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极近的距离,足够她看清江鹤繁眼中压抑的黯沉,“我可没有这种反应……”
顺着他目光看去,何风晚瞧见那两腿.间撑起了另一顶帐篷。
*
这把火一直烧到后半夜,何风晚听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
偶尔滚过沉闷的雷响,雪亮闪电划下,她看见江鹤繁将用过的安.全.套装入另外的袋子里。
“我男人挺环保的。”何风晚歪头笑。
等江鹤繁转过脸,视野再次陷入沉沉的漆黑。
他问:“还要开灯吗?”
何风晚说不要。
于是两个人并排躺入被子里,空气中的玫瑰香味淡去,多了一抹快意后的生腥。
何风晚忽然说:“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楼焕说你不喜欢玫瑰的气味。”
“不喜欢,到现在也不喜欢。”他握住她的手,有些依赖地侧身紧靠过去,低声说,“但是顾不上了,你比较重要。”
“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我真的做了一个噩梦。”何风晚转头看他,趁着闪电看清他温顺安静的脸,“和我嫂子一起离开家之前,我们清明节去给我哥哥扫墓。但为了提防我养父找来,就让她先上山,我在山道上等她。”
“当时往来的行人很多,我被挤来挤去的,掉下了田坎。可是大家都盯着我,没人伸手帮我,我自己上不去,两只脚都插在泥里,就很害怕。”她声音渐渐放缓,仿佛陷入往事。
江鹤繁不解:“听起来没什么可怕的。”
“我还梦到你,你也没有帮我。”何风晚有几分低落。
想想真实的情况,和梦里也差不了多少。
“梦而已。”江鹤繁劲瘦的手臂揽过她,轻声安慰,“你们那的墓地是在山上吧?我以前也去过。”
第56章
何风晚雀跃地问:“你只说到过镇上,怎么连墓地也去了?”
“因为听说墓地不大,两座山而已,就冲动想去看看,然后发现的确是徒劳。”江鹤繁紧了紧手里握住的那只手,骨骼细巧,皮肤柔软带一点外面雨天的湿润。
沉重的困意来袭,他慢慢闭上眼睛,任枕边人小鸟一样聒噪,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
“不会吧?你哪一年去的?快快告诉我!”
肩膀被摇晃着,江鹤繁撑起仅存的意识,说了个年份。
何风晚兴奋地翻身,下巴垫在他胸口,“不就是我离开的那年吗?说不定我们真的见过。”
“嗯?”胸前拂过小股潮热的鼻息,江鹤繁睁不开眼,只虚虚地搂过她,“我记得是下午去的,阴天。”
“我也是下午!”
“但我不记得是哪天了。”
“唉……”兴奋的劲头一遇挫,她有些偃旗息鼓地叹气,“我也不记得是哪天,到现在只记得看到人家哭,身边一圈人哄着,羡慕的不得了的那种心情。”
“为什么羡慕?”
“哭了会让嫂子担心,我已经给她添了很多麻烦,不想她觉得我是个包袱。”
雷声渐缓,偶尔一下像从极远处的天际滚过。
江鹤繁低眸,划过的闪电勾出何风晚面部淡彩似的轮廓,像被洗去颜色一般清浅。但那电光随即划过心底,他清醒了一些,犹豫地开口:“……是个短发的小姑娘吗?”
“什么?”
“我也在山道上见过,一个短发小姑娘哭得很厉害。她十三、四岁的样子,家人都在哄劝,我路过的时候想到你,就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他说完等了片刻,何风晚没有任何回答。
狂风裹挟雨水吹动帐篷,渗进来的微凉空气漫着湿漉漉的植物气味。
何风晚呆住了,心跳是拍打布面的雨滴,在耳中敲出隆隆的巨响。
江鹤繁听不见动静,纳闷地伸手去摸她的头,嘀咕:“睡了吗……”
“是不是……”何风晚急促出声,又顿住,咽了咽嗓子,“她旁边是不是还有另一个女生?”
江鹤繁记得有,但仍换上不确定的口吻:“好像是……不过她低着头,我没有看清长相。后来被人催着走,看两眼就离开了。”
何风晚着急地一骨碌爬坐起来,问:“你那天是不是穿一双深棕色的皮鞋?”
这双鞋出现在离家后,每一个囚困她的梦里。
那个奇怪的男人总是穿着这双鞋,居高临下地默默注视她。
江鹤繁想了想,那时痊愈后听从家人安排,入校学习商科,并逐步接手家中的生意。他第一双johnlobb因此购得,算作人生的转折点,挥别过去运动鞋的青葱岁月。
于是他问:“你怎么知道?”
“因、因为那是我啊!”何风晚错愕得话都说不利索,她头脸发烧,两手却在冰凉地颤,“站站……站她旁边的女生,是我啊!”
蒙尘许久的记忆随之唤醒,那些一度堵在胸腔排遣不去的委屈和伤痛,她全都想起来了。
这世上多得是说不出的苦楚、等不及的告别和再也无法相见的人,何风晚从来自比蝼蚁,没有存过做梦的心。哥哥离世后,她唯一的奢望是有人带她离开,幸好有梁丛月。
如今得知,那人还可能是江鹤繁。
“晚晚?”
江鹤繁伸手去摸她的脸,触到滴下的温热,紧张地也坐起来,环住她抱紧了,“唉,要是我早点找到你,你就不会经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何风晚沉默地摇头,连抽泣也悄然无声,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有张沉郁悲伤的脸,还好他看不见。
她早就过惯了动荡的生活,这一时光风霁月,下一时如何,不到下一时谁又晓得。
怎么能怪罪他。
却也不是完全没有遗憾,何风晚想,要是早点见到,就能早点喜欢他了。
江鹤繁体会不到她纷杂的念头,察觉双臂相拥的人正在簌簌发抖,便轻抚她的肩膀,哄小孩一样低声说:“好了,我现在肠子都悔成赤橙黄绿青蓝紫,只求你笑一笑。”
何风晚果然失笑,很没面子地拿手拍他,“你这什么破比喻。”
之后她沉稳地睡去,梦中看到烈阳下的海面,浪涛声规律地拍击,水波青蓝,大风叫人心旷神怡。
*
可惜醒来时,沙沙雨声仍如细密的针脚在帐篷外勤恳地补缀。
何风晚看一眼亮起的朦朦天光,心头滚过“糟糕”二字急忙拿手去推旁人,这才发现江鹤繁已经离开。
什么时候走的?
她还懵怔着,外面传来队友的声音:“何风晚,天气预报说暴雨还要再下一天,你快出来,帐篷不要住了!”
什么?
确认似地再看一眼枕边空空如也,何风晚有些后怕地想,还好江鹤繁走了。
“风晚?你在吗?”队友困惑地提高音量。
“在在!我在!”何风晚忙不迭答应,“你等等我,我收拾收拾。”
姜洲龄和公主病的木屋房门紧闭,队友帮何风晚把行李搬到自己这间,她和另一队的一个模特合住。
热情地帮何风晚搬来椅子,又打开暖风机烘干刚才搬运中沾水的行李箱,队友拧开一瓶水,递去:“雨林里天气变幻无常,说是一天,兴许傍晚就好了。”
何风晚接过水,说了声谢谢。
队友继续说:“刚才那个负责野外训练的陈指导也来了。”
何风晚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呛了几下,心虚地说:“……那么早?”
“是啊!公主病也这么问他,你猜他说什么?”队友坐在床沿,架着腿回忆,“他说,和野外相关的一切都由他负责,各种意义上的指导。”
何风晚:“……”
各种意义上的指导,亏他想得出来。
何风晚又问出江鹤繁来时披着雨衣,没有淋雨,更加确定他昨晚是有备而来。什么时候到达,什么时候离去,他全都算好了,这让她不禁生出一丝待宰羔羊般的绝望。
斗不过他。
另一队的模特躺在床上敷面膜,气若游丝地说:“那个姜洲龄真奇怪,你看我们这一路,是个男人她都要勾搭着说两句,从导演到摄影师,谁没被她揩过油?对这个陈指导倒是一声不吭,明明他才是极品。”
何风晚冷笑,心想她这是吃过那次部门活动的亏,长教训了。
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三个人聊了一下午。
中途导演来过一次,忧心忡忡地看向依旧晦暗的天色,抵不住模特们一声高过一声地“没事做还没手机,绝对会死”,他把手机发给大家,叮嘱一定不能将节目组的事情往外透露,一经发现,立即清退,必要时还将追究法律责任。
何风晚开开心心地登陆“招财今天动心了吗”,更新一条:裙下俘虏[酷]。
胡乱翻几个页面,还不及两分钟,她收到消息提示,江鹤繁给她点了赞。
于是顺着摸去那个“嗯”的账号,何风晚心血来潮地翻看谁会给他点赞,一下看到姜洲龄拿照片做的头像。
谁说她一声不吭了?
小动作原来全做到背地里。
紧接着想起既然姜洲龄关注了这个账号,自己的小号恐怕也被她盯上了,多半还是偷偷关注。
何风晚点开微.博设置,索性将“每天许一个愿”的简介改为“别看了过得比你好”。
*
直至傍晚,屋外仍是暴雨如倾。
何风晚和另外两人一起躺在床上玩手游,正在排位,队友忽然问:“风晚,帐篷没了,你今晚怎么办?”
“不知道啊,不过天无绝人之路。”何风晚惬意地翘起脚,又瞧队友一脸茫然,便把话说得清楚些,“导演不可能不管我。”
然而她们谁都没说话,脸上现出复杂的神情。
何风晚瞬间洞悉,安慰:“放心,一间木屋两个人,我不会和你们抢地方。”
话是这么说,可她根本拿不准,这么大的雨,不住木屋不住帐篷,她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