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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你。”
    她由衷地这样说到。
    佟闻漓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她,她戴上面具地笑,在那一刻像是情绪稳定的成年人一样。
    “什么时候走?”
    “等毕业仪式一结束。”
    “那我还能送上你,我去日本的签注7月份才下来。”
    “去日本?”佟闻漓同样对这个消息措手不及,“你去日本干什么?”
    “ken新签的俱乐部在日本,我们打算去那儿定居。”
    “要去新的地方生活了吗……”佟闻漓念念有词,“那你去了日本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还做音乐吗?”
    “不做了,等乐队招到了靠谱的主唱之后,我就可以彻底退出了,我想招个男主唱。”
    “为什么?”
    “女孩子在这一行太难混了。”
    “那你呢?”
    “我?”
    她耸了耸肩,轻松地说:“我不唱歌了。”
    佟闻漓站在那空旷的白玉地面上,看着两个孤单的身影倒影在地上,她低垂着头,想起她们曾经那一场叫做意外的相遇,想起那天夜里她给她唱她的原创歌曲,想到那孤灯下她坚定的认为,烟烟是那只羽毛鲜艳无法被关住的鸟儿。
    “瞧你那样。”阮烟走上前来,拍了拍佟闻漓的胳膊,“饭都吃不饱,现在谁还唱歌啊。那是好事,我只需要在家当全职太太就可以,再也不用过朝不保夕的生活了。”
    阮烟声音微微上扬,像是努力在表达她对于那种生活的羡慕,但她还是没学会怎么真的去真的流露出对于“做全职太太”这件事真的热爱和喜欢,所以她用那样的语气说那样的话的时候假得要死。
    “真的不唱歌,不做音乐了吗?”佟闻漓依旧没有放弃,说那样的话的时候甚至头也没有抬。
    “别可惜,我折腾了这么多年,要是能做出来,早就做出来了,我放弃了,我投降,确定我不适合这一行,阿漓,挺好的,我去找找看人生有没有另外一种存在的意义。ken等我太久了,我已经浪费了他好几年的青春了,我不该总是那么自私地总是希望再给我一点时间,总是去想象或者再过一年,再过半年,甚至再给我两个月、一个月,或许明天,我就成功了呢?但明天永远都来,我却永远都是老样子。或许我真的没有天赋,也没有这样的能力能在这一条路上走,我已经收起我的天真了。小玫瑰,别为我难过,就向我不为你的离别而难过一样。”
    可事实上,他们要怎么才能不去难过呢。
    烟烟一定会为她的离别而难过,她也一定会为了烟烟的放弃而难平。
    只是那是谁都不能干预谁而做出的决定。
    但世界那么大,未来山高水远,要再见一个人,真的好难。
    *
    阮烟回了河内继续招募乐队的主唱。
    即便她要走了,排练还在继续,鼓手阿奇一早上来就对着前不久他们写出来的歌一顿敲,架子鼓乒乒乓乓的不像是正儿八经的演奏,更像是阿奇宣泄某种情绪一样。
    “阿奇。”阮烟出声批评他,“不知道心疼东西。”
    阿奇把那鼓棒丢到一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垂头丧气地说道:“烟,招人都招了两个月了,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啊。”
    贝斯手调着音:“阿奇,你急什么,总不能找个比烟嗓音条件差的吧,找的人要是唱不出我们刚写的这首歌,那我们后面还怎么玩。”
    “去哪儿找个比烟嗓子更好的,都找了两个月了。要我说,这首歌是烟写的,也就她能唱,别人都不行。”
    贝斯手看了一眼一直抱着把吉他对着旧工厂泄进来的阳光的人的背影,踢了一把阿奇的腿,示意他别再说了。
    “继续练吧。”她像是没听到他们刚刚说的话那样。
    阿奇撇撇嘴,拿起鼓棒打了个转,破旧工厂原先杂草丛生的日暮下出现一个女孩的身影,她把头探进来,脖子上的那串贝壳吊坠荡漾在夕阳下,白贝壳反射着明晃晃的光。
    她礼貌地开口:“请问一下,这里是招主唱吗?”
    阿奇听到声音后,高兴地正要上去迎接,阮烟却冷漠地说:“不好意思,我们不招女主唱。”
    面前那个一头齐刘海的女孩子完全进来了,她手里还拿一把吉他,她纤细的四肢和她身边的吉他形成对比,阮烟猜想她年纪大约十七八岁。
    “为什么?”对面姑娘坚持道:“我不比男生差的。”
    阮烟抬眼看她,年前的姑娘眸子里满是倔强和不服,跟从前刚进入这行的她一模一样。她把目光收回来,落在自己面前的曲谱上,淡淡地说:“女孩子在这一行没有市场,出头难。”
    “我能力还不错。”她坚持到。
    “那你就更难出头了。”阮烟回她,“你长得漂亮,能力又不错,难免心气高,让你陪别人喝酒,你喝不喝,让你扯绯闻炒作,你炒不炒。如果你的回答都是不,只是想写歌、唱歌,那我劝你,把音乐当成一个爱好,找一个稳定的工作,别听过几首摇滚乐就梦想着背着把吉他浪迹天涯。”
    她说了这许多,人从高凳椅子上下来,随手要去收那曲谱。
    那小姑娘却来到她的面前,抓住她要掀走曲谱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到:“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我还是想试试,那跟我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都没有关系。”
    她是如此笃定且热忱,这让阮烟想到自己。如果有人也能给她一个机会就好了,不是轻飘飘地用性别来判断她,给她框定女孩子应该做什么而不应该做什么的标准,告诉她女孩子到了年纪就要去结婚要去生孩子而不是荒唐地还去追求什么叫做梦想的东西,如果她从前得到过这样一个机会就好了。
    阮烟最后还是把拿着曲谱的手放下了,她把她的原创歌给她,依旧没什么表情地说:“副歌部分试两段,不行就滚蛋。”
    对面那女孩子没想到她会同意,征了一下后她连忙拿过曲谱。
    阮烟这首曲子,副歌的调不低,转音也多,极为难唱。
    她没给她多少时间,就让乐队其他成员开始准备。
    阮烟拨了第一个和弦,她淡淡地瞥对面的姑娘一样。
    但没想到她很快就跟上她手里的节奏,有条不紊地贴着那旋律的开嗓。
    女孩子的声音不够硬朗,没有撑起这首歌内涵的生长力,但比从前来面试的任何一个男主唱唱的都要好,毕竟在这样仓促的时间里接触一首从来没有听过的歌,还要理解歌里的情绪,这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副歌结束的时候,女孩子仰着头把最后那个高音努力地表达到她理想中的水平,瘦削的脸颊两旁因为她的用力而青筋暴露。
    阮烟的吉他弦在那半场落幕中断了。
    断了的弦古怪难听,小团队里没人敢说话,夕阳光里的世界跟突然失声了一样。
    阮烟却停下来,曲子只是唱了一半,她却默不作声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那个女孩一脸不解地望着他们。
    贝斯手过来伸手:“欢迎你的加入。”
    那女孩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呢,只见刚刚脸色不好不给她机会的人此刻却一言不发地背起吉他,孤孑地走进夕阳里————
    像一场要碎的泡沫。
    ———
    佟闻漓把自己在河内的那家小花店转让给了小凋。
    一年后的小凋已经不是学徒了,她跟着佟闻漓学了那么久,已经能独立接活了。
    但当她知道佟闻漓真的要离开的时候,说什么也不肯接手她的店,她说当初要不是阿漓姐可怜她,她根本没法找到能自力更生的工作,现在或许早早地就已经被家里嫁出去了。
    她用完了店里的一包纸巾,哭得梨花带雨的,佟闻漓给她递纸巾也递不过来:“我又没说说白给你的,我折了个价,你瞧瞧。”
    小调了那价格后哭得更大声了,说那还是给她占便宜的。
    “给你打折是应该的,不是你的话,我还得重新找人去盘我的店,一来二去,要费我不少的光景呢。我那些熟悉的客人还得你去帮我做个人情继续服务,他们帮了我很多,但我不能一一去道别了,花店的租期优惠期还有一年,趁着这一年,你多攒一点钱。”
    “谢谢您,阿漓小姐。”
    “谢什么。”佟闻漓笑笑。
    窗外的树木越来越翠绿,夏天又要到来了。
    佟闻漓往前一步,走到那对外开的原木色方窗下面,她想起从前最爱在这里听着雨看书,她看得累了疲倦了的时候就揉揉眼,往街口那儿看,看看会不会有一个男人,带着一把黑伞,穿过蒙蒙的雨季,来到她的窗前,抚平她所有的忧伤。
    河内她名下还有一套小公寓,是他让人买给她的,那公寓她几乎都没有怎么去住过,原先买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现在就还是什么样的。
    她没进去过,直到她委托了中介把那公寓卖了之后,那中介打到她账户上的那好大一笔钱才让她知道,他给她买的公寓那不是什么“小公寓”。
    那应该是他挑选了很久的吧。地段、采光、户型应该都是最好的吧。他送的东西变成账户里沉甸甸的钱的时候,她竟然一点都不为现金的爆增而开心,反而有点后悔,她为什么把他送的东西卖了。
    谁让他送的东西,总是这样的厚重,几处不动产全是她带不走的东西,只能变卖。
    她又想到她从巴黎出发前,他给自己的那个基金账户,他说这个基金账户每年都会分一笔钱进来,亚洲正在闹金融危机,财富顾问大概的投资方向会从黄金入手,后续国内的房产也会有很大的上升空间,她拿着这个基金账户,只要她不是每天都去买楼的话,里头的储蓄和产生的收益已经够她用的。
    那起止是够她用了,佟闻漓后来才知道,她这一辈子都用不完这些钱。
    所以她在要卖西贡那栋别墅的时候,她犹豫了。
    那房子的一砖一瓦、一花一草都是他找人设计的,每一样都过过他的眼,经过他的点头。哪儿是长廊,哪儿是花园,甚至花园里种的是什么玫瑰,房间里的家具用的是什么样的配色,那都是他亲力亲为盯着的。
    签售卖合同的时候,对方买家是一个来越南做生意的英国人,她很喜欢这栋房子,据说要买下来送给自己的女儿当十八岁成人礼物,因此出手很大方。
    但她最后,还是没舍得。
    她宁可它空在那儿,遥远地装满她在这儿的所有留念和记忆,也不想它变成别人的礼物,去讨好和取悦别的姑娘。
    她临了反悔惹得买家很不高兴,他们愤怒离席。
    来福在他们身后吠叫着,驱赶着它心目中的“不速之客”,见他们走远了,才把自己那个睡习惯了的窝拖出来,自己铺好,然后坐在那儿,安静地看着佟闻漓。
    热带植物高大葱绿,遮住了西贡白惨惨的日头。
    佟闻漓摸摸来福的脑袋:“自始至终,我能带走的,就只有你而已呢小来福。”
    “我们要再换一个地方生活了。”
    “不过这次,我们不漂泊了。”
    “你喜欢吗?”
    “来福,不再漂泊的人生,你喜欢吗?”
    *
    毕业仪式在蝉鸣中到来。
    学校在这一天准许家长一起进来参观合照。
    孔榕几乎把他们全家都叫来了,她文艺团里工作的妈妈,他当教授的爸爸,以及她那个小有名气的商人舅舅……一家人都坐在台下,盼着校长叫到孔榕的名字上去拨穗的时候,在台下热烈地给她鼓掌,庆祝她终于学有所成。
    不光是榕榕,其他的同学也来了很多自己的亲朋好友。在那个年代,能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大学的父母大多殷实,社会地位也都不低。
    佟闻漓挤在一群精英父母带出来的精英小孩中有些格格不入。
    她望着自己身边那个空空如也的位置出神。
    没关系的,即便无长者亲人为她欣慰和高兴,也没有关系的,她依旧是今年这一届学校评出来的优秀毕业生。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在老师的安排下,跟着所有的毕业生一起排起长长的队伍,他们在那儿分享着毕业的快乐,期盼着等着校长为他们拨穗,好像那样的仪式一落下,他们能勇敢地单枪匹马出去闯荡世界,开辟人生。
    快轮到她的时候,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没想到她也还是那样紧张和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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