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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官只愿将心赠与一人。别的事或许可以迁就, 但这种事迁就不来。迁就不来的事就是不合适, 俩人不合适便是互相配不上。她配不上我,我也配不上她。”秦远解释道。
    秦远的语调依旧缓而悦耳, 音调悠悠, 如陶冶情操的文人雅士对景诵诗。
    尉迟敬德越听秦远这说话的腔调越生气。
    什么心不心的, 怕只是他随便找来推拒的理由罢了。哪个男人娶妻要看心, 家世相当, 人品不错便就成了。他秦远推三阻四,就是嫌弃他们尉迟家的女儿不够贤淑。
    当着皇帝的面,他堂堂国公居然被一个刚为官几月的毛头小子拒绝,颜面扫地!此仇断然难忘!
    “好!今天的事便就此作罢,算我们尉迟家配不上您这位朝廷新贵。谁都莫要后悔!”
    尉迟敬德不满地冷哼一声,然后黑着一张脸请礼,欲告退。
    李世民眼底讳莫如深,对尉迟敬德道:“姻缘一事,讲究缘分,既然秦远无心在此,若是勉强娶了你家女儿,反而对她不好。此事今日就到此为止,谁都不许外传,当没有发生过罢。”
    尉迟敬德心里明白了,圣人这是早就准备好偏心秦远了。尉迟敬德拉着黑脸拱手应承,气呼呼地离开。
    大殿内陷入了安静。
    李世民打量秦远。
    秦远忽然行大礼给李世民道歉。
    才刚的对峙,李世民在旁瞧得一清二楚。秦远只是坦率陈明了心意,言语淡然冷静,态度不卑不亢。尉迟敬德则有些咄咄逼人,几分威胁人架势。
    一凶一柔,谁受欺负更多,一目了然。
    李世民本还想安慰几句秦远,没想到却先听到他对自己道歉。
    秦远:“臣的私事烦扰到陛下,绝非臣本意。臣在朝中无亲无故,家中更无根基,若能娶到尉迟家的女儿,以后自然算有牢靠了。但臣无法违背本心,若臣在娶妻一事上都不能依从自己的内心,活着有何用?”
    李世民觉得秦远在这种境况下,居然还善解人意体谅他人,且不因自身的品级低便屈从权贵,乃大丈夫,真君子。李世民觉得自己身边有这样的臣子,是幸事。前些日子,李世民与魏征谈及臣子的谄媚,曾有一瞬间想到过秦远恭维自己的行为,担心秦远以后会不会是个祸患?
    而今瞧秦远不畏强权,正面大胆地拒绝尉迟敬德。李世民佩服他的胆量之余,也见识到秦远有棱角、有底线的一面。这样为婚事较真和负责的秦远,反而令李世民愈加相信秦远的人品。
    “罢了,没大事。”李世民经历刚才的观战之后,不知为何竟将之前烦心事抛在了脑后。李世民笑问秦远怕不怕,他可是彻底得罪了尉迟敬德。
    “臣若怕,才刚便不会对尉迟公说出那些话。臣相信尉迟公是个通情达理之人。”秦远恭敬道。
    李世民再一次赞许秦远,他能在争辩之后,在面对尉迟敬德那样撒火的情况下,做到不委屈、不诋毁,秦远的人品果然经得起考验。
    “能活得明白,坚持自己,实属不易。”李世民当即拍桌,答应秦远,只有他自己亲口答应愿意的时候,他和皇后才会给秦远赐婚,否则任何人都不得在他面前再提此事。
    这招‘对方越暴戾自己就越温和应对’的招数果然奏效,他成功获得李老板的同情。
    秦远高兴不已地向李世民道谢,有李世民这句话,他就彻底放心了,以后不用担心会被结婚了。
    随后,秦远乐呵地从太极宫出来,本欲快点乘车离开,但秦远发现尉迟敬德的马车还在。尉迟敬德的马车距离秦远的马车大概有几十丈远的距离,仆从们都恭敬地在车边站着,马车一动不动,连坐在马车前头的车夫眼睛不眨一下,一群人像极了兵马俑。
    尉迟敬德的官品毕竟在秦远之上,若他人在马车内,秦远断然没有不招呼就直接离开的道理。现在是敏感时期,秦远若这么走了,尉迟敬德肯定会以此为把柄找他的麻烦。
    秦远犹豫着要不要去尉迟敬德的马车前去拜见,忽有马蹄声传来,路尽头有一辆豪华马车驶来,秦远一眼就认出这马车属于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穿着一身绛紫色常服,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微微侧首斜睨了一眼尉迟敬德的马车。
    秦远瞧长孙无忌穿着常服,知他肯定不是来进宫面圣。那在这种时候他坐车来宫门口,就只有一种可能:特意来接他。
    “坐我的马车。”长孙无忌道。
    秦远脸上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多谢他及时来救自己。
    “谁稀罕救你,我不过是临时改主意,不想进宫罢了。正好瞧你可怜见的,便帮你一把。”长孙无忌满口嫌弃。
    “那真是我运气好了,不管怎么样,都要感谢长孙公。”秦远配合地应承。
    二人同乘马车而去。
    尉迟敬德的家仆见此光景,立刻小声去跟车内的尉迟敬德回禀。车内沉静半晌,随即发出一声恶狠狠的命令。
    “回府!”
    长孙无忌坐在车内,听秦远讲明整件事的经过之后,挑眉瞧他。
    “你倒是会卖乖,装可怜。”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秦远得意道。
    长孙无忌忽然皱眉盯着秦远:“所以我那天撒火骂你的时候,你故意装可怜,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内疚,在这件事上帮你。”
    秦远正扭头看着窗外,马车刚好在横街上行驶,“呀,快瞧,那好像是房仆射的马车!往金光门方向去,不知他是不是要出城。你说他出城能有什么事?”
    “人家去做什么,与你何干。”长孙无忌嫌弃秦远聒噪。
    长孙无忌正要问秦远是不是在躲他的问题,秦远就从袖子里掏出一袋自家腌制的李干递给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闻到酸甜的味道,将白布袋上封口的绳子解开,瞧见里面的有半圆形胭脂色的干李子,都是一颗李子分开两半腌渍晒干制成,色泽丰润,放在嘴里味甜可口,生津开胃。这马车坐久了,晃晃悠悠,人难免不精神,胃口些许不舒服。吃了这个,醒神解渴,让人忽然对即将要吃的午饭感兴趣了。
    秦远特意问长孙无忌味道如何。
    长孙无忌三两口吃完了,将空袋子丢给秦远,语气依旧嫌弃:“少。”
    “这李干可不好做呢,洗干净了,切半摊晒,腌渍之后还要焙李,八斤鲜李出一斤。”秦远跟长孙无忌解释制作的艰难。
    “我还不配吃你这点李干了?”长孙无忌反问。
    “配!当然配!回头我就叫家仆送二十斤去长孙府。”秦远忙狗腿地说道。
    “嗯。”长孙无忌眉间舒缓,故作冷静地提醒秦远,“但你想这样就算表了谢意可不成,这次的事你欠我很大的情,要好好还。”
    “行。”
    秦远琢磨着大不了以后再多给点长孙无忌的好吃的,殊不知长孙无忌心里早盘算好了别的事。
    “方鼎。”长孙无忌忽然道。
    秦远愣住,不解长孙无忌为何忽然提及他。
    “若非我的缘故,你根本没机会复用他。”
    秦远隐隐觉得有事,秦远犹豫着该怎么接长孙无忌的话,就听长孙无忌又出声了,提及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突利可汗。”长孙无忌转眸认真地看着秦远,“我帮你解决了尉迟敬德的麻烦,你同样也得帮我解决突利可汗的麻烦。”
    秦远立刻会意了长孙无忌的意思,连忙纠正道:“可咱俩这不一样,我那是真有麻烦,长孙公这是闲的没事的复仇。”
    “你再说一遍。”长孙无忌眯起眼睛,目光里透露威胁,冷着语气问秦远到底帮不帮忙。
    “帮。”秦远艰难地点头,提醒长孙无忌,“但我们这样做,其实是在假公济私!”
    长孙无忌:“所以?”
    对了,长孙无忌不正直,人家根本不介意是否假公济私。
    小人的便宜果然不好占。
    秦远只得告诉长孙无忌等方鼎折返长安城后,他会跟方鼎商议办法。
    “办法我已经想好了,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你只需出人便可。”长孙无忌道。
    秦远服气地拱手,感慨长孙无忌够狠,“我忽然有点同情突利可汗了。”
    “他没什么好可怜,你有这工夫,倒不如把这份儿善心留下来好好可怜你自己。”
    到府邸后,长孙无忌就先下了车。
    秦远对着长孙无忌背影偷偷打一拳,然后打发长孙无忌的车夫给他送到秦府门口。
    秦琼早在秦远家中等候,见秦远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十分高兴。再问具体经过,秦琼啧啧两声,直骂尉迟敬德倚老卖老。
    “他这是不讲理,反了他了!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强抢良家妇男,不要脸了他!”秦琼吼道,把脸吼红了不说,顺便还翻了个大大地白眼,“你放心,保护你的人大哥已经帮你选好了,保证个顶个的厉害,功夫高强。”
    秦琼说罢就拍拍手,将十六名身材强壮满脸横肉的侍卫叫到秦远跟前。侍卫们边齐声喊边给秦远行礼,声音高亢至极,突然喊出来,把秦远震得打个激灵。
    秦远挺满意地点点头,这几位不用他检验就知道肯定都厉害,光看着他们这身材和长相就足够叫人害怕了。
    秦琼交代他们以后就跟着秦远,以秦远马首是瞻,以保护其性命为毕生追求。
    “是!”十六名侍卫再次齐声应和,声音洪亮,几乎掀翻屋顶上的瓦片。
    秦远叫来方喜,交代他给这些侍卫安排住处,一定要位置好,每日三餐也要照应好。保护好他们,那就相当于保护好自己了。
    秦琼笑着对秦远道:“虽然你得罪了尉迟敬德,但只要我们做好足够的准备,谅他也不敢对你怎么样。总之今天结果是好的,陛下答应你不会再随便给你指婚了。”
    秦远想到长孙无忌的要求,叹了口气,“也就这点能安慰到我了。”
    过了两日后,秦远才意识到自己当时说这话太天真。李世民是答应不下圣旨指婚了,但问题根本没有解决,反而更严重。
    消息也不知是怎么宣扬出去了,秦远跟尉迟敬德在朝堂上因婚事争执的事,一夜之间传遍了长安城。
    长安城内不论高门闺女,还是小户闺秀,甚至大街上四五岁刚把话学清楚的孩童,都知道秦远为等待自己命中最中意的女子,宁愿得罪权贵,甚至在圣人跟前也不屈从。
    这样专情英俊又有才华有地位的男郎,世间哪儿找去?
    因为秦少卿不在乎门第,所以一时间长安城上下所有待字闺中的女子,都打起了秦远的主意。好男人自然要努力去争取。唐朝民风开放,女子大胆求爱的事不在少数。而今就有许多胆子大些的女子,带着家仆或让自家父兄陪同上街,在秦府至大理寺必经之路附近徘徊,企图和秦远偶遇,试一下自己会不会是秦少卿想要找的那位意中人。
    短短不过两天,秦远去大理寺已经迟到了足足两次。
    第一天的时候,秦远跟往常一样是骑马去大理寺。但这天他才骑马出府没多久,就迎面碰见有人驱赶一车萝卜从对面过来,在马车快和擦肩而过的时候,马车一侧的挡板不知怎么倒了,慢车萝卜洒满地。秦远的马受惊,秦远因此跌下马,虽然他跌倒的时候很机灵地努力让自己站稳,但不幸地踩在萝卜上滑倒了,倒没摔得太重,可惨的是刚好一屁股坐在萝卜上面,把屁股坐得生疼。
    秦远气得把萝卜丢到一边去。这时候驱车的女子就忙来道歉,女子穿着一身水烟纱裙,崭新的,脸上涂了胭脂水粉,倒是挺好看。秦远不反对女孩子打扮,可是载一车萝卜的应该是农女,忽然打扮成这样,秦远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但当时他没有多想。
    秦远被随从扶起身后,女子来跟自己道歉,挺有礼貌。秦远客气地道没事,特意留了一人帮女子捡萝卜,就骑马继续走了。
    结果走了没多远,就看见路边有一名穿着湖蓝裙裳的女子,蹲在在路边要卖身葬猫。路边百姓都觉得奇怪,围着看热闹。秦远也觉得奇怪,这世道变化这么快么,居然有人为了葬猫卖身?异人盟的案子刚结束没多久,秦远毕竟是大理寺少卿,该时刻关注长安城内的异常情况,就打发随从去探看情况。
    方喜看完之后,颠颠地跑回来,尴尬地告诉秦远:“是个美人,江湖女子,卖身一文钱葬猫。”
    “你怎知她是江湖女子?”秦远问。
    方喜道:“她跪着的时候,腰间的衣衫有类似匕首形状痕迹凸出来,虎口处有薄茧。”
    “要是个美人,一文钱,倒是不贵啊。”秦远叹。
    方喜瞄一眼秦远:“可她指定只卖身给一人。”
    “谁?”秦远觉得这里面有案情,搞不好是什么江湖组织暗中接头的招数。若是打算在长安城内跟什么人勾结,干一票大事,他就得先派人监视了。
    “郎君。”
    “什么郎君?”秦远一时没反应过来,后来见方喜一直盯着他看。秦远反应过来,惊讶地指着自己。
    方喜点了点头。
    秦远觉得莫名其妙,正要细琢磨的时候,忽有人喊。
    “看,那不就是秦少卿么,小娘子心愿要实现了。”围观的百姓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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