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柏走入房间,一眼便看见了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气息的李大海。
他撩起袍角跪了下来,深深叩拜,既是为了原本的李文柏,也同样是为了自己。昨个儿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也能够感觉得到李大海对他的关切。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李大海对他是有极大的期盼的,才会希望他能够走上科举之路。
李文柏的跪下被站在一边老大夫看在眼底。
旁边的柳大夫冷哼一声,显然对于做儿子的这么晚才过来很不满,现在磕这几个头有什么用,不过这是别人家的事,他也没有立场去管。
人已经死了,柳大夫收拾好了东西,出门的时候和管家王石碰个正着。
“二少爷。”王石对着李文柏行礼,“按照夫人和大少爷的吩咐,请了县里最好的殡葬乐师,白布等物都已经张罗了起来,还让何青去了村里,请村里的长辈来奔丧。”
李文柏缓缓站起身子,沉声问道:“王管事,我看父亲头上有伤,是如何摔落的?”
王石请了人整理李大海的遗容,示意出去再谈。
两人一齐出了主屋,管事道,“昨个儿大少爷打听了消息,赵家的三爷说全家要出去避暑,在昨个儿晚上明月阁确定茶叶份额,孙家、何家都过去了。老爷身子不适,喝了点酒,下楼的时候一脚踏空,就……”说到后来,声音越发低沉。
孙家和何家正是县里有茶园的大户,李文柏摸了摸怀中的木匣,神色复杂,如果要是他早些过来,是不是李大海就不会去了?
又有人接二连三到了李府,王石诸事在身,李文柏挥了挥手,让管事忙去了。
回到了房里,桌面上还放着他清早泡的茶,此时茶水已凉,李文柏呷了一口,少了先前的雀跃,只觉得口腔之中有苦涩蔓延开来。
***
按照钱氏与李宝荣的吩咐,这一场白事办得隆重。府里摆放着花圈,挂起了白布,请来葬礼乐师,吹起了唢呐,拉起了弦乐,哀鸣之声似乎让飞鸟的鸣叫都充满了悲伤,李文柏神情也是戚默,是为李大海,又或者是为了自己。
到了午后,乡下李家村的亲人们也到了。
李家大伯扶着老父老母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最让人伤感的。
李文柏的祖父李德看到李大海被送入棺木的时候晕了过去,而祖母孙氏一把就抓住了李文柏,抱着他哭,旁边的亲大伯在不断的安慰。
一旁十一岁的小妹李环儿不自觉地扯住了李文柏的衣角,神情好似有些悲伤又好像有些迷茫。
这看得李文柏心软,他在现代也有一个这般大小的妹妹,并且眼前的小女孩儿与他的妹妹眉眼间有些相似,不一样的是,这孩子有些瘦弱,长发有些枯黄。
父亲李大海将女孩完全不放在心上,这十一年了,也就每逢年节见见,而且见了也都是没什么好脸色,也难怪感情不深。
他捏住了李环儿的小手。
李环儿一愣,她自幼养在祖父祖母的身边,也就前些日子父亲生了病的时候,大伯常常带着她到府中,但是与嫡亲的二哥并不亲近,先前母亲去了,如今父亲也去了,李环儿的心中有些怕,伸手回握了二哥哥的手。
第一夜是亲人守夜,所有人都熬红了眼回房休息,李环儿看了一眼祖父祖母的方向,悄悄跟在了李文柏的身后。
李文柏走了几步,到了自己院子门口的时候,发现了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尾巴。
“环儿。”李文柏转身发现了她,便开口道:“怎么了?”
孙氏这时候也看到了李环儿跟在李文柏的身后,脸色有些不太好看,“环儿,别闹你二哥。”对着李环儿招手,示意她过来。
李文柏看着李环儿咬着唇瓣,猜到了李环儿只怕有事,便对着祖母说道,“环儿性子安静,不会闹我的,让我陪陪她略坐一会儿。”
李环儿忙不迭点头,孙氏皱着眉,最终让李环儿跟着李文柏到了他的院子里。
李文柏给李环儿倒了一杯水,李环儿乖巧地喝了,李文柏本有心想要喂李环儿一些糖,但房间里没有糖果只得作罢。
看着李环儿扭捏的模样,李文柏原本不曾舒展的眉头舒展开来,“有什么事。”
李环儿让哥哥坐下,自己爬上了他的膝头,对他的耳旁说道,“阿爷阿奶这次也让族长过来,是想着过了头七分家的。”孩童温热的气息喷在他的耳廓上。
“是吗?”李文柏一瞬间有些恍神,想到记忆里李大海常说的是他们兄弟两人要和和美美,如今刚去不过一日,就已经开始谋划分家之事了。
“二哥哥。”李环儿的手在李文柏的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李文柏摇摇头,“还说了什么?”
隐隐已经猜到,李环儿的话算是佐证了他的猜测。
李环儿咬着嘴唇,终究还是说出了口,“哥,爷奶虽然疼我们,也是因为大娘和大哥一向看不起大伯,大娘和大哥对大伯也很抠,爷奶现在由大伯奉养,心里因此对大娘和大哥很不喜欢……哥……倘若这次你能分不少家财,你得看着点,也别全给了大伯。”
李文柏讶异极了,环儿不过是十一岁的年龄,也知道这些人情世故了。
李环儿其实是鼓起勇气说这话的,一说完,就唯恐她这个书呆子哥哥转不过弯来,然后训斥她,可是她还是要说。爷奶疼哥胜过大哥大娘是没错的,但是绝对比不过大伯,若是二哥哥没底,尽数把自己该有的许诺了出去,可就不好了。
她等了许久,发现哥哥竟然没有拿书上一套训她,她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李文柏回过神的时候,就看到李环儿的反应,笑了笑安抚说道:“好了,这事就交给哥,你放心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哥要谢谢环儿。”
李环儿听了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李环儿从小被养在村里,爷奶对她虽然不错,但是和大伯一家住,她又是个丫头片子,总是能吃点亏的,所以在她心里,最亲近的还是每年会特意抽时间回来看她的哥哥。
李文柏再次吩咐,“回去休息吧!”
李环儿这才乖巧地点了点头离开。
等到李环儿离开了之后,李文柏面上的笑容淡了下来,其实一开始他隐隐就觉得有些不对,钱氏进门的事来的蹊跷,因为原身的记忆太过于和睦,他总想着是不是自己猜错了,如今来看,就是不对的。
李文柏看了一眼放在多宝阁上的木匣,这匣子茶叶许是用不上,不如自己喝得好。
烧热了水,冲泡茶叶,茶叶幽香如故,他却少了当时品茶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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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天的时间,李宝荣开始为李大海筹备丧事,李文柏也有心想要替原身做些什么,结果发现,他作为李大海另一个儿子竟然完全插不上手。
李文柏想做什么的时候,总是有周全跳出来,“二少爷,交给小的就好。”
旁边有族人看着,李文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够让周全来做,或者是周全转交给神情凄切的李宝荣来做。
李大海的丧事办了七天,过了头七以后,便正式入土了,这丧事也算暂时结束了。
而这个时候李府内的气氛变得十分怪异,甚至传出李文柏得知李大海被摔的消息,硬是拖延两个时辰才懒散过去看望,导致李大海见不得儿子最后一面的事。
当从下人的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李文柏的心中反而像是一块儿巨石落了地。
终于来了!
李文柏原先隐隐就猜测到钱氏与李宝荣的目的,在传出了风声,终于确定了他的猜测。
他们要把不孝的名头安在自己的头上。在古代以孝治天下的社会里,不孝足够将一个人毁掉了。
现实也的确如此,李文柏再出现在外人面前的时候,他已然感觉到乡下赶过来的李家族人都有些指指点点,看自己的神色也有些不对。
第5章 毒计
这一日,有人数落到了李文柏的面前,意思粗浅分明,他的诗书礼仪都吃到肚子里了不成?孝这个字都不懂。
孙氏听到那人的说辞,当即就破口大骂,“浑说些什么?说我孙儿不孝!我就没见过比我文柏更孝顺的人。请的师傅,那是县里头都有了名的大孝子,要不是当年秀才老爷的家里出了事,那可是要做举人老爷的!”
孙氏是个农村妇人,年轻的时候是泼辣性子,但是后来李大海有了出息,她虽然跟着大儿子李大河住,但李大海平日孝敬不少,她那泼辣的性子就完全收了,学的是富贵人家的老太太样,所以,这十多年来,这样的破口大骂当真还是第一次。
“祖母……”李环儿见着祖母气的差点背过气,上前拍着祖母的背部。
“我的乖孙。”孙氏对着李文柏招了招手,等到李文柏走上前,她干枯的手一把抓过李文柏的手,“还有乖孙的母亲,云娘也是最孝顺的。当年大海出去经商,家里头全都是云娘操持的,我那时候病了,把屎把尿啊,这样的云娘,谁能说出个不字?”
说到了这里,孙氏的眼睛就像刀子一样剜着众人,叫旁边的乡里乡亲顿时不敢再看过来,而旁边李环儿听到了母亲的事,已经开始啜泣。
李文柏看着孙氏,心里顿觉的一暖,记忆里,这个祖母对李文柏很是疼爱,李文柏还小的时候,也看见过生母和孙氏的相处,孙氏也从始至终都只认孟云,也把李文柏真心实意地当做嫡子看待。
孙氏接着说道,“有这样的师傅,这样的娘亲,我的孙儿会不孝?”孙氏的目光挺直了脊背,目光又如利箭一样,射过了在场的人,尤其是那嚼舌头的远亲,此时不但不敢再看李文柏,反而恨不得把头埋了起来。
李宝荣在听到孙氏开口的时候,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正想说什么,余光见到了李文柏上前一步,那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竟是跪了下来,“孙儿确实不孝。”
李文柏并不多解释,只是深深对着孙氏叩头,所有的话祖母已经替他说了,他无需多言。
李文柏先前也在想对策,只是钱氏是他的嫡母,李宝荣是他的兄长,他说话行事总是矮上他们一头,如今有祖母开口,他只需跪下就是。
孙氏那双满是褐色斑点的手颤抖地抚着孙儿的头,“好孩子。”丧子之痛让她的眼眶发红,她伸手把孙儿拉起来,“好孩子,任谁也不能说你一个不好。”
孙氏说完,旁边的李老爷子也点了点头:“我孙子文柏最是孝顺,谁再敢碎语,坏我孙儿的名声,让我孙儿考不上秀才,老头子我一定请族长将他逐出宗族去。”
李老爷子一说完,众人连连说道:“我们就知道二郎最是孝顺!”
钱玉香因为孙氏和李老爷子的举动,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她就知道这两老货的心中只有孟氏,孟氏死了,只把李文柏当做李家的嫡孙,哪儿把自己的儿子放在眼中?
李宝荣死死盯着李文柏,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书呆子竟是如此得祖父与祖母的心。
他的心中升腾起剧烈的危机感,这几天李文柏说话少了先前的之乎者也,如今更是机灵地跪下示弱,是不是以前他都在扮猪吃老虎,好借此麻痹自己?
李宝荣再看旁边一直不说的族长欣慰的抚须,看来是及其赞同李老爷子的话,一时之间,他对李文柏的提防一时间到了极点,心中暗自下了狠心,一定要把李文柏捏的死死的。
孙氏因为老头子说话有了底气,她看着钱氏,直接说道,“大海既然去了,你这做嫡母的,向来不关心文柏,不如就此分家吧,大海的家产,就按照律法来分。正好,族长也在,不如现在做个见证,把家产分割清楚。钱玉香,你说是不是?”
李文柏的心中一沉,想到了李环儿的话,往大伯的方向看了过去,李大河的目光里有隐隐的激动。
孙氏的话落下,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钱玉香。
根据大齐国的律法,长辈留下的家产,后辈子孙人人都可以分,不可能出现一人霸占全部财产,让其余的兄弟姐妹喝西北风的事情。
此刻李宝荣与钱玉香都面色难看,原本想着说李文柏不孝,然后可以名正言顺地剥夺李文柏的财产,但是孙氏几乎是指着鼻子让钱玉香公平行事,更是让众人见证,钱玉香的心跳得厉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钱氏这里忽的腰间一疼,是儿子拧在她的腰间,钱氏顿时就明白了儿子的用意,眼皮子一闭,干脆假装晕厥了过去。
她人都晕了过去,难道还要逼迫她分家不成?
“娘。”李宝荣干嚎出声,扑在娘的身上,“娘,你怎么了?”
李文柏见着又新起的状况,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事情肯定不会那般顺利,钱氏与李宝荣只怕想要能怎么克扣,就怎么克扣他的分成。孙氏突如其来的发难,只怕打乱了那两人的计划,他们想法子拖一拖。
果然,李宝荣口口声声娘亲太过于悲戚,父亲不过刚去,与弟弟分家产的事何必急在一时?
如此这般一说,只能暂且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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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海死前还不忘李文柏,这让无论是李宝荣还是钱氏,谁都不想分给李文柏任何东西。
不孝的名头安在他的身上,李宝荣一个是长兄,钱氏是嫡母,两人一齐发难,李文柏根本无法。
如今孙氏的突然爆发,更说的是有理有据,这一条路便行不通了。
李宝荣在房间里烦躁的走来走去,钱氏看着眼晕,干脆闭上了眼,她皱眉思索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大郎,要不随便分点财产给他算了,以后眼不见心不烦。”
钱氏的话音一落,李宝荣顿时叫了起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娘,你忘了父亲临死的时候吩咐了什么?”
钱氏听到了这里,就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