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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个时辰,宫里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崔老太太总算是放下揪着的心,笑意盈盈,强打精神和妇人们说话。在这个时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只要陛下身子骨安康,敬王不得起复,有再难的关头,崔家顾家也定能闯过去!
刘伶心不在焉拨弄着席间茶盏,崔家宴席开在庄子里,当今皇后的母家,崔老爷子封了承恩侯,又是太子妃的外祖家,刘伶这个还没过门的孙媳妇,也格外显眼。
平日里见不到的侯门贵妇少不得来说话,刘母喜滋滋的去攀谈。只刘伶在席间找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也不见顾知薇身影。
索性离了席,信步往后头庭院里溜达。楠竹参立,梧桐松柏各一不觉,游廊软湖边,杨柳枝条摇曳,心神没得愉悦几分。刘伶瞧瞧弯起眉毛,等日后她嫁给八表哥,也要在这庄子里摆了宴席,谢过顾姐姐帮衬才是。
提起顾姐姐,刘伶见游廊外假山一簇,闪过蜜藕荷色身影,金银丝线一闪而过,疑惑皱眉,她依稀记得顾姐姐有件藕色外裳,倒是分外巧合。
假山里,娇柔女子攀附男人肩头,发髻松散,裙摆凌乱,面红带着不情愿,不敢置信看着男人。傅仲正轻松把人禁锢在怀中,卸掉她挣扎力道,难得柔声细语,
“眼下虽才六月,可鞑子虎视眈眈睽我边境,罗家便是骁勇善战,孤掌难鸣,到底不安生。”
所以,他去北地坐镇,不止稳定民心,更是让鞑子逃无可逃,再不敢犯我河山。
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顾知薇轻摇螓首不肯同意。说一千句道一万句,只他前世在北地身死这一点,顾知薇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让傅仲正北上。
佳人肤如凝脂,自来多情杏眼桃腮潋滟,唇角翘起,便勾去傅仲正几分魂魄。可饶是绝色佳人如何迷惑人心,傅仲正不肯松口,只咬紧牙关,一遍遍重申自己道义,
“便是今日不往北地去,等入秋鞑子成了势,再征战也是百姓受苦。不如趁对方气焰正弱,一鼓作气,也省的来日苦战,将士们无辜枉死。”
顾知薇自然明白这些,只,千句万句,都抵不得傅仲正自己性命重要。他若是战死北地,皇家子嗣稀少,难不成,让敬王子嗣登上皇位不成?
如此血海深仇,敬王一脉如何会放过顾家?她岂不是白白枉活了一世。
思及前世父亲和哥哥枉死菜市口,连个尸首也无人收纳,更别说,她一杯鸩酒和顾知花死在冷冰冰地上,爹娘嫂子哥哥都寻不见。
她重生后好不容易修复父母关系,哥哥嫂子也有了骨肉,日子顺遂是傅仲正顺利登基的基础上,若他战死北地,这一切岂不是白白做了空?
顾知薇的抗拒和依赖让傅仲正为难。昨夜自打得了孟家密信,他便起了主动出战的心思。鞑子为乱边境,少不得有敬王在背后出谋划策。
他此刻出击,一是打鞑子个措手不及,把战事比前世提前半年,正值盛夏,粮草丰足,自不似是前世那般,粮草断绝,军心大乱。二来,也借此打落了敬王盘算,他勾结鞑子侵犯边境,拿住他这条罪过,日后陛下和父亲恭王见了先帝,也好交代不是。
顾知薇自打晨起见到傅仲正第一面,便觉得不对,可眼下这般状况,更是印证了她的预感。可她也说不出什么不让傅仲正往北地去的理由。难不成,要说,前世,你战死北地。就是这一场战争,就是在敬王的算计之下,就是铁马金戈卷尸而回。
将士流血,百姓落泪。尸骨回到京城,承文帝抚棺痛哭,不久便一病不起,山陵崩塌,顾家也随即败落。
“恭王妃可知这事儿?”
顾知薇强压下心底惶恐不安,深吸一口气,软声问道,
“恭王和恭王妃只你一个独子,虽你眼下是太子之尊,可亲生父母也不能不告知才是。”
前世,恭王妃和恭王伤痛不比承文帝少上半分,不过几个月便也随傅仲正去了。想起来,前世随着傅仲正出事,少则数百官员被敬王清算,连累亲友百姓更是数不胜数。便是为了这些人的安康,傅仲正也不能出事。
顾知薇忧心面色显露于脸上,傅仲正不忍她为自己忧心,大掌轻抬,落在柔嫩脸颊上,柔声道,
“便是北地能夺取我性命,既然我主动出战,定是战无不胜。”
前世他吃亏的地方一一避开便是,他有顾知薇要保护,自然不会轻易把自己置于险境。
男人语调沉稳落入耳中,顾知薇总算是稍微缓解焦躁情绪,半趴伏在男人怀中,放松强撑的腰线,任由男人松柏香气侵入肺腑,小声道,
“若你在北地出了状况,我也,不活了。”
她陪着他一起下黄泉,上碧落。若他没了性命,她也不会独活。
下一秒,呼吸被攥夺,粉嘟嘟唇瓣嫩如酪乳,软绵绵滑嫩嫩,没得让人沉迷在一片香氛之中。顾知薇躲避不得,只觉得男人臂弯拢住她细腰往怀里揉去,亲密依偎。
躲?她不想躲。逃?也无路可逃。
她甚至垫起脚尖,玉白腕子勾住男人宽厚肩膀,轻启唇角,去迎合男人炙热情意。前后两世,她总算觉得自己圆满了。
顾家后角门,顾知花看着黝黑发亮的角门发呆,踟蹰着不敢上前。脑海里闪过杨太妃最后的嘱咐,她让她来顾家,可等不及她来顾家,便被那敬王安插的人手接走,直到今日,才从昏暗的屋子里重见天日。
一月不得出门,顾知花消瘦了许多,原本宽大的衣裳不大合身,面色蜡黄,仍旧是憔悴模样。要见到祖母了,本该是开心的事情,可想着敬王吩咐,顾知花只觉得冷意从脚底袭来,恨不能回到那日,她再也不和祖母吵闹,仍就是学士府里不谙世事的二小姐。
“姑娘,快些吧。崔家宴席散了你若没完成任务,仔细敬王爷要了您性命。”
见顾知花不动弹,有装扮成买菜的寻常妇人从她身边儿走过,狠着嗓音提醒。若不是这姑娘和顾家有几分关系,依照王爷那么多子嗣,又怎么会把她认祖归宗。
顾知花稳住心神,来不及说话,便见那妇人走到街口。深吸一口气,前去叩门,这个时间点,祖母定是在家里的。
“老太太,老太太?”
宋妈妈喜气洋洋进了后廊下正房,见顾老太太歪着头打瞌睡,放轻脚步,转身准备等下再来。
“说吧。”
顾老太太精神头倒还好,这两个月她也想明白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有限,就比如她和顾知花,虽是名义上的祖孙,可顾知花事事不贴心也就罢了,只恨不能咒自己去死,这样的孙女儿,和她没祖孙的缘分,倒不如早些散了才是。
宋妈妈忙转过身,笑的眉飞色舞,“二姑娘回来了,眼下在外头站着呢。老太太没瞧见,二姑娘这次出来,可是受了好大的苦处,瘦了好些,又憔悴不少,老太太可得找太太要些好东西,给二姑娘贴补贴补才是...”
“老太太?”
宋妈妈碎嘴念叨了许多,见崔老太太半句话都不说,黑黝黝得目光看着自己,心底一慌,小声道,
“老太太,可让二姑娘去歇着?”
“太太和薇姐儿去崔家宴席,让她在祠堂外跪着,等太太回来再处置。”
崔老太太见宋妈妈识趣停下,半点儿没心软,冷声吩咐道。
在祠堂外跪着。宋妈妈额角一跳,觉得不妙,忙道,“宋姨娘生前最疼咱们二小姐,去跪祠堂事小,若是宋姨娘地下有知,怕不是...”
“我做祖母的,连个孙女也罚不得了?”
顾老太太冷眉,见宋妈妈忙去张罗。抬起无力萎缩的腕子,暗道,她还是对花姐儿心软了。只希望儿子回来知道这事儿,能看在她跪了几个小时的祠堂,饶她一命。
她只是手骨折了,并不是耳聋目瞎。顾知花明显是知道自己身世,怕也对顾家有了怨怼,和顾家比起来,十几年的祖孙情义也算不得重要。
日色透过窗棂,一点一点往西沉去。顾老太太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个时辰,顾苏鄂还有顾知薇,无论是哪个定是知道花姐儿回家,可不来后廊里和她商议,难不成,自己这个老翁君也被人嫌弃不成?
一夜转眼便过,直到第二日,天色大亮。往日里来屋子里伺候的宋妈妈不见身影,是两个手脚利落,面生的小丫头。顾老太太顺从换上衣裳,见二人一手一个腕子,小心揉着无力的手腕,问她们,
“老爷可用过早膳了?还有姑娘和太太,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圆脸那个宽慰顾老太太,笑道,
“昨儿个咱们家老爷留在宫里,说是和太子殿下商量军国大事。今儿早天未亮,咱们姑娘便往宫里去了,说是娘娘要给姑娘量体裁衣,准备凤袍。”
准备凤袍。顾老太太饱经沧桑的双目猛的睁开,见两个小丫头一脸机灵,按摩力道不轻不重,知这是特意为自己寻来的,问她,
“太太呢?可在府里?”
顾家要怎么处置的顾知花,顾知薇的凤袍又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她觉得,京城中要风起云涌。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6章
顾老太太并没有等太久, 在她悄悄把顾知花安置在后廊下没两日, 京中巨变骤起。
也是顾崔两家把顾至善和崔小八领回家的第二日, 这日早朝,承文帝强撑身子骨上朝,龙袍下皇帝身子骨瘦削, 眼眶瘦的脱像。
多日不见皇帝,群臣各个生出各种心思, 陛下这般身子骨, 怕是来日不多。
果然, 先各处报了今年夏粮丰收,薄税养民之事。便见皇帝几乎支撑不住。以常家为首的武官和以顾苏鄂为首的文官, 去瞧坐在龙椅一侧的傅仲正。陛下身子骨不济,自该太子拿主意才是。
群臣停下朝议,承文帝勉强打起精神,招手让夏太监上前, 朝群臣道,
“朕弱冠之年登基, 现已二十有二年, 全赖太后和诸位大臣扶持,才能护我朝百姓安康。只朕自娘胎里带的孱弱不足之症, 现年过半百, 终是连个亲生子嗣也无。幸有同胞恭王所生仲正立为太子,为人勤敏能干,帝王之相...咳...”
承文帝多说几句, 便觉得咳意按耐不住,强压下喉间腥甜,接着道,
“现江山不稳,内有敬王余部未清算干净,外有鞑子虎视眈眈。朕,虽是九五之尊,未免误了这朝政之事,特从今日起始,我携皇后移居太康宫。
仲正择良日登基,这天下,我便托付给你了。”
最后一句,看向坐在龙椅一侧的傅仲正。眸底满是慈爱之色,傅仲正只觉得胸膛热意滚烫,沉甸甸的爱护之意,让他觉得万钧江山,担负在肩。
群臣听罢,便是顾苏鄂,也吃惊跪下,恳请承文帝收回成命。国朝建立至今,从不曾见哪位皇帝禅位,承文帝这是开了先河。
山呼万岁之声,也抵不住承文帝推位之心。他枯朽身子一个,朝堂上杵着,朝臣少不得估计他的心思,仲正做事便受制擎。倒不如他退居颐养天年,不理这些朝政,说不定多活上几年。
傅仲正撩袍跪于金砖之上,启唇刚要说话,承文帝起身艰难两步扶起身他,把龙袍上暗沉血渍给他看了,拉他在龙座前,道,
“朕自庆春元年上位,迄今二十余年战战兢兢,从不敢迟了早朝一日。眼下朕活不长了,逍遥一日是一日。”
“皇伯父细心调养,太医院众太医小心伺候着,总是能比现在强些。”
傅仲正沉声答道,只龙袍上那团血渍,映入眼底,无论如何也抹不下去。皇伯父身子骨气虚易疲乏,前世他战死北地魂魄归来,撑不过二日便撒手去了。
原想着今世能好转一些,勉励支撑朝政之下,确是他起了退位的心思。
承文帝见他不再抗拒,勾起笑容,满是欣慰,朝堂中诸臣道,“你们快些起身,税负一事由太子总理,不必再来问朕。”
顾苏鄂忙在一侧应下,承文帝勉力起身,朝傅仲正伸手,
“朕已命钦天监择良期,三月后九月十九,便是龙归正位之时。
只朕想着,仍旧是有些晚了,倒不如下月初九,龙袍朕去岁便让内务府备下,你和朕一起去瞧瞧。”
目光慈爱,似是要通过傅仲正追忆往昔。怅然之意,便是跪在下首的顾苏鄂和顾至善等人也察觉的清楚。陛下这是在遗憾,身为人君二十年,枉费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期望,他枉为人君。
傅仲正颔首应下,见承文帝勉强勾出一抹笑意。随即,肺腑之间咳意袭来,面红耳赤,血渍再次在龙袍上沁润湿透。承文帝,是真的油尽灯枯了。
陛下禅位当今太子。朝会散过,消息如同七月初磅礴大雨,朝堂上下,心怀叵测阴险算计者有之,壮志凌云,踟蹰满志者有之,其中,又以顾至善为先。
这日,送走内务府前来下礼的官员之后,顾至善回望满心欢喜的顾大嫂等人,薇姐儿近来不常在家,自打陛下说要禅位太子,顾知薇这里六礼便按皇后礼制来做。
要说别的都好,只是顾至善唯独想不明白一点。罗家密信摆在太子案侧,鞑子对我北地虎视眈眈,怎么偏陛下冷静自持,半点儿也不着急?还有太子,嘱咐什么小麦丰收一事,难不成,小麦丰收,鞑子就不南下侵我土地,夺我百姓了?
顾大嫂见顾至善公事回房便闷闷不乐,坐在书桌前拿本书却半点儿不瞧。轻抬手指敲了下多宝阁,应声镇起沉思的顾至善。抬头便见顾大嫂梨花满幅缠枝裙立于多宝阁下,□□个月的肚子凸起,一手扶着腰肢,一手掀开帘子,温婉端庄,
“怎么好好的便不说话,可是妹妹那里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和妹妹有什么关系。”
顾至善见顾大嫂走的艰难,忙搀扶她在罗汉钿螺床上坐了,道,“妹妹那里万事都好,恭王妃今儿个眼巴巴的接了她过去,说是晚间变回来。”
“只,”顾至善低首叹了口气,瞧见顾大嫂即将满月的孩子,把舌尖的话咽下去,蹲下身抚摸她肚子,含笑问道,
“他在你这里可乖巧?若还像前几个月似的折腾人,你只管告诉我,等下来,夫君我为娘子报仇!”
“乖者呢!你放心。”
顾大嫂略微往后靠靠,方便顾至善抚摸肚子。一时间夫妻和谐,笑谈些家里琐事,又说薇姐儿近来忙的抽不开身,偏她闲不住,除了孩子日常衣裳准备妥当,便是自己还有老太太,都样样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