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不委屈了,颠颠的跑过去,坐在他腿上,紧紧的搂着他的脖颈,他揽着她的腰,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紫桐树上有蝉鸣,却不觉得扰人,蝉声将夏日的午后拉长,她在这悠长中,想起了一个小调,便轻轻的哼了起来,只有调子没有词。
卫庄侧耳听了一阵儿,问这是什么,她摇了摇头,说不记得,只是脑子里一直有这个调,应该是小时候谁教她唱的,可惜她忘了词是什么。他说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不过也记不起来了。因此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卫国,他们都是卫国人,没离开卫国以前,都住在国都,只不过他是国都里的贵公子,她是国都里满大街跑的,他打马走过都不会瞧上一眼的小女孩。若不是因缘际会,他们这一辈子也不会半点交集,他们只能把这些不能解释的缘分归结于命运的神奇。
倘若以后有必要,或许卫庄会告诉她,他没在太平城遇到她之前,就已经知道她了,甚至一直在找她,那时她只是他妻子的妹妹。
慧娘原本不叫明|慧,明|慧是她做舞姬时的艺名。慧娘说他们家中五个孩子,两个男孩,三个女孩。男孩从江河湖海中取,一个叫练江,一个叫练海,女孩从日月星辰中取,一个叫练阳,一个叫练月,一个叫练星。江河湖海和日月星辰是路边的算命先生送给他们家的,说男孩要有江河湖海的宽阔,女孩要有日月星辰的高贵。只是后来逃难时,月丢了,星死了,海还在襁褓中,父母觉得实在养不活了,就送人了。
那天他在清远寺看到她的脸,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她就是那个走丢的月亮。
不过他想,大约是没这个必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写着写着突然就完了。
看了看时间,一个季节也没了。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陪伴和支持,感谢大家的评论,感谢大家的雷。
非常开心遇到大家,非常非常非常。
下本写《色字头上一把刀》,倘若大家有兴趣,咱们下本见。
小基友二人格的都市青春文《象牙塔》正在连载,有兴趣的也可以拐过去看看。
么么哒。
对了,下面会有卫庄的2个番外,大家随缘看吧。
第七十四章 卫庄番外(1)
云启二十六的正月二十, 他从天阙城回来。
他回到太平城, 去敲她的门,久无人应, 只好翻墙进去,人一落地,觉得有些不妙。
房屋门窗紧闭, 院子里杂乱无章, 落满了被风吹断的枯树枝和不知道从哪里卷来的枯树叶,像无人居住的空宅。
他稳住自己,去蔡婆那打听。上次她一走三个多月, 他从天阙城回来见不到人,就是去蔡婆那打听。
蔡婆叹了口气,说大年初二那天,她媳妇看见有几个人在巷子里堵她, 那天之后,就再未见她了。
他心里一沉。
他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从未关心过她。
他喜欢她, 甚至说爱都不为过,可却从未关心过她。
他知道她是个杀手, 却从未想过要问她是如何走出来的,也从未关心过她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
他只是坐享其成了一切, 她的年轻,她的美,她的温柔体贴, 她的善解人意。她带来的悸动及美好,却从未付出过什么。哦,不对,可能也有,他只付出过他的嫉妒。
现在回头看,他多么自私和可恶,她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奉献出来,只想换他一句话,可他连这句话都不想给。
他回到她家里,从窗户里翻进去,落地时,脚踩到了一个东西,他捡起来看,是一封信。
一封信而已,打开它,却用了很久,上面只有三个字,澜山寺。
他按下心头涌上来的各种情绪,直奔澜山寺。
澜山寺离他住的地方并不远,他以前常去那里找方丈下棋喝茶,寺里的人都认识他,方丈见了他,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派人去叫戒嗔戒痴。
戒嗔戒痴这两位小师父告诉他,事情发生在大年初三的。
他走后的第二天。
戒嗔戒痴说那日他们在断崖上练功,后来遇到了她,她自称误食了毒草,求他们帮忙找一种叫荨黄草的药草,戒嗔戒痴答应帮她去找,可才刚下了断崖,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男一女上了断崖。男女上断崖之后没多久,戒嗔戒痴又碰见了一伙儿人,这伙人打首的穿着一袭紫衣,也跟着上了断崖。
戒痴戒嗔觉得有些奇怪,便折回去,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看。
戒嗔戒痴说从紫衣男子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还说了他的妻子,接着打开了一幅画。
戒嗔戒痴说她看了画之后,差点没从断崖上摔下去。
后来紫衣男子又提到了他,说他不姓卫,而姓韩,叫韩厥。
紫衣男子让她跟他回去,可她不愿意,就用刀往自己心口上戳,戳了两刀之后,紫衣男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忽然笑了,然后往后一倒,掉下了断崖。那伙儿人扑过去救她,可是没救上来。
那伙人走了之后,先前扑上去救她的一个紫衣女子落在最后,等前面的人都走了之后,她把戒嗔戒痴俩拉出去,嘱咐他们,说如果将来有叫卫庄或叶湛的人到澜山寺,请他们务必把今天看到的这一切告诉他们。
最后,戒嗔戒痴还掏出了一个荷包交给他,说是她让他俩转交的。
他打开看,是一缕青丝,凑近了闻,还能闻到桐花香。
头发是身体的一部分,她把自己的一部分剪下来交给他,当然是在说她爱他。
真是个傻姑娘,在生死关头,还念念不忘她那没心没肺的情人。
卫庄在断崖边坐了整整一宿。
他想她一定是误会了,以为他把她当做慧娘的替身,还瞒着她自己的身份。她一定会觉得她上当了受骗了,她肯定恨死他了。她宁愿死,都不想在见他了。
可他没有,他从未把她当做谁的替身。他看到她,会想到慧娘,因为的确有几分像,却从没有把她当做替身,因为他对慧娘没有任何留恋。
可她并未给他解释的机会,她从断崖上跳下去,就是不打算给他机会了。看上去软软糯糯的姑娘,可骨子里是多么决绝。她要是不那么决绝,她要是被抓回去了,那就好了,只要她活着,他一定能把她找出来,然后再跟她解释。她那么爱他,一定会听他解释。不听他的解释也好,只要她活着就好,生命如此可贵,没有人值得她为之放弃。
他坐在那里想,真是奇怪,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她跟叶湛搞在一起时,他还觉得难受,可现在她有可能已经死了,他却出奇的平静。他想,或许他还没有接受她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他的确无法接受。
他想,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他会被她困上一辈子。
她大概就是想看到这样的结果,用死来报复他,让他终生不得解脱,他不会让她得逞的。
他回到天阙城,去见青冥帮的帮主,以十万两白银作酬劳,请这个江湖上的第一大帮派,帮他找人。
青冥帮的人顺着断崖下的盈河,往四面八方散去。
他留在太平城,住在她家里,等消息。
他开始做梦,每晚都会梦到她。庭院深深,春月如水,她站在那棵紫桐树下,笑着问他有没有想她。桐花香素雅缠绵,萦绕进他的鼻息,一如她让他刻骨铭心。他说想了,很想很想,又问她在哪里,他去找她。桐花开得热烈,她却只是望着他微笑,并不说话,像幅渺远的画似的。
醒来后,他总要出去走会儿,庭院深深,他从二月走到四月,院子里的那棵紫桐树才开了花,他坐在亭子里,把搁在心口的那缕青丝拿出来,缠在手上。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怎么办,他总不能殉情吧。当年那么大的污名砸下来,把二十七岁的他砸得头晕转向,又累及家族和师门,被万人唾骂,他也没想过要死,现在却要为了一个女人殉情,简直太可笑了,他可不能这样。他想,如果她真的死了,他能接受最好,太痛苦的话,就算了,他找个高人给他配副药,喝下去把她忘掉。反正她也死了,他记不记得她,不重要。
有个这个打算之后,日子就好过了一点。他总在想,他是殉情的意愿强烈,还是吃药忘掉的意愿强烈?他总在疑惑,他对她应该没有到这个程度吧?可为什么会这个方向想呢?大约是觉得如果他死了,她说不定会给他殉情。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她那样义无反顾的爱他,他也得这样回报她,才算得上公平。
他把自己殉情的意愿转化成了士为知己者死,这样听起来就好听多了。
剑客们的自尊心,可以在决斗中死去,可以为知己死,可以为名誉而死,这些都能传为佳话,就是不能为女人去死,好像为女人而死,就会显得骨头软似的。
他为她殉情,也不能说是殉情,得给自己找个借口,否则不等别人笑掉大牙,他自己就要骂自己没出息,为了女人要死要活的。
六月上旬时,青冥帮传消息到太平城,说找到了,在夏国都城的万花楼做打手,没缺胳膊没少腿,好得很。他反复确认,青冥帮的信使说错不了,他们拿着画像,请救起她的那艘船上的艄公和舵手甚至连随行的大夫都挨个确认了,并且还去万花楼找姑娘打听了一下,的确有这么个人。只不过因为他要找的那位姑娘外出了,不在安陵城,他们没办法亲自确认,所以就先传信回来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她真的会这样命大。可他想,她既然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找他?她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他瞒着她跟慧娘长得像这件事,又瞒着她自己的身份,她难道不应该回来砍他几剑,再跟他恩断义绝吗?还是已经心灰意冷到懒得搭理他了?
他还没想完这件事呢,青冥帮的信使又说,虽然人没事,但听船上的老大夫说,跌下断崖的时候,可能摔到了脑子,摔丢了几年的记忆,不过这不算什么大事,养一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
他松了口气,这样就说得通了。
他跟着青冥帮的信使去了安陵城,又亲自问了一遍老大夫,老大夫事无巨细,把能想起来的全跟他说了,他这才敢相信,的的确确就是她。
他在万花楼对面的青楼里待了几天,每天就坐在窗边,盯着万花楼的动静。
三日之后的一个下午,一辆马车从巷口驶过来,在万花楼门前停下,一群姑娘轰地一声围上来。
马车上先下来了一男一女,接着下来一个穿一身劲装的红衣女子,红衣女子很快就被姑娘们围住了,可他还是看清了。
确确实实是她。
相识不过短短的一年多,她让他尝尽了人去楼空的滋味。
他站在窗前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
那些姑娘抱着她一人亲了一口,把她亲的满脸都是口红印子。
她以前不怎么穿红色,穿一次就很惊人,那次她带着叶湛去找他,一身的红,浓烈的像是要溢出来,如同她给他的那样,浓烈的要溢出来了。
原以为她喜欢清清淡淡,看来不是,是故意把自己整得清淡了一些,淡得像不存在一样,原以为能躲过那些人,最后还是被找上门去。
他从窗边走开,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喝了下去。
十成里,她只有一成活下来的机会,可她活下来了,活着好好的,这是命运给他最大的奖赏,他突然决定原谅一切,包括他自己。
他决定不再为难自己,不再为难她。
第七十五章 卫庄番外(2)
在清远寺认出她, 除了因为她跟慧娘的两、三分相似之外, 还因为她的绿色夜行衣。
慧娘说她们家的孩子都这样,分不清黑色和绿色。
她穿着烟白色的裙子, 立在寺院中那片棠棣旁,眼却一直跟着平昌府的那两个门客身上。
他隔着一段花丛细细的打量他,修长纤细, 亭亭玉立, 让他想起了老庭院的一株植物,那植物常年见不到阳光,摸上去会有沁心的凉意, 也会有植物的清香,但是因为满庭只有一株,所以格外打眼,总让人忍不住折了去。
他打量的目光没有丝毫掩饰, 她很快就发现了他的目光。眼神接触,她甚至还礼貌的朝他颔首,然后再漫不经心的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平昌府的那两个门客一直在寺院转悠, 她就一直跟着,他也跟着。
那两个门客准备下山时, 她终于决定出手了,这次她不跟在门客后面了, 而是越过门客,走在了他们前面。
一副背影就足以让男人产生怜香惜玉之心。
她在前面崴了脚,摇摇欲坠的孱弱模样, 后面两个门客见状立刻上前去扶。
他们扶着她在石阶道旁的石头上坐下,她坐下时,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他。
这个眼神像一种无心的示意,也像是一种有心的挑战,于是他走了上去。
近距离细看,发现她跟慧娘并没有很像,他更愿意把那种像解释为家族的余痕,因为当年他找到练海时,那孩子才十一岁,他在练海脸上也看到了这种相似。
他背她下山去,他在她面前蹲下,她俯身上来,她身上果然有植物的香气,却没有植物凉意,身体很软也很暖,覆过来时,还压着声音,在他耳边柔柔的说了句,那就有劳了。
他心神一荡,荡得差点站不起来。
那是他在沛国待的第五年,五年了无生趣的日子,终结在了这句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