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也正有此意。
中午李氏做了一桌的好菜,招呼王金生和袁宝一起坐下来吃。袁宝心里有事,话都少了很多,傅亦霆却一切如常,还不停地夸奖李氏的手艺好。李氏以前没觉得他嘴巴这么甜,笑得合不拢嘴,还给他夹了好几道菜。等吃过午饭,傅亦霆提出把许鹿带走,李氏也没什么意见。
男人先去外面开车,李氏跟着许鹿到玄关换鞋,忽然拉了一下她的手,轻声问道:“小婉,你跟他圆房了没有?”
许鹿不自在地说:“娘,您问这个干什么?”
“我当然要问了。你们年轻男女整日呆在一起,要做那些事也是正常的,何况你们已经领了婚书。我只是担心五月份婚礼的时候,你若是有了身子,就麻烦了。”李氏说道。
许鹿蹬了蹬脚上的皮鞋,笑道:“那刚好就不办了。娘,我不跟您说了,他们在外面等我呢。”
“你自己担心着点,要是有什么异常,记得跟我说。”李氏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了。”许鹿开门出去。其实她也有点担心,只要她跟傅亦霆在一起,每次总会有激烈的床事,而且次数还不少。现在没有很好的避孕措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怀孕。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如果肚子里有个小生命,那感觉应该会很神奇吧。
傅亦霆坐在车上,看到许鹿站在门口发呆,便叫了她一声。
许鹿回过神来,从他打开的车门那边坐上去,汽车便从冯家的新洋房前驶离了。从这里到傅公馆的距离的确没有多远,傅亦霆让袁宝去找了副麻将,四个人坐下来,手把手地教许鹿。
打麻将其实没有多难,难的是要算牌和记牌。像许鹿这样记不住牌的新手,经常就是点炮让人糊。打了几局,袁宝都忍不住吐槽:“不是新手的运气都应该很好吗?怎么夫人一局都没有赢过。六爷还放水放得这么明显了。”
许鹿脸上微微一红,反驳道:“反正我就是去输钱的,如果赢了,怎么跟你们六爷交代?”
袁宝嘀咕道:“那也得有输有赢,不能那么明显啊。不然谁都看出来了,六爷的面子也挂不住。”
许鹿转向傅亦霆,傅亦霆轻轻笑道:“算了,到时候不行,我会去救场的。”
许鹿闻言,得意地看了袁宝一眼。袁宝无奈地叹了一声,谁叫人家有人在背后撑腰呢。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等许鹿打上手以后,虽然还是不怎么赢,但好歹知道怎么胡牌了,也算能够勉强过关。外面的天色暗下来了,佣人在外面的花园里点灯,厨房也飘出香味。
傅亦霆适时地给袁宝使了个眼色,袁宝就撞了下王金生的肩膀:“金生哥,你陪夫人出去选些礼物吧。百货的关门时间也快到了。”
王金生知道六爷这是要支开夫人,很配合地站了起来:“夫人,我这就去开车,您在这里等等。”
许鹿点头,又问傅亦霆:“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不了,一会儿我要见个朋友,你去长庆百货买,买的东西都记在我的账上。”傅亦霆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许鹿斜了他一眼:“不用,我自己有钱。”
傅亦霆也不跟她争执这个问题,反正永远都不会有结果。
许鹿从楼上的卧室换了身衣服,拿着手提包,跟王金生一起出门。百货快到打烊的时间了,人流反而不少。百货的经理接到消息,亲自到大门外迎接许鹿。
“夫人好。”他点头哈腰,恨不得把满脸的笑容都堆出来。
旁边来往的人都看着他们,纷纷猜测许鹿的身份。许鹿有些不好意思,王金生介绍道:“这位是长庆百货的总经理,姓马,夫人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说就行了。”
“马经理不用客气,我就是随便看看,买些东西,你去忙就行了。”
这么一大帮人跟着她,她反而不自在。
马经理躬身道:“那怎么行?您难得来百货一次,我不能怠慢了。夫人要去哪一层,我可以给您当向导。”
他盛情难却,许鹿只能说想买些丝巾和扇子之类的工艺品。
“那些都在五楼,您跟我来。”马经理训练有素地抬手,许鹿走在前面,百货的工作人员就浩浩荡荡地跟在她身后,还坐了内部员工才用的电梯。电梯门关上的时候,许鹿看到外面围着三三两两的贵妇人,嘀嘀咕咕的,好像在议论她。
到了五楼,每间柜台的工作人员都站在各自柜台的入口处,恭恭敬敬地等着许鹿。这楼好像已经被清过场,一个客人都没有。许鹿有些无奈了,回头看了看王金生,觉得他们小题大做。王金生解释道:“安全起见,六爷以前来买东西时,也是如此,惯例了。”
许鹿听到他这么说,也没有再提出异议。
她想给那些董事的夫人们挑一些精致的扇子或者丝巾,刚好这个季节可以用的。她问了个最好的牌子,柜台在角落里,也不大。但是陈列的扇子却如工艺品一般精致,有些扇骨是用檀香木做的,打开就有一阵清香,流苏也打得很漂亮。
女员工热情地介绍道:“这扇面是用娟做的,质地非常柔软。上面用的是我们的苏绣,您看这个做工,也是很精致的。不怕说句大话,这扇子若放在以前,绝对是贡品级别的。您拿出去送人,绝对有面子。”
的确如她所说,整把扇子挑不出任何毛病来,无论是人物或者花鸟,也都绣得栩栩如生。
许鹿问王金生的意思,王金生没想到她决定得这么快,为了争取时间,就说道:“这扇子的确不错,可那些董事的夫人大概不喜欢收到一样的礼物。您可以再逛一逛,也许有别的更合适的礼物呢?”
“可是百货快打烊了吧?”许鹿迟疑道。
马经理连忙说:“这个夫人不用担心,就算打烊了,你想逛到什么时候也都是可以的。”
许鹿不想给这么多员工添麻烦,但是王金生和马经理都说没关系,她也不敢对公董局的那些夫人掉以轻心,就答应再逛一逛了。马经理是个人精,特意趁许鹿在逛的时候,走到王金生的身边,说道:“是不是傅先生有什么吩咐?”
王金生看了他一眼:“没有。”
马经理了然地笑道:“我看王秘书好像在故意拖延时间,如果傅先生需要时间准备给夫人什么惊喜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的。”
王金生一直不怎么喜欢这个马经理,不懂为什么六爷要选他管理这么大个百货。可听到他这么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察言观色的工夫。他抬手看了看手表,说道:“嗯,大概还需要一个小时吧。”
“明白,明白。”马经理笑着退了开去,又回到许鹿的身边,热情地介绍了。
有马经理帮忙,许鹿从楼上逛到楼下,最后两条腿都走不动了,总算挑完了礼物。马经理又命人把礼物拿去包装,要许鹿在办公室里喝茶等着。这间办公室位置很高,能看到整条南京路的夜景。许鹿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的霓虹璀璨,道路上车水马路,不远处就是外滩。
“想不到马经理年纪轻轻,就能每天在这么好的环境里办公。”许鹿感慨道。
王金生站在她身后说道:“你大概看不出来,马经理已经三十几岁了,家里一直是做百货这行的,他本人也是英国工商管理的硕士学历。”
许鹿咋舌,这个傅亦霆自己没上过几天学,手底下的人却一个比一个厉害。怪不得那个马经理虽然热情过了头,但进退有度,举止也很有章法。原来也是个高材生,那怪不得能坐这个位置了。
“您肚子饿了吧?不如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王金生建议道。
许鹿摸了下肚子,刚才挑东西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被王金生一提,的确是有些饿了。傅亦霆大概要见一个很重要的朋友,一时半会儿大概也不会结束。
许鹿想了想说:“王秘书想吃西餐还是中餐?”
“以夫人为主。”
许鹿想吃中餐,西餐的麻烦事儿太多了,而且不能大声讲话。中餐的氛围就要好得多了。
没过多久,马经理提了大大小小的包装袋来,又亲自把许鹿送上车,等王金生把车开出去老远,回头还能看见他在原地鞠躬。对于这么忠心称职的员工,许鹿都想在傅亦霆面前好好夸夸他了。
他们在南京路上就近挑了一家中餐厅,去的时候已经就剩最后一个雅座。老板娘也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看到王金生不是陪在许鹿的身边,而是略微站在她身后,就知道他们是主仆的关系,点菜都是问许鹿的意思。
许鹿跟王金生商量着点好菜,老板娘便拿着菜单走了。
这个雅座不是全封闭的,能听见旁边几桌客人讲话。许鹿觉得他们刻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能听到什么学生运动,入狱之类的词语。
她扭头看窗外,装作没有听到,避免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这些字眼寻常人也不会沾染,估计是什么先进的知识分子或者那些爱国人士。她有些不安,隐隐觉得有事要发生。
王金生皱了皱眉头,对许鹿轻声说道:“夫人,要不我们换家店吧?”
“没关系,菜都点了。如果好吃的话,给袁宝他们也带点回去。”许鹿故作轻松地笑道,丝毫没有被那些话影响到的样子。
王金生这才放心,点头道:“看这家店的生意还不错,味道应该差不了。”
就他们进来这个当儿,外面已经排起队了。
饭菜端上来,果然是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欲大增。王金生和许鹿都吃得很饱,把剩下的全都打包带回傅公馆去。
佣人差不多都回家了,傅公馆显得十分安静,也不像是有客人的样子。
许鹿打开餐厅的灯,把打包回来的饭菜放在餐桌上,这里没有用过饭的痕迹。
“我去楼上看看。”她对王金生说道。
第六十五章
从段一鸣走了以后,傅亦霆一直站立在窗前抽烟。北平的形势比想象中的还要严峻,被抓的不下百人,段一鸣收到消息比他还要早,四处筹钱。他开了一张巨额支票给段一鸣,明日段一鸣便要乘坐火车北上。
书房没有开灯,四处黑。及时抽身这洪流也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但愿他能为那些年轻的生命,略尽绵薄之力。
“你怎么也不开灯啊?黑漆漆的。”身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傅亦霆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将还有半截的香烟从嘴里拿下来,直接掐灭在烟灰缸里。
许鹿开了灯,他的眼睛没办法适应强光,微微眯了一下。
她走到身边,用手挥了挥未散的烟味,皱眉道:“这么大的烟味儿,你到底抽了多少?”
傅亦霆没有回答,神色还陷在某种迷茫之中,看着她,目光却没有焦距。许鹿顺手推开窗,晚风灌进来,吹散了一点烟草的味道。
“你在想什么?”她转过头问傅亦霆,“若是有什么事,不妨说给我听。”
傅亦霆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头发已经很长,发丝非常柔软。
“没什么,只是工作上的事情一时想不明白。”傅亦霆一言带过,“东西都买好了吗?”
许鹿想到吃饭时,旁边那桌人谈话的内容,仰头看着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你刚才见了谁?”
“没有,只是一个董事,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情。”
“是吗?”许鹿伸出手搂着他的脖子,“你们连晚饭都没有吃,谈什么事情这么重要,要这么久?”
傅亦霆一手揽着她的腰,让她贴着自己的胸膛,另一只手摸了下肚子:“被你这么一说,我是有点饿了。但厨娘应该回家了吧?”
许鹿笑了笑:“那你有口福了,我跟王秘书从外面给你打包了吃的回来。你快下楼吃些吧,是中餐。”
傅亦霆露出一个“还是你最善解人意”的笑容,跟着许鹿下楼。
王金生将菜拿到厨房热了一下,然后一一端上桌。都是些地道的本帮菜,傅亦霆吃得津津有味。他跟许鹿很像,相比起那些吃不饱又穷讲究的西餐,还是觉得中餐顺口。
王金生先回自己的房间,许鹿坐在旁边看着傅亦霆吃,说道:“我们也是随便进了一家店,店面不怎么气焰,没想到东西还挺好吃的。我们这边刚点完菜,外面就排起长队了。”
傅亦霆问:“你都买了什么东西?”
许鹿伸手托着下巴:“有扇子,有伞,有丝巾,还有手包,王秘书说那些洋夫人不太喜欢跟别人的礼物一样,所以我就挑了几种不一样的。马经理都帮我包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我相信你的眼光。”傅亦霆把筷子放下来,表示自己吃饱了。
许鹿收拾好碗筷,准备回冯家。傅亦霆将她扣在怀里,压在墙上,贴着她的嘴唇:“冯家已经安顿好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搬过来,跟我同住?”
许鹿喘了两口气,鼻尖充盈着他的气息,按着他的肩膀说道:“跟我娘说好的五月份。她今天还问我,是不是已经跟你同房了,担心我怀孕,怕到时候办不成婚礼。”
傅亦霆在她脸颊边轻笑了下:“怀孕怕什么?到时候生下来就是了。我们是合法夫妻,它又不是私生子。我也不会养不起,不如多生几个。”他的吻从她的耳边,逐渐往下。
许鹿觉得他心里有事,今日跟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在床上的时候似乎在纾解某种情绪,又像一艘孤独地航行在海上的船,急于寻找指路的灯塔。许鹿只能竭尽所能地满足他,慰藉他那无法说出口的不安和焦虑。
他们持续到深夜才睡,许鹿枕着他的手臂,看着他在黑暗中模糊英俊的轮廓,之前吃饭时的那种不安没来由地又涌上了心头。她伸出手指描摹他的眉眼,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任何事,她都会跟他一起承担。
一大早,王金生就去冯家取回了昨天忘在那里的旗袍。许鹿洗完澡,把旗袍换上,又让刘嫂来帮她盘了发。熟悉之后,刘嫂也没有从前那么拘谨了,站在许鹿的身后说道:“我也在不少大户人家伺候过,像太太这样长得好看,又对下人客气的,真是少见。何况太太这身旗袍,真是极好看的,我一定梳个搭配的头发。”
许鹿道声谢,又问到:“先生呢?怎么我醒来就没看见他?”
刘嫂回答:“先生一大早就跟袁宝兄弟出去了,说去去就回来,也没说去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