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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急匆匆跑来,老远就惊喜地大声叫喊:“世子回来啦!”
    在床上坐了一宿的母女两个对视一眼,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继而开心得像两个大傻子一样笑出了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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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宫变尘埃落定,燕王名正言顺继位大统,然新君生母被皇帝遗旨殉葬的消息,还是压过了太子、皇长孙谋反,成为百姓议论重点。
    当日在乾清宫中的大臣们都对贤妃殉葬之事讳莫如深,唯有苏景明被问得紧了,叫人逼出一两句先帝舍不得贤妃之类的话来。
    帝王的痴情素来是人们愿意津津乐道的,这样生随死殉的情谊,感人肺腑,自然再也没有人质疑燕王登基是否有内情了。
    登基大典还在一个月之后,刚成为新一任帝王,燕王是很忙的,忙着先帝的丧事,忙着嘉奖有功之臣,忙着清算太子皇长孙的罪责……前三天根本抽不出时间来做多余的事,就连偶尔想起阿福,也只能摸摸阿福送他的扇套解解相思。
    宫灯的牛油蜡烛冒着淡淡的白烟,养心殿里亮如白昼,新君忙里抽闲,难得停下笔休息一会,整个人疲累地靠在黄花梨三屏罗汉榻上,身后垫着高高的明黄软枕。
    燕王闭着眼睛,手指抚摸着扇套上纹路,他现在就处于一种身体很累,精神却很奋亢的状态,完全不一样了,跟梦里凄凉荒唐的一身完全不一样了,不必重蹈梦中覆辙,不用看着心爱的人冷去的身体无能为力……燕王轻缓地呼出一口气,眉间的纹路松展开来。
    作为新君的贴身大太监,王承恩已经先潜邸众人一步入宫了,他端着一碗安神粥进来,看见燕王手上摩挲着徐夫人送的扇套就知道帝王现在的心情还算轻松。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躬身站在燕王跟前,轻声细语:“圣上,您可要用些热粥,养养胃。”当了皇帝是真忙,这几天圣上都没有好好用过膳,今晚上的晚膳又被求见的大臣打断了,王承恩看得都担心新帝的身体会垮。
    他确实也有些饿了,燕王睁开眼睛。这粥还有些烫口,燕王拿着勺子喝得很慢,吃完额头都冒了一点热汗,但是舒服,胃中熨贴,仿佛把身体上的劳累都带走了。
    看他用完了一碗热粥,王承恩才是轻轻开口:“圣上,石总管和礼部侍郎赵越之求见。”
    能让礼部侍郎和石潼一起来的事,只有贤妃殉葬。
    燕王目色一沉,该面对的总要来了。
    王承恩都很心疼自家皇上了,这叫什么事啊,儿子登基,娘殉葬,先帝也太不体谅了。
    “宣吧,”燕王把粥碗放回王承恩捧着的黑漆小圆托盘上,语气平静。
    很快,礼部侍郎和石潼就一起走了进来,果然是为了贤妃殉葬的事。离先帝驾崩已经三天了,贤妃若是再不殉葬,就来不及了。
    “朕知晓了,”燕王没有为难奉旨办事二人,避了这么久,他也该去见贤妃了。
    景和宫,一宫素缟,人人都哭丧着脸。本来先帝驾崩,为了表示哀悼,大家也都是只能哭,不能笑的,做也要做出个伤心欲绝的表情来。然而景和宫的人是真的伤心,前一刻才知道燕王成了新君,下一刻就传来先帝让贤妃娘娘殉葬的旨意,他们这些宫人本以为能鸡犬升天,从此以后就是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的了,哪知道先帝竟然舍不得贤妃娘娘让她殉葬?
    有先帝的遗旨在,就算燕王成了新君,也无法违逆先帝,免去贤妃殉葬的命运。
    与满宫压抑的宫人不同,贤妃自己知道了殉葬的旨意倒是十分平静,她本就病得越发的重了,早走晚走都没有什么区别,更何况燕王已经成为了皇帝,钱皇后一脉都成了阶下囚,再没有人能威胁到燕王了,她也可以放心追随先帝而去了。
    是以母子俩许久未见,两人竟然都十分平静。
    贤妃看着穿上了月白五爪团龙袍的燕王,威仪棣棣,龙章凤姿,已经有了一国之君渊渟岳峙的气度,她目光欣慰,苍白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血色和光彩,“溢儿,你是皇帝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多年来先帝对燕王明里暗里的打压,让她以为先帝是不可能把皇位传给燕王的,她这才一直劝说燕王隐忍不争。
    没想到先帝最终还是选择了燕王,也是,她的儿子有着两朝帝王血脉,这样的尊贵,本就该得到最好的位置。
    不管刚知道生母的死与贤妃有关是多么震惊,沉淀了几日,燕王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看着贤妃的眼睛,轻声问:“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在他的记忆里,贤妃一直是个温软柔弱,走在路上都不忍心踩死蚂蚁的人。
    “什么?”贤妃有些不解。
    燕王狠狠心,直视着贤妃的眼睛,“昭平公主,我的生母,我已经知道了。”
    贤妃思及先帝让她殉葬的旨意和燕王反常的态度,忽然明白过来,他知道了!她的脸霎时变得雪白,就连刚才因为见到燕王而显出的一丝神采都不见了。
    看见贤妃这个反应,燕王就都明白了,确实是贤妃害死了他的生母,又占据了他生母的位置。
    “因为嫉妒,”贤妃嘴唇微动,她没有为自己辩解,颓然地往后靠回了枕头上。
    毕竟是当作母亲孺慕的二十多年的人,燕王觉得心口有些凉,又有些闷,他没有再看贤妃,转身便走。
    在他身后,贤妃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念之差,走错了路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确实是嫉妒。她嫉妒被先帝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公主,而她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先帝偶尔的一次放纵。那时候她是不能见光的人,因为先帝害怕公主知道了不高兴。其实公主根本就不会为了她不爱的不高兴呀。
    虽然是她趁着先帝醉酒勾/引了他,但是她却越来越不能忍受只能活在公主的阴影下,看着公主肆意挥霍先帝的对她的宠爱。
    人的心里一旦生出了鬼,就很容易被人趁虚而入了。她受不住钱氏的诱惑,接过了钱氏送来的能不知不觉要了人命的药。
    其实后来公主自己也察觉了吧,但她还是喝下了她每天送去的燕窝粥。
    贤妃抬手盖住了眼睛,就听有人走进来的声音。
    “娘娘,”石潼看着床上骨瘦如柴,原本离后位只差了一步的女人,目中有一丝同情,“奴婢奉命伺候娘娘升天。”
    “拿来吧,”贤妃拿了鹤顶红,毫不迟疑地喝了下去。
    “石潼呀,”贤妃忽而笑了,“他叫我殉葬,其实他心里是有我的吧?”若是只有恨,依着他的脾气,就该让她滚得远远的,怎么还会让她陪着他。
    服侍了先帝一辈子,石潼也看得明白,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出声宽慰。若非贤妃,先帝的身体其实还能再撑几日。
    “我就知道,”贤妃脸上显出红润娇艳的色泽来,笑着闭上了眼睛。
    燕王回到养心殿,景和宫的翠珠给他送来了一幅观音画像,画上本该宝相庄严的观音拈花而笑,仿佛无忧无虑的少女。
    燕王觉得心空了一块。
    第89章
    先帝的灵柩停在了奉先殿, 殉葬的贤妃的棺椁就停在侧殿。
    这是国丧, 整个皇宫都挂起了白幡,撤下了大红的宫灯, 妃嫔宫人们都换上了丧服, 一眼望去,满宫缟素。
    新帝登基素来是要施恩的,除了外面的大臣,后宫先帝的嫔妃们也依次进了一次位分, 顾贵妃就成了皇贵太妃, 住进了慈宁宫。
    因为贤妃殉葬, 后宫之中就没有了太后, 皇贵太妃就成了后宫中位分最高的人, 被新帝委托暂时接管了后宫宫务,死后追封为康慈太后的贤妃丧事就由她操办起来。
    然而在康慈太后之前, 新帝忽然宣称遵从先帝的遗旨, 给多年来默默无闻的先帝嫡妻昭平公主追封了皇后, 同时加先帝谥号为孝武皇后,升附太庙,与先帝合葬俞陵。康慈太后仅仅是陪葬妃园而已。
    有孝武皇后的身后哀荣相比, 康慈太后的身后事就显得不太好看了,等到公卿之家的女眷们入宫哭灵, 大家都很敏感地不敢哭得太悲伤。因为已经隐隐有流言, 孝武皇后才是新帝生母, 并且是被康慈太后害死的。
    阿福跟着顾氏进宫, 就从同样入宫为太后哭灵的刘梓宁口中听到了许多或真或假的传言。
    “这些话,你听听也就罢了,可不要再传了,”阿福听了就更心疼燕王了,这下子王爷该有多伤心呐。
    刘梓宁本来也是个心大的姑娘,她点点头,“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说这些。”她留神看了一下许久未见的阿福,见她眼睛微微泛红,略有些浮肿,然而这点瑕疵并没有影响到她这双眼睛的美丽,反而更添了几分水润妩媚的风情,简直是顾盼流光,令人神移。
    阿福妹妹真是貌美如花,刘梓宁趁机摸了摸未来皇后娘娘的脸,真软真滑真好摸。以后阿福当了皇后就摸不着了,再摸一把!摸完了刘梓宁才小声跟阿福嘀咕:“看到那个戴玉蝴蝶簪子的没,就她的模样还想着入宫争宠呢,给你提鞋都不配,哼。”
    “那是谁?”阿福微微睁大了眼,就见那个戴玉蝴蝶簪子的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举止端庄娴雅,容貌端丽,一身与大家雷同的白衣,好像就是要比别人显得漂亮些。
    明明就长得很好看,梓宁姐姐骗人,阿福有点酸溜溜地:“为什么要进宫?”长得这么漂亮,外头大把的青年才俊随便挑,为什么要来跟她抢王爷?
    “你傻啊,”刘梓宁再趁机点了点未来皇后娘娘的额头,“燕王现在是皇帝了,进宫就能当娘娘,好多人都等着国丧过后的选秀呢,你可要长点心,把圣上抓牢了。”
    刘梓宁没有说,她家那个心比天高的庶妹都想着进宫选一选呢,偏生她那个老糊涂的爹还支持得不得了,以为她们家能出个皇妃娘娘。对此,刘梓宁只想笑,就她家三小姐那败坏的名声,恐怕第一关就得被刷下去。
    国丧过后还要选秀?阿福什么都不懂,她以为国丧过后就能安安稳稳地嫁给燕王了呢,竟然还有那么多人想要抢她家狗王爷?这绝对不可以!
    阿福瞬间斗志昂扬,她买的压箱底在哪儿?回去就恶补功课!
    到了集体哭灵的时候,阿福往她的位置一跪,瞬间被人瞩目。
    先帝后宫的嫔妃不算很多,皇贵太妃往下就只有几个太妃,勉强跪了两排,被赶鸭子上架,提前履行儿媳妇责任的阿福,就直接跪到了皇贵太妃身侧。
    钱皇后一系倒台,废太子的东宫自然不可能有人出现,二三两位早逝王爷的王妃全都避嫌不敢来,皇长孙又没有成亲,先帝赐婚的燕王妃自然越发醒目。
    本来还没有多少人认识新帝的未婚妻子,现在阿福往皇贵太妃身边一跪,大家就都认识她了。
    万众瞩目,如芒在背。
    但是被人看看又不会少块肉,阿福很勇敢地挺住了,一举一动风度优美,就连每一根头发丝都完美展现了什么叫未来皇后娘娘的风采。
    皇贵太妃红肿着眼睛,看见阿福这样争气,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温暖的手搭在了阿福微凉的手背上,低声安慰她:“你做得很好,不用慌。”
    “谢谢姨母,”阿福手心其实湿漉漉的,她抿抿唇,唇边的梨涡浅浅地浮出来,可爱得让皇贵太妃很想把她搂进怀里揉一揉。
    其实皇贵太妃这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差点就被人冒名顶替,最后又阴差阳错地找回来了的侄女,但是眼缘就是这么奇妙,她第一眼就打心底里喜欢上了阿福。当年顾家出事的时候,姐姐一家都在金陵,她知道姐姐生了个小姑娘,就一直盼着姐姐一家回京述职的时候能够见一见,礼物都准备了好多样。只可惜,顾家败落以后,一件礼物都没能保留住。
    皇贵太妃想着往事微微叹气,又心疼小侄女还未成亲就要提前面对后宫诡谲了,本来她是打算让阿福低调一点,安安分分在后面哭灵的,却是新帝身边的王承恩亲自来传话,点明了要阿福跪到太后灵前来。
    皇贵太妃知道这是新帝在表态,是把阿福放到了皇后的位置,但帝王之爱素来是容易引起女人妒忌的,新帝对阿福毫不掩饰的荣宠,无异于把她架在火上烤。在后宫挣扎多年的皇贵太妃对于女人嫉妒之下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真的是太了解了。还好她现在是贵太妃了,手握宫权,往后也能多帮衬着阿福一点。
    阿福不知道皇贵太妃已经为她想得很长远,她真心实意给太后哭着灵,不论如何,王爷心里总是把太后当作亲生母亲敬爱过的,太后也确确实实抚养了王爷,这就足够她为了王爷哭一哭了。呜呜,她家狗王爷太惨了,阿福很想很想见一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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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里,燕王刚批完了一堆新进来的请安折子。
    先帝还未下葬,就已经是人走茶凉了,各地的官员们都急着给新君递请安折子表忠心。
    像这种满篇歌功颂德的折子,燕王没有全都看,分给了几个心腹,他只是最后在末尾用朱笔点个圈而已。就是这样,他批完这一堆折子,也到了中午了。
    放下朱笔,燕王的目光往屋角的西洋座钟看了好几眼。
    王承恩看得都为皇上着急,这周全究竟怎么办事的,这个时候了还不把皇上的心尖尖带来。要是他王公公出马,早就把苏小姐带回来了。
    在王承恩念叨了几遍之后,周全终于姗姗来迟了,他跑得满头汗,“圣上,午膳已经摆在偏殿了。”
    毕竟国丧期间召见未婚妻对新帝对未来的皇后娘娘都不好,所以周全就很明智地给打了个掩护。
    王承恩听了都想笑,可不是午膳摆好了么,就等着苏小姐暖暖皇上的心了。
    燕王一听,抬脚就往偏殿走,周全只感觉到身边一阵风过去,一抬头就只看到王承恩颠颠儿追过去的背影了。
    这个老家伙,周全想想,转头往膳房去了。
    太后的丧仪从简,上午的哭灵只到午时,大家就可以出宫了。阿福刚出了奉先殿,就被周全悄悄拦下来了。
    乘着一顶小轿,阿福坐在轿子里心慌慌地被人抬到了养心殿。从轿子里出来,她就直接到了养心殿的偏殿之中了。
    殿中的香炉里散出来清雅的龙延香,隔着素绢半透的屏风,雕花的落地花罩,隐约可以看见殿内深处巨大的龙床像一间小屋子一样。阿福脸一红,转身看这间屋子……南窗之下,铺着明黄锻枕的紫檀罗汉榻足有丈许长,看上去同时躺三四个人都没有问题。
    阿福莫名其妙就想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涨红了脸,恨恨跺脚,都怪见面的地方太暧/昧了,才不是她太急色!
    燕王急匆匆回来,就看见阿福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樱桃,一双眼睛有些肿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他心中一急,抬手就摸上了阿福的脸:“脸怎么了,怎么这么红?”
    喝,还很烫。燕王一时犯了热恋中男人都容易犯的蠢,以为阿福是生病了,急道:“莫非是病了,王承恩,叫太医!”
    “不许叫!”阿福一听急得忙跳起来,伸手去捂燕王的嘴,她有什么病?请来了太医,难道给她诊个相思病不成?
    被阿福扑了满怀,燕王闻着怀着人熟悉的少女香气,觉得心中空的那一块儿都被填满了,他不由搂紧了阿福的腰,把她整个抱在了怀里。
    这样被人抱着举高高的姿势,阿福是很习惯的,甚至左手已经下意识地搂住了燕王的脖子。就是手掌心里的嘴唇太烫手了,她急忙松开手,眼神四下里乱飘,就是不好意思看燕王,哎呀,她的手心占了个便宜。
    燕王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阿福犯的是害羞病,他笑出了声:“阿福,你怎么这么可爱呢。”
    “我是热的,”阿福红着脸,赖在燕王身上不下来,嘴上说着热,身体却更加贴紧了燕王,一双手都搂住了燕王的脖子,就差黏在他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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