖子又抬起来了,舒服地眯着眼,任魏秋岁把手摸着他的脖子给他捂着,他喃喃道:“哥,我真的特想你。一想到万一我不能考到你学校了,我就觉得我三年书白读了。”
“你可以的。”魏秋岁看着他,淡淡道,“你有天赋,也聪明,再坚持几个月吧,我在警校等你。”
余非在原地笑起来,重重点了两下头。
“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魏秋岁把手收回来,“你快回去。”
“还有呢。”余非不依不饶道。
“……”魏秋岁的眉眼都松了一些,似乎有点为难,但架不住余非那热切的眼神,败下阵来,“我也想你。”
……
余非感觉自己脖子上的手和那时候的触感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魏秋岁的指腹和手掌比那时候粗糙了很多。
魏秋岁的眼里没有什么情绪,仿佛这是一个非常稀疏平常的动作一样。
余非想开口的时候,嗓子没有了声音,他用力清了清嗓子才道:“……谢谢。”
“戴围巾。”魏秋岁惜字如金道。
余非当时以为这是一句关心、一句提醒,谁他妈知道魏秋岁这种行动派的话其实就是一句实打实的陈述句。几分钟后他的小弟来了,手上提溜着几碗热乎乎的面条,咖啡,和一条崭新的羊毛围巾。
陈晖彬也是忙了一晚上,这刚吃上第一口热饭热菜,他把碗和围巾给魏秋岁递过去,把咖啡放在了车头,随手扫了扫车头上的雪,什么话都不说,先嗦了一大口的面。
余非也饿疯了,发现自己手上这碗面里居然还飘着羊肉,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又在羊肉里看见了香菜,觉得自己离幸福还差得远。
魏秋岁把自己那碗解开来,瞥了一眼,拿自己这份上面一点儿绿都没有的换给了余非。
余非顿了顿,一想到魏秋岁记性还真是不错,连自己不吃香菜这事儿都记得清楚。又感觉对方把围巾甩到了自己头上,他默默拽下来,给自己围在了脖子上。
陈晖彬吃了两口终于胃里有点东西了,长长呼出一口气:“啊——活过来了。魏哥,这家味道怎么样?”
“嗯。”魏秋岁简单应了一声,就着汤吃了一口。
陈晖彬边吃着边道:“这洪晓易鸡贼得很,开着套/牌车走绕城。这会交警也是连夜加班加点帮我们忙呢,回头曾队又要请他们吃饭了。”
“我请。”魏秋岁低着头,“应该的。”
陈晖彬边吃边在撇另一边在专心致志嗦面的余非,看了一会实在憋不住:“哎魏哥,那是谁啊,一晚上你都带着他办案呢。”
“刘友霖的老师。”魏秋岁说。
“哦……”陈晖彬又看了两眼,猛然想起了这人,“哎这不是早上那个……等等,局里不是在找他吗?他到底什么来头啊?”
余非这才有些不满地抬起头来,和陈晖彬的双目对上了。
“算起来你还得叫他一句师哥吧。”魏秋岁吃完最后一口面,就着车头的烫口的黑咖啡喝了一口,“他早你一届。”
“什么?”陈晖彬对着余非挥了挥手,“嘿哥们儿,那你为什么不当警察了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
余非对这位陈姓师弟的好感已经降到了冰点,因为感冒难受甚至都懒得堆起他的招牌假笑,用眼神告诉了他四个字:“关你x事”。
陈晖彬是看不懂的,他还想问的时候,电话响了。
“喂——找到了?!”
魏秋岁和余非都一齐抬起了头。陈晖彬把耳机别在耳后,对着魏秋岁一招呼:“走吧魏哥!”
“开我车。”魏秋岁把钥匙丢给了他,陈晖彬一接过,拉开了驾驶室的门。魏秋岁坐到了副驾驶去,余非则歪歪斜斜躺倒在了后座里去。
他觉得自己体温有点高了,但是伴随着浑身发冷。这种感觉应该是发烧的前兆了,不过现在感觉还行,就是嗓子生疼,每咽下一口口水都感觉在吞针。
“在哪里找到了?”魏秋岁问。
“沿着绕城出去的一个高速岔路口,他们已经下高速了,交警在后面已经跟上,前方也设置路障了。”陈晖彬说,“里面有两个人。”
余非在后座猛地坐起来:“男孩子吗?”
“对。”陈晖彬说。
余非和魏秋岁互相看了一眼,余非深吸了两口气又倒回了后座里。过了一会又有人通知过来,陈晖彬道:“他们俩弃车跑了,附近是郊区的农田。”
“下雪天找起来是容易的。”魏秋岁道。
过了一会,魏秋岁的电话也响了。
法医科的科长来电话找魏秋岁:“无脸兄的骨折确实有外力所致,但复检后发现他不完全是外力所致变形,他的下肢肌肉反射和部分膀胱功能也有所丧失,是脊髓横惯性损坏,也就是说……”
“他在跳楼前就已经下肢瘫痪了吧。”魏秋岁道,“麻烦你了王老师。”
挂了电话,魏秋岁直接伸手把陈晖彬的耳机罢了,对着麦道:“各部门注意,所有人看见嫌疑人仔细报位置,尽量不要动手,他手上有人质。”
陈晖彬听完把耳机又别在耳朵上,边开车边问:“魏哥你怎么想到的?刘友霖没有死,死的是洪晓真?”
魏秋岁淡淡道:“余非想到的。”
“哟?师哥挺厉害嘛。”陈晖彬道,“可是你到底怎么发现的?”
“你刚不是听见了吗。”余非吸吸鼻子,“下肢瘫痪的是洪晓真,他前几天因为肺炎和发烧住进医院,可能那期间差点死亡。他的哥哥洪晓易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把他带离了医院,并且找到了很多年前,可能是造成他弟弟永久性瘫痪甚至险些丧命的刘友霖和杨峰两人。”
“那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弟弟伪装成刘友霖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他。”余非双手垫在脑后靠到了座位上,“而且,我们刚刚在医院也咨询过主治医师了,其实洪晓真如果在医院保守治疗,是有办法救的,带离医院其实有很大的生命危险,我不明白了……讲难听点,这位弟弟都快要死了,再讨厌他,恨之入骨的那种,为什么偏偏要动手去补一刀,那人头不就算他的了?”
魏秋岁对着前方眯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
雪天给侦查的难度上升了等级,主要还是交通和运输的不便捷。但是其实真正搜寻起来,雪天又给了侦查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
大雪将至未至,所有在雪中经过的事物和人都会留下痕迹,警方在洪晓易弃车逃离之后,根据现场的脚印一直在附近搜寻,终于在附近找到了他。
可是他们似乎还是到得太迟了。
魏秋岁他们三人即将到达的时候,刘友霖被附近来的救护车抬了上去,听说洪晓易在途中给他颈脖位置致命一刀,魏秋岁在听完当地的侦查人员的叙述后,不知道该怎么把这句话委婉地告诉在后座越来越频繁吸鼻子的余非。
余非似乎自己也感觉到了,还是纯粹地懒得动,他只在后来催促了两声:“开快点。”就没有再说话了。
下车的时候,余非从后座跳下去,就看见了前方红蓝闪灯交错的救护车,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盖着一块白色被单上了救护车,护士和医生都在大呼小叫地关门,余非忽然预感到了什么,快步往前跑了两步,看着救护车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