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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心里却半点也不痛快,恍惚间想起执名那张酷似瑶蘅的脸,总是挂着桀骜不驯的笑容,眼底蕴着三分狠意,七分戾气。但,他却是瑶蘅在世间唯一的骨血了。
    皇帝急匆匆的出宫,一脚才踏进地牢,就忍不住痛呼出声:“执名!朕的儿子啊!”
    眼前,执名还维持着死前的姿势,满身血污,遍体鳞伤。而执名全身上下每一道伤痕,都是他这个父皇亲手给的。
    “执名,执名!你怎么能死在朕的前头,怎么能死在朕的前头啊!”皇帝抱着执名的“遗体”,放声大哭。
    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了什么才将执名折磨至此。他原是要好好补偿他的,可执名却不知好歹,辜负了自己的一番苦心。
    似乎是有了绝好的理由,皇帝渐渐收了声音,冷眼瞥着执名片刻。从上至下,目光冰冷无情。死了也好,死了……也好。
    他转身大步朝外走,身形孤傲,仍然是九五至尊。
    七王爷死后,一切事情似乎尘埃落定了。
    皇帝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初时还能勉强上个早朝,直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头摔在地上,这才真正恐慌起来。他发现自己越发苍老了,明明正值壮年,可深如沟壑的皱纹渐渐爬满整张脸。
    他变得越发暴躁,越发嗜血。每夜都要同妃子缠绵龙榻,捆住四肢强行进入。再一口咬住血管,生生将人折磨至死。
    这些不足以平息皇帝胸膛中涌动的暴虐,他又开始疯狂的怀念起瑶蘅来,每夜都要攥着那块绣了名字的手帕入眠。甚至都不肯放过执名,命人将他的“遗体”吊在城门口示众。
    宫里宫外的人都在传皇帝身患顽疾,久病缠榻。前朝更是纷纷上奏请立太子。一来二去,竟惹了圣怒。当场让人拖到午门外斩首不说,还将最得众望的皇子打入了大理寺。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长长久久的稳住皇位。皇帝如是想着,大口大口的嚼着人参,为了证明自己身体强健。一夜临幸五名妃子,宫里夜夜笙歌,不眠不休,无休无止。
    终于,皇帝想起来了赵汐朝,强行召她临幸,未果。之后又丝毫不顾及赵员外和太傅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挠,执意要册封她为妃。
    这还不算,皇帝每每看见赵汐朝,总觉得是瑶蘅又回来了。他跟疯魔了一般,发了疯的要把这些年亏欠瑶蘅的,通通补偿到赵汐朝身上。
    让她住最富丽堂皇的宫殿,穿最华贵的衣服,戴最名贵的珠宝。就连册封仪典的服装,都是正宫娘娘才能穿的大红色婚袍。
    皇后娘娘自然不肯放任皇帝如此糊涂,要以死相谏。哪料半点用处都没有。皇帝一句“要死便死远点”,差点没将皇后娘娘气昏厥过去。
    眼看着皇帝要在昏君的路上越走越远,皇后娘娘索性就派人将皇长子从大理寺放了出来,联合朝中老臣们力逼皇帝退位。这可正好触了皇上的逆鳞,午门外的尸体堆成了小山,鲜血从未干过。
    而一切事情,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赵汐朝由着宫人给她换上大红色的婚袍,这是她第二次穿上嫁衣。说来也可笑,每次都是被人强行逼迫的。而这次,若不成功,便成死人。
    宫人双手捧着凤冠霞帔,小心翼翼的给赵汐朝戴上。明晃晃的流苏垂在额间,她容色极美,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显得妖娆妩媚。一位宫中女官替赵汐朝抹上鲜红的口脂,笑道:“娘娘生得极美,皇上见了必然喜欢。”
    宫中礼节甚多,可如今是多事之秋。宫里宫外都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打着一百二十个小心,生怕一着不慎,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皇后娘娘到底是以死相谏了,可仍然挡不住皇帝几近疯狂的念头,皇长子一气之下私逃出宫。联合各路番王,打着“扫清奸佞,内安民心”的旗号,挥兵而来。
    皇帝召集了禁军和御林军在宫门口死守,无论如何也要同赵汐朝将这仪典完成了。他已经病入膏肓,强行吃了大补的药,硬生生的提起了精神。
    宫人抬着八抬大轿,一路风光旖旎的将赵汐朝送入金銮殿。将宫门重重一合,这才纷纷退下。
    赵汐朝坐在龙榻上,袖中紧紧攥着匕首。暗暗捏着把汗,她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自信,居然敢赌这么大的局。
    若是其中有一环错了,则满盘皆输。
    “瑶蘅,你终于又回到朕的身边了。”皇帝穿着红色的龙袍,凑近身来要抓着赵汐朝的肩膀,哪料却被她躲避开了。脸色登时就难看下来。
    “朕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臣!没人能拒绝朕,没人敢拒绝朕!赵汐朝,朕知道你心里爱着傅言。你今日若是敢不服从朕,朕就立马下旨抄了傅家满门!”
    “皇上,傅家这么多年,对朝廷衷心耿耿,您这么说,不怕伤了朝中老臣的心吗?”
    “朕是天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傅家也好,明国公府也好。不过是臣子。只要朕想,抄家灭门,有何不可!”皇帝大笑,上手一把攥紧赵汐朝的手腕,拉至自己身前,冷笑道:“至于你,不过一个替身,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同朕叫嚣!”
    他说着,一把将赵汐朝的外裳撕开,将她整个人重重地抛到龙床上,欺身上前。
    外头有人大声喊道:“皇上,皇上!不好了,大王爷逼宫造反了!”
    “听听,这就是朕的好儿子们!”皇帝捏正赵汐朝的下巴,凑到她耳边笑道:“乱臣贼子,其心可诛。赵汐朝,待傅言替朕平定了霍乱,下一个满门倾覆的,便是傅家了。”
    “卑鄙!”赵汐朝咬牙切齿,骂了一句,哪知右手腕一阵剧痛,硬生生的被皇帝掰折了。痛呼声几乎要忍不住从嗓子里蹦出来。
    “想杀朕,可没这么容易!”皇帝将赵汐朝袖中的匕首掷了出去,刚要强行将人玷.污,脖颈处骤然一凉。滚烫的鲜血汩汩的往外流。
    “执……名?”皇帝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瞪着眼前的玄衣少年,如同青天白日见到鬼一般。
    “不好意思,让父皇失望了。我居然没有死,你是不是很意外?”执名随手将床幔扯下,甩到赵汐朝身上,慢条斯理的吐了一句,“裹好了,连脖颈都不许给我露!坐在一边看着就好,敢多说一个字,我把你另一只爪子折了!”
    赵汐朝赶忙扯过床幔,将自己严严实实的裹好。这才缩在墙角没敢吭声。
    执名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攥着手里的长剑,一步一步,紧逼着将皇帝抵在了柱子上。
    “父皇,你做梦也没想到吧?我居然还能活着回来找你报仇!你肯定很失望,因为我还没跪下来跟你服软!怎么样,你现在要不要考虑一下,跪下来求我?”
    “执名……你不能杀朕,你不能!朕是你的父皇,是你父皇啊!”皇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两手扯着执名的裤腿,老泪纵横,“你要相信父皇是爱你娘的。父皇当年是受了小人的蛊惑,朕不想的!可是朕没有办法,朕真的没有办法!”
    “朕没有办法啊!都是皇兄逼得朕,都是皇兄逼得朕!是傅家和明国公府逼得朕!朕是无辜的,是无辜的!你心里有恨,你有怨,你去找他们报仇!执名,只要你肯放过父皇,父皇现在就下旨杀了傅言和明连替你出气,好不好?”
    “事到如今,你还要反咬别人一口。你还真是……比我还要不知悔改。”执名提剑拍了拍皇帝的脸颊,故意在他脸色划了几刀,笑容满面道:“我其实答应过我娘,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你动手的。可我从来都不是个孝顺孩子,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呀!”
    “执名,执名!不要,不要啊!执名!朕把皇位传给你,把赵汐朝也还给你!不要杀朕,不要杀朕啊!”皇帝捂住脸,惊恐的大喊大叫。可他无论如何喊叫,硬是没有一个人进来。
    他这才后知后觉,偌大的皇宫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了。他一个皇帝竟然落得如今这般孤立无援的地步!
    “快去,找来锦帛跟笔,别让我再重复一遍!”
    执名提剑一指,硬逼着皇帝爬着去找来东西,这才指示道:“我说,你写。皇七子执名之生母瑶蘅追封为贤贞太妃,入葬皇陵!”
    “执名啊……”
    “写!”执名挥剑削掉皇帝左手尾指,笑容灿烂道:“瑶蘅为你做了这么多,怎么也得有个名分啊……还有我,怎么说也是你的儿子,应该是皇子。可你是怎么对我的?嗯?你让人用铜勾穿我琵琶骨,逼着我跪钉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也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他每说一句,提剑削掉皇帝一根手指,登时鲜血如同水柱般喷洒出来。皇帝疼得大喊大叫,满地打滚,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执名略一思忖,转过头去,恶狠狠的冲着赵汐朝喊:“把眼睛给我闭紧了!”
    赵汐朝脑袋一缩,赶忙闭紧眼睛不敢再看。可满殿都弥漫着一股子强烈的铁锈味,直冲入脑。她喉头一阵恶心,险些吐了出来。
    “对了,还有皇位……”执名半蹲下来,用剑柄挑起皇帝的下巴,询问道:“父皇,你打算让谁继承你的皇位?是元漓,还是老八?你觉得我怎么样?”
    “不行!不能是你!”
    皇帝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像是一匹苍老的马,在烂泥窝里打滚,满脸都是血迹,几乎将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填满了,“朕的皇位绝对不能交到你的手中!”
    执名的脸色渐渐阴冷下来,眼底浮现出更强烈的恨意,嘲讽道:“为什么不能是我?”
    “因为……因为……”
    执名直接打断皇帝的话,冷冷道:“你说不出来?那我替你说。因为我是个没有人要的野种,是你辉煌人生中最为耻辱的一笔。你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恨不得我立马死了才甘心!我不过是沙粒草芥,如何能同你的儿子们比。你神圣的皇位,怎么能落到我这种污秽之人的手中。你怕我脏了你的皇位,可对?”
    “不是的,不是的!”皇帝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失声尖叫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放弃了最后的尊严,虚弱无力的求道:“杀了朕,你杀了朕罢。”
    “别急,我还有话没说呢!”执名慢条斯理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一点点的将里面的药粉撒在皇帝身上的伤口上,笑容满面道:“这个呢,是我从东瀛带来的,一直没有用过。这个东西特别好,只要撒在伤口上,顷刻之间就能将肉腐蚀得干干净净……哦,就像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起身,十分嫌弃的离远了些,手里握着长剑,胡乱的在殿里砍了一通。充耳不闻殿里的惨叫声。
    “执名……”皇帝形容凄惨,已经出气多吸气少了,可仍然强撑着,支起上半身,艰难万状的吐出一句,“是朕对不起你们……你过来,让朕抱一抱你……你长这么大,朕从来都没有抱过你,你过来,求求你……”
    他终究也等不到执名过去让他抱了,嘴里吐出越来越多的黑血,身形如同山势倾覆,重重地跌了下去。脸贴在冰冷的汉白玉地板上,唇瓣蠕动了几下,无声的喊了个名字。终于……都结束了。
    执名神色淡漠的凝视着皇帝的尸首,并不觉得如何痛快。他弑父又弑君,等待他的唯有一死。可临死前,还想再看看赵汐朝的脸。
    他弯腰从地上将锦帛捡了起来,缓步走了过去,见赵汐朝裹着厚实的床幔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双眼紧闭,果真是半点也没敢看。
    “你还真是……听话。”执名单膝压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将赵汐朝的右手抽了出来,见手腕处肿得老高,遂给她轻轻揉了揉,轻声道:“赵汐朝,你今夜就当什么也不知道。过了今天晚上,你就老老实实的当你的临溪县主。我本来想给你更好的,可是如今想想,没有什么比成全你,更让你开心的事了。”
    他边说,边将赵汐朝的手骨接上。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布料,给她固定好,这才将人从地上捞了起来,打横抱在怀里。
    顺手把长剑也摸到手里。殿门口的宫人早被他杀光了,满地横尸,他不甚在意,可却怕赵汐朝见了害怕。索性将人往怀里按了按,故意不让她看见。
    出了金銮殿,绕过太液池,眼前便出现一条宽阔的小道。路的尽头是玄武门,而傅言正率领着禁军和御林军在前面挡着。
    走完这条路,他的一生大概就要到头了。
    “赵汐朝,跟我说说话罢。”
    “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
    须臾,执名打破了沉默:“想说谢谢你,可是觉得你更对不起我。傅言很聪明,他假意同明连闹翻,为的就是让皇上掉以轻心。后来,又将我从大理寺救了出来。按理说,他救我脱离苦海,我应该感激他。但是,我想说,我很恨他。”
    他垂眸深深凝视了赵汐朝一眼,接着道:“可能是我死不悔改吧,我到现在还是觉得很不公平。”
    “执名。”赵汐朝攥着执名的衣服,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小声道:“你放下我,赶紧走罢。以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会活得很好。你……你忘了我罢。不值得的。”
    “其实,已经来不及了。”执名驻足,将剑攥得紧紧的。眼前一望无际的人墙,他逃不出去的。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一生很是凄凉,没有人疼,没有人爱。唯一想要得到的女人,就如同天边浮云,纵是他使劲全力,也追逐不到,触摸不着。
    “那就这样吧赵汐朝,恭喜你了,你自由了。”执名说着,将赵汐朝往半空中一抛,稳稳地落在了傅言怀里。
    “不要啊!执名!你不要做傻事,执名!”
    却见执名脚尖一点,身形如同鬼魅般掠去,身后的弓箭手一齐对准,箭羽尾端点着火球,如雨点般离弦而出……
    玄正二十三年秋,皇帝驾崩,举国同哀。次月,册封皇长孙元漓为储君,即日登基。来年二月,九公主下嫁明小侯爷,大赦天下。
    ☆、93.番外(1)
    转眼入了六月。
    六月的咸州繁花似锦、姹紫嫣红, 一派春和景明。
    “赵名!你个王八羔子!滚回来!”
    一声响彻云霄的怒斥声,迅速传遍整个赵府。赵老爷穿着半拉的衣服, 因太过匆忙,边往外面走,边弯腰穿鞋。险些被闯进屋里的丫鬟撞个正着。
    他气得直哆嗦, 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摸到一手的墨水。闻着还像是掺了什么料, 鱼腥味直呛鼻子。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能留了, 让他卷铺盖滚蛋,今天就让他滚!”
    “老爷,不可啊!”小丫鬟端着一盆洗脸水,战战兢兢道:“大小姐要是知道了,肯定是要生气的……”
    赵老爷一听,气得更狠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才是老爷!赵家什么时候轮到小姐当家了?你们当我是个死人?还不赶紧伺候我梳洗, 我等会去上房,定要好好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真当自个是赵家大少爷了!”
    小丫鬟吓得眼泪汪汪,赶忙伺候着赵老爷穿戴整齐, 这才立在门口恭送着人走。
    赵老爷胡乱洗了把脸, 余光瞥见小丫鬟身段苗条, 生得也标志, 小脸嫩得能掐出一汪水来。心尖尖就跟被猫抓过似的痒痒。搓了搓手, 刚要摸个小手, 香个小嘴什么的,忽见院里伺候的小厮闯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声咧咧:
    “老爷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老爷好着呢!”赵老爷眼一横,一脚将小厮踹多远,怒道:“大早上的嚎什么丧!府上还有没有半点规矩了?一个两个都像什么样子?这都跟谁学的!”
    小厮扶着腰从地上爬起来,哎呦哎呦叫个不住。闻言便愁眉苦脸道:“老爷,夫人跟大小姐正在上房等着您呢!好像是有什么事要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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