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干净的几乎不存在,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他。完全放松的神情下,男人前额眉头也有褶痕,似乎从未展开过,下颌角因为仰头而锋利鲜明,绷紧的下巴中有一道浅痕。男人皮肤很白,黑眼圈的位置是浅红色的,下巴一圈有青色的胡渣,这一切小瑕疵在灯光的映衬下格外清晰。
我打量的十分认真,因为如果以后我出去了,可是需要跟警察描述罪犯长相的。做记者的,语言表达不好岂不是太丢人,我要让罪犯画像师傅听了我的描述能把男人的脸栩栩如生描摹纸上才行。
我本以为男人睡着了,在静止了很久之后,男人突然举起手里的杯子到嘴边,喝下杯中最后一口液体。他始终微仰头闭着双目,随着喉结上下滚动,液体慢慢滑落入肚。
之后男人再也没动过地儿。我靠在墙边等啊等,等的我也睡着了,但毕竟坐着睡不舒服,期间我睡着睡着歪倒在地,叽里咕噜爬起来发现男人还维持着那个姿势睡着,与我只有一墙之隔靠坐着,却睡的舒适又安逸。
我坚持不下去了,回到床上盖着被子继续后半段睡眠。
第4章 四
林医生是个好医生,表现在他从不多说话的品质和高超的医术上。我的手腕伤的还是很重的,但这几天下来已经好多了,伤口不再出血,虽然内部仍然有伤,但如果不用力已经不会太疼了。
今天开始已经不输液了,林医生来给伤口换药时带了一杯南瓜粥。我感到难过,本来粥就吃不饱,这下连里头为数不多的肉末也没有了。
林医生走后,我推开推拉门拉开一小片窗帘,踏足去外面大屋子里溜达,没有肉吃导致我心情沮丧行动迟缓,以至于房门被打开的时候我没反应过来。
男人走进来带上门,转头便看到了我,显然也是意外。他的手还停留在门把上,盯着我静了片刻,他的手慢慢滑下门把,转身走向冰箱,平复如常。一边拉开冰箱门,一边淡道:“ 恢复得不错呀。”
我仿佛钉在原地,半天紧张的挤出一句:“哦……”
男人又泡了一杯那种红彤彤的茶水,端着走到沙发前坐下,然后他拍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我又惊又犹:“……我,过去?”
男人兀自喝茶不说话,我只得慢慢地,慢慢地走过去,然后在他拍的沙发寻了个最远的角落坐下了。皮沙发随着我坐下的动作发出悉索磨蹭的声响,在安静的气氛中这声音大得令我心惊肉跳。
男人将杯子搁到茶几上,突然倾身凑近,伸手端起我的右手,皮沙发又是一阵悉索声响,我吓得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一样抬着裹满纱布的右手任由他在面前观赏。
“包得真严实。”男人评论道。
我低垂眼帘不做声,很怕他对我伤痕累累的右手又做点什么,但好在他只是看看,又嗅了嗅,然后便松开了手,我赶紧收回胳膊到身边。
男人继续喝他的茶,静默了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杀我,又给我治好了……你到底想要什么呀?我把收集的资料都给你,什么备份都不留……不过说到底,我其实也不知道什么的……我也不会报警…..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不能放我走么?”
以前看影视剧,罪犯绑架了人质,人质都会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你放我走。”来开口哀求。但一般那人质都是腰缠万贯,绑匪索要也大都是钱财,可是我银行卡里只能勉强凑出六位数,费时费力绑架我这样的岂不亏本。
男人喝了口茶,目光却投向我,似乎还想听我继续说。
一般价格谈不拢,人质都会开始打“上有老,下有小“的苦情牌。于是我弱弱开口:“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我还有家人,有朋友……”
男人忽地笑了,仿佛真的困惑:“我要你的亲人朋友做什么?”
“……”我一时哑然,不是这么个断句方式呀。
“行了。”男人站起身来,随手拍了拍我的脸,“出来吃些东西吧。”
被摸的脸蛋余留僵硬,待我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出门离开了。但那门似乎只是自动关上,并没有锁。
他刚刚是说,出去吃点东西?
我可以出这间屋子去?
我心头一跳,感觉精神一下子大好不少,赶紧走过去推开门,急不可耐地向外看出去。
外面是一条宽而不长的走廊,铺着同样深灰色的地毯,廊灯明晃晃的,比屋中的灯光亮了好几度,我用手虚遮眼睛,一时无法适应。两侧有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的隐蔽的两扇门,一路走过去却推不开,而走廊尽头的一扇大门却半敞着,随着越走越近,隐约有乐声和人声相交传来。
走至半敞大门,我探头望进去,里面比走廊灯光又亮了几度,甚至有些金灿灿的。金灿灿的原不是灯光,而是布置,纵向两排高桌摆满了自助餐食,还有几个高帽厨师在现场烹饪,厅中几十人都衣着正式,交谈轻笑,觥筹交错,仿佛聚会气氛正至热烈。
我轻悄悄走进去。屋侧有一角舞台,台上有人小提琴独奏,我进来的时刻刚好换了乐曲,曲间安静的片刻,有两三人正巧看向我。
我穿着肥大的病号服,披散着头发,从地狱突然踏入盛会,感觉异样极了。但这异样心情并未持续太久,因为我闻到了香喷喷的饭菜香味。
我咽了咽口水,眼尖的看到一个高帽厨师正在煎牛排,赶紧凑了过去。
“可以给我煎一块嘛?”牛排真香呀,随着说话,我的肚子都不争气地叫了两声。
厨师礼貌道:“好的,请把号牌给我。”
“号牌?”我左右环顾,发现其他客人手腕上果然都带了一块金色的小牌子,我犹犹豫豫道,“没有号牌不能吃么?”
厨师也犹豫:“没有号牌,我不知您要配哪款酱汁呀?”他指了指身后冷藏小柜里的几排玻璃瓶子,“每个号牌都配好了酱汁。”
我挥挥手:“要什么酱汁呀,给我撒点儿椒盐就行。”
“不要酱汁,只要盐?”
“对,不要什么酱汁,快给我煎一块吧。”闻着牛排香味我快馋死了。
厨师抄起一块嫩瘦嵌肥的肉摊在烤盘上,“滋拉”一响,香味扑鼻。
“姑娘,你不是餍客?”我正认真盯着牛排吱吱煎烤,突然听到身后有人问话。
回头发现两个身着西装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正端着酒杯望着我。
发型梳的高耸的男人对旁边利落的平头男道:“她或许是老大自己的人。”
平头男又温和地问我道:“姑娘,你是住在这儿么?”
我小心翼翼道:“差不多吧……不过,什么是餍客?”
发型高耸男挠挠蓬松的头发:“你不知道餍客?那你怎么……”
我赶忙插道:“说来话长,我从没想过我会用这个词,但真的说来话长……我其实是被关在这儿的。”我抬起右手给他们看纱布包成的白色大粽子,“我还受伤了……你们说的“老大”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吗他到底是做什么的”
平头男和发型高耸男交换了一下目光,然后发型高耸男开口道:“既然你被带来这儿了,那我们就给你科普一下喽。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比正常人更高级的存在?”
我费解于他的问题:“超人?”
发型高耸男扑哧笑了,一口酒呛在了嗓子里,于是夸张的边笑边咳嗽。
平头男摇摇头道:“植物靠阳光土壤为生,食草动物进食植物,肉食动物吃各种动物,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这摄食关系是递进的,人们草肉皆进,自以为站在了这食物链的顶端。但其实有很稀少一部分人,站在更顶端的塔尖,需要汲取其他人的血液过活,我们管自己叫餍客。”
我感到后背一冷,有点震惊地打量了一下面前二人,又瞧瞧远处其他客人,似乎是比正常宴会安静了一些,但并看不出什么大的区别呀。我弱弱回复:“你的意思,你们是……吸血鬼么?”
发型高耸男一拍掌道:“你是说《吸血鬼日记》那个美剧里的那种吗?我也看了,还有那啥,《暮光之城》,《真爱如血》,我女朋友都特爱看,我跟她一起看的,那里面吸血鬼也太弱了,阳光一晒就死翘翘了,一闻到那香菜似的草也就完蛋了,超能力也时有时没的。要是餍客都跟吸血鬼似的,我都没脸活了。”
平头男道:“我们餍客没有獠牙,并不直接吸血。而且我们也不是完全靠血液为生的,我们也正常吃饭喝水,血液每天需要一滴就能过活了。”仿佛为了显示他可以进食别的东西,他从旁边餐台挟了块饼干填到嘴里,继续道,“只不过其他东西都食而无味,条件允许的话,我更愿意在每餐饭里滴上一滴ab型27号血,那滋味,啧啧啧。”
“27号?”我问,“除了血型还分号码么?”
发型高耸男道:“当然,我最爱的是o型5号血,除了这一口,其他的血我还喝不进去呢。每种血型的血,根据人遗传的不同,味道差异也很大的,当然,跟这个人的性别,年龄,饮食等也有关。老大根据风味将每个血型的血又分了30个号码,要血的时候报上血型和号码就好了。其实呀,每种号码的血味道也多多少少有不同,但我们餍客毕竟群体人数太少,这已经是能做到最细的划分了。哎姑娘,你的肉烤好了。”
“哦。”我反应过来,赶紧转身一手接过厨师递过来的大白瓷盘,牛排冒着香气,被切好成了小块,旁边还配了半圈蔬菜沙拉,我咽着口水道:“我,边吃边听行不?”
平头男笑笑,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我将盘子往旁边高桌上一搁,直接站着吃起来。
几块肉下肚,我感觉整个人都释然了不少,别说吸血鬼,僵尸丧尸大灭霸我都能接受。我满足的嚼着牛排道:“那,你们怎么发现自己是餍客的呢天生就有吸血的冲动么?”
高耸发型男扣扣酒杯:“发现自己是餍客都是偶然吧。我是上大学打球时队友磕伤了,我背他去医务室,有血蹭到我的手上不小心带到了嘴里……我那队友正好是o型血。当时我整个人都开始发抖,跟吸毒了似的,然后我躲在校医院大半天,以为自己是某种变态。”
平头男道:“我从小就发现了,因此我才学了医。不过直到前年我去了魇足之夜店里,认识了老大,才知道跟我一样的群体是存在的,还更了解了自己最适合的血型号码。”
“那你们除了想喝血,还有什么不同么比如,会有什么超能力么”
“当然喽。”高耸发型男道,“餍客的智力,体力,包括视觉听力都会比一般人好得多。而且会有某个方面尤其擅长,我是自从维持每天至少一滴o型5号血后,突然特别有篮球天赋,三分一投一个准。”
平头男道:“我是外科手术做的特别精准,好像自己的手连接大脑是一台精密的仪器一样。但我们平常都会刻意掩盖一下,不会太过表现自己。我一直觉得,那些运动界的冠军,那些智力超群的科学家,或者各行业的某种天才,都是和我们一样的餍客,只不过他们有自己维持血液供给的渠道,无人知晓罢了。”
“血液就像指纹,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血型和号码只是分了大类。如果更细化的话,据说每个餍客都有自己最契合的唯一的血液,从味道到温度到口感都完美契合,喝了那样的血,各方面能力都会更上一层楼,并且是绝对的上瘾,无法再接受其他的血液。”高耸发型男摇摇头,“当然,这只是合理的推断,毕竟没有人能碰巧碰上完美契合的血液。”
平头男接道:“最好不要碰到。我喝了ab型血就再也喝不下别的血型了,喝了27号就再也喝不进其他类别了,喝的血型越适合,就感到身体潜力被开发的越多,无法再接受退化变弱的自己。如果不小心喝到了唯一完美契合的,又不能每天持续供给,那岂不是活不下去了?”
发型高耸男笑道:“那我必须不顾一切把完美契合包养了呀。”
我叉起最后一块牛排:“必须每天都喝几滴血,戒不掉嘛?万一哪天没有喝的怎么办?”
“给你举个例子奥。”发型高耸男道,“我之前在国外留学,凑着溜过冰,和血液相比,□□对我根本没有一点瘾可言。所以餍客对血液的瘾比吸毒要强上数十数百倍,就像依赖空气才能呼吸一样,哪天稍微晚喝几个小时,我就会特别易怒暴躁,要是哪天没喝的我想都不敢想。好在老大这儿有安全的血液可以供应。”
我放开吃得精光的盘子,环顾一下四周:“这里的人,都是餍客么?这是餍客的聚会?”
发型高耸男道:“没错。我们每个人都有号牌,记录了我们爱好的血型号码,这里的吃的喝的都会给兑上几滴我们爱好的血液,简直太美好了。而且还能认识不少优秀的同类哈哈。”说着拍拍身边平头男的肩膀。
平头男无奈地应和一下他,继而道:“我是第一次来。魇足之夜长年的老客户,才能排上号来参加这个聚会。”
“魇足之夜?那个烧烤店么?”我感到恍然大悟,“魇足之夜原来是你们餍客聚餐的场所?”
发型高耸男道:“餍客一般很少聚餐,都是去订血。我是每周末去魇足之夜买一管供一周喝的血。”
平头男道:“我也是一周买上一管。老大的供血渠道品质很稳定,血液也新鲜,仿佛还带着体温一样,口感特别好。之前从一些其他渠道也买过血,但是血型号码都缺货断货,味道也良莠不齐的,有的买回家放不到第三天就开始变味了。后来慢慢这些渠道都被老大的魇足之夜合并了。”
我干涩一笑,真是只要有需求就有生意呀。这一番听闻也算大开眼界,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记者居然踏入了这样一群人的世界,但我宁愿自己不知道餍客的存在,哪怕给我打个失忆针喝杯孟婆汤什么的我都举双手同意,只要我可以安然的回到我的世界里过我平凡的小日子就行。
我感到面前两个大叔性格还不错,于是我把声音放的很小,悄摸摸道:“其实想一想呀,当餍客也挺好的,虽然喝血有点麻烦,但比我们平常人更有天赋,生活也更精彩呀。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小心去魇足之夜吃了顿烧烤,你们老大以为我知道了你们的秘密就把我关起来了。我是不会把你们的秘密说出去的,按你们的说法,那些各个领域很厉害的人都有可能是潜能开发的更多的餍客呀,万一我诉说的上级也是你们的一员怎么办?我只想可以回家,你们能不能悄悄帮我出去呀?”
头发高耸男摸摸下巴:“这个我也想帮你,只不过,我们都是被麻醉后蒙着眼睛带进来的,也会以这样的方式出去。我们没人知道这儿具体是什么地方,手机什么电子设备也被没收了,况且……”他抬头望望明晃晃的大吊灯上方暗色金属的房顶,“这里也不像有信号的样子。”
平头男道:“老大虽然是做供血生意,但并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罪犯,你不需要太害怕他。而且老大的供血渠道相对来说也算是稳妥合理的,必然有完全的方式保证安全,并不怕你出去乱说。所以,老大留你在这儿,恐怕是有他自己的理由的,你不妨与他谈谈。”
我瞅了瞅自己包成大白馒头的手腕,那么凶恶冷酷的人,在别人口里居然是人很好?我咬咬唇:“可是……”
平头男补充道:“至于你的手腕,是老大弄伤的?那他那天可能以你为某些原因耽误了,没有及时饮血吧……”
发型高耸男笑呵呵道:“也没准儿是遇上了更契合的血型呢!突然换血也会变得燥郁不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