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短片刻的沉默,他竟然感觉眼前这个男人变得无比陌生——他曾看见这个人坚定的走在严寒的雪原上,怀里抱着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也没有体温的爱人,即使是在那般绝望无助的时刻,对方的眼中依然写满了坚韧和不惧,可是现在,在这个冰冷的墓室里,这个人低着头看不到真正的情绪,却好像有浓郁的疲惫和颓废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渗出,仿佛忽然间唤醒了什么记忆,竟开始难以抑止地自言自语起来,毫无起伏的回道:“你们从来不了解她……我也一样,她一直都在帮我,无论我做什么决定她都默默在背后帮我,所以这一次……我尊重她的决定。”
“你疯了!”飞琅再次催动火焰,“帝仲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萧千夜随口敷衍,但他的神情显然是什么都清楚的,语气肃杀,“我只是想帮她,仅此而已。”
“你……”飞琅被气得说不上话来,还是飞鸢及时按住了暴怒的同伴,这种被妖兽和大军围困的节骨眼上,他只能做个和事佬尴尬的缓解剑拔弩张的气氛,“阿琅,你身上的穴脉也被封着呢,小殿下的事情我们回去再说,先想办法逃出去吧,外面除了相柳还有不少危险的妖兽,我们三个逃走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太曦列岛真的会完蛋的,这有十几亿人口呢。”
飞琅咽了口沫,虽然气得脑子混成一团浆糊还是立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短短几天的相处,他对萍水相逢的白兆霆和老孟也算惺惺相惜,真要丢下他们自己逃命属实不符合他的性格,见三人各自收手退了一步,从刚才开始就半个字也不敢插话的白兆霆终于松了口气——白琥大兵压境,他苦苦等了多时的支援竟然一言不合自己人差点打起来,亏得是劝住了,否则这两人不欢而散,太曦列岛真的会就此灭亡吧?
白兆霆轻咳一声,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二皇子,立刻就不动声色的引开话题,主动对着萧千夜拱手作揖:“公子,您刚才所言的关于别云间的事情,可能详细和我说说?”
萧千夜摆摆手,一瞬间就恢复了镇定,回道:“现在说以前那些事情于事无补,我只能告诉你别云间六部已经在太曦列岛汇合,白琥就是销声匿迹二十年的白琥部统领,最大的两大宗门眼下也是由黄琮部在控制,苍天部的统领苍礼修的是一门空间之术,是他打开了连接各处的空间通道让六部无声无息的潜入进来,另外还有青圭、赤璋和玄璜三部,之前我用点苍穹之术粗略观察过,他们控制了军队,各个手下都握着百万大军,正面硬刚无疑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白兆霆心下一沉,这种事情他其实多少都能想象的到,但是从这个年轻公子口中轻描淡写的说出来,还是让他的内心掀起狂风暴雨,萧千夜并没有看他的神色变化,捡了一块石子在地上刻画起来,又道:“相柳就在皇陵外,它吐息带毒,所以白琥的驻军和它之间还是隔了不短的安全距离以免误伤,我去杀了它,妖兽一死,人类的军队没有那么厉害的观察力,可以让飞鸢先给你们带些应急的物资进来。”
“您是说……让我们继续躲在这里?”白兆霆直接问出心中的疑惑,萧千夜也不和他绕弯子,他的手下很精准的画出了太曦列岛大致的地图,山川河流、平原丘陵,如数家珍一般继续说道:“你们现在出去就是送死罢了,普通人类是没办法和修行高深的妖兽为敌的,至少要等我除去相柳、鬼车和九尾狐之后你们才能行动,士兵的状态不对劲,看起来似乎是被什么迷药影响了神志,你们是被窃国,并不是失了人心,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白兆霆久违的燃起了一丝雄心壮志,紧握着腰上一直紧扣的军刀站的笔直:“我十二岁参军,每年都和各地的战士们一起参加训练,他们绝非贪生怕死之辈,一定是被奸人控制了。”
“嗯。”萧千夜好像并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看着地上简单的地势图,忽然联想起什么事情,自言自语的说道,“有一个叫解朝秀的黑市卖药郎也和苍礼一起逃走了,这么厉害的迷药,能让百万大军一夕叛变,恐怕太曦列岛此番政(和谐)变那家伙也脱不了干系,哼,螺洲湾让他们跑了一次,这次我必须一网打尽,一个都不会放过。”
白兆霆忽然一顿,鬼使神差的脱口:“公子刚才说阿玖,哦,就是白三娘、白璃玖,说是她给您下药才导致那两人意外逃脱,下药——不会是指……”
萧千夜阴郁的抬眸,这一刹那的眼神好似能杀人,白兆霆顿时就将全部的话咽了回去,他卸下腰间的武器单膝跪在萧千夜面前,以不符合皇室身份的礼仪认真致歉:“阿玖是我小妹,这些年是我们的纵容让她变得嚣张跋扈,如今无论是阿玖还是太曦皇室,都为自己的愚昧自大付出了代价,恳请公子不计前嫌,将我皇妹从白琥手中救出来!”
他显然是不想答应,只是随意的勾了勾嘴角,敷衍的回道:“我尽量。”
第1197章:救援
白兆霆怎么看不出来他脸上的嫌弃,不依不饶的递上一个玉镯,即使毫无底气还是非常认真的嘱托:“这是阿玖十岁那年我送给她的礼物,虽然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但她一直很喜欢戴在手上,她现在疯疯癫癫的看见谁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唯一信任的盲女又是白琥亲手培训出来的修罗场杀手,你拿着这只镯子,或许、或许她就不会闹了。”
萧千夜接过来收起,内心也被白兆霆的眼神掀起一丝丝波澜,他大步走回幽冥泉,因为两处穴脉被帝仲的神力封印,眼下的他无法使用上天界的光化之术,只能借由飞鸢的火焰掩护离开。
弦歌岛正值深夜,凛冬时节的烈风吹起冰珠,肆无忌惮的掠过这片同样阴冷的土地,冻得围攻的士兵们瑟瑟发抖,在距离军营一千米外的湖水中,相柳毫无防备的打着盹,舒服服的泡在水里悠然自得的摇晃着九个脑袋,萧千夜轻手轻脚的靠近,很远就瞥见湖水被它的毒液影响一圈一圈的冒着紫色水纹,连同岸边的碎石也一并变得乌烟瘴气。
长剑从掌心的间隙里落下,风雪红梅特殊的幻象混合着弦歌岛上满地的冰珠倒也不显违和,只见红梅的花瓣轻飘飘的落在相柳的身上,淡淡的香氛让泡澡的妖兽迷惘的睁开眼睛,还好奇的用脑袋蹭了蹭,就在它准备转身的一刹那,剑光迅如闪电的迸射而出,干净利落的砍断一条蛇头,血水瞬间染红了湖泊,妖兽的腥臭味让萧千夜厌恶的屏住呼吸,手上的剑势愈快愈狠,他没有给松懈的相柳任何反应的机会,在剑气消弭之前就果断将其直接斩杀。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是冷漠的看着眼前这只倒在血泊里连声音都没能发出就被偷袭毙命的九头蛇,这是眼下最安全的手段,铲除相柳,就等于断了白琥的一臂。
四下里静悄悄的,萧千夜抖落剑尖最后一滴血污,无数剑影如朦胧的屏障笼罩下来,阻断了风势不让气息扩散,冷风让他的精神久违的一震,仿佛又感到身体的某处涌出钻心的剧痛,他不得不紧紧握剑一动不动才能保持平衡不摔倒,那个让他牵挂的人,在最危险的地方,坚持着一件不知道会走向何种结局的事情。
一如当年他孤注一掷的抛弃一切,只为了将自己的祖国从碎裂之中拯救出来。
萧千夜深吸一口气,放下心底数不尽的担忧,默默压住身体的负担转身朝军营走去——白琥的军营其实并不是正规军队,而是由他亲手训练了二十年的修罗场精锐组成,那些在寒风里守夜的人虽然被冻得面如死灰,但一个个眼神依然锐利锋芒,所携带的武器也是不尽相同,而白琥作为主帅,他的帐篷不仅在最安全的地方,周围还点了几个篝火取暖,时不时有人端着美食美酒送进去,歌姬的吟唱声和女人时缓时急的喘气声此起彼伏的传出,他根本不像是带兵执行任务,反而像是这么多年的忍气吞声终于一朝翻身,正在极尽奢侈的享受着。
这种事情如果放在军营,那是会动摇军心引起不满的行为,但是放在白琥的身上,被修罗场洗脑宛如机器的杀手们冷漠的静坐在帐外,死心塌地的保护着里面昼夜笙歌的主帅。
萧千夜是从另一边潜入,虽然嘴上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身体却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里,他此行的目的并非白琥,毕竟他被帝仲封着穴脉能力受限,如果贸然和这么多训练有素的杀手起冲突实在得不偿失,万幸的是他很快就找到了白璃玖,作为眼下唯一能威胁到白兆霆的人,白璃玖被扔在旁边的帐篷里,由于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见人就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白琥不耐烦的把她一个人关了起来,送了食物和水保证她不死,只在外面安排了人看守。
以他的身手还是轻而易举就摸了进去,帐篷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凌乱的小木床,同样破旧的桌子上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一生锦衣玉食的公主殿下此刻正披头散发的缩在床上,被砍断的手简单的包扎着白色绑带,血水已经渗透出来,又被严寒冻出了一层血色冰霜,但她好似完全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是一个人抱肩颤抖,嘴里嘀嘀咕咕说着没人听得懂的喃语。
萧千夜一时怔住,因为震惊而止住了脚步没有上前——不过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而已,那个在螺洲湾嚣张跋扈,一言不合就能将仆人杀了做花肥的公主已经变成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她在这么冷的寒冬里穿着一件单薄的纱衣,隐约还能看到怀有身孕微微隆起的小腹,原本保养的极好的皮肤寸寸龟裂,透出死一样的苍白。
忽然间,白璃玖抬起头朝他望了过来,只是这一次她的神态安静,眼睛也没有丝毫的颤动,完全不像传闻里已经疯癫大半年的模样,萧千夜心头一惊,再次听见她的声音,虽不再有当时的高高在上,但依然保留着公主的傲气,拼尽全力的仰着头和他直勾勾的对视:“是你……你毁了螺洲湾还不够,还要毁掉太曦列岛吗?你也是他们一伙的?”
“我是来救你的。”萧千夜也是很快恢复了镇定,他的话宛如讽刺的利箭深深扎进了白璃玖的心,咬牙,“救我?你和我非亲非故,在你眼里我连只母狗都不如,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确实没理由救你,但我答应了别人要救你。”萧千夜大步上前,将那只镯子轻轻放在床榻上,白璃玖呆呆看了好一会,忽然一把抓起来宝贝的抱在怀里,仅仅是一个刹那的哽咽,她的泪水就如断线的珍珠再也不受控制的落下,“二哥,是我二哥让你来的吗?我知道他躲入了皇陵了,白琥带了十万大军在弦歌岛围堵他,他应该自身难保了吧,竟然、竟然还想着救我……”
“毕竟血浓于水。”萧千夜下意识的接话,对眼前这个曾经让他倍感厌烦的女人似乎也不那么排斥,主动伸手,“走,先离开这里,活下去,才有翻盘的可能。”
白璃玖擦干眼泪,当时她对这个英俊帅气的年轻公子一见钟情,理所当然的拿出自以为最直接的手段,她向他阐明自己太曦皇朝公主的身份,允诺给他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在遭遇拒绝之后不死心的给他下药,当时的公主是何等的趾高气昂,又有多少人觉得是他不识抬举,不过半年而已,她国破家亡沦落成囚,反而是这个对她嗤之以鼻的男人,朝她伸出了援助之手。
第一次抱住他的时候,她贪婪的想让这个男人臣服在自己脚下,现在被他抱起,她受宠若惊的低下头一眼也不敢看他。
萧千夜没有注意到怀中女子起伏的情绪,失去相柳的眼线,他很快就无声无息借着夜色重新回到幽冥泉边,飞鸢的火焰感觉到他的气息立刻“噗嗤”一声环住两人沿着水流深入。
这一晚上白兆霆都在泉眼边上焦急的踱步,几次想找飞鸢飞琅询问情况,又几次被两人脸上的凝重劝退,这会他终于看到水流泛起波纹,萧千夜抱着小妹一跃而出,二话不说将手里的人递给他,自己则疲惫的揉着眉心直接靠着墙壁坐下休息,来不及管他脸上忽然出现的痉挛是怎么一回事,白兆霆又惊又喜的脱下外套盖在了小妹身上,白璃玖像个丢了魂的木偶呆滞的看着他,直到确认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二哥才“哇”的一声抱着他大哭起来。
“阿玖……”有些疑惑小妹的状态和他所闻判若两人,白兆霆一边小心的帮她擦去脸上的血污,一边尽力保持着冷静认真问道,“阿玖你没疯,你是骗他们的吗?”
白璃玖上气不接下气的点头又摇头,抽泣的回道:“半年前螺洲湾事变的时候,我被沈眠岁救走带到了他的那只巨鳌上,当时我吓得不轻,整个人有点迷迷糊糊的,后来、后来他的那只巨鳌又被杀了,我被水流冲走沉入了一条大河里,我抓住盲女不敢松手,快要淹死的时候我们才被人救了起来,再等我醒过来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苍礼说要送我回家,他挑了一只九尾狐,让我躺在它的背上睡觉,那只狐狸身上有很奇怪的味道,渐渐地我就不清醒了。”
“九尾狐确实是一种很擅长幻术的妖兽。”飞鸢忍不住插嘴提醒,“公主若是不会武功,又没有修行过法术,那长时间靠在它的身上一定会被影响神志的。”
白璃玖只是抓着自己的哥哥的手腕,越抓越紧,仿佛只要松开手她就会重新回到噩梦里:“回来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有一天白琥闯入了我的寝宫,赶走了所有的婢女侍卫,然后、然后他……”
话音未落,白璃玖颤颤摸了摸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但这一次她强压住屈辱保持冷定继续说道:“那天之后我其实就慢慢清醒了,但我发现父皇母后还有哥哥们全都被杀了,我只有在白琥面前装疯卖傻,他一开始留着我就是因为二哥你逃走了,他想拿我逼你投降,后来他发现我有了身孕,因为是他的孩子,他还好心给我请了大夫,我担心大夫发现我是在装疯,所以只要有人就拼命反抗,几次抓伤别人不让人靠近。”
白兆霆安慰着小妹,第一次感觉这个娇生惯养的妹妹有了一丝坚强,白璃玖咽了口沫,坐直身体看向萧千夜,一字一顿的道:“你是不是还在找秀爷?几个月前我见过他一次,他应该是大宗主请来的,我不知道他来这里做什么,白琥和他认识,想让他抽时间帮忙看看我的病好保住孩子,不过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走了,还让白琥不要在我身上多浪费时间,所以现在白琥就不管我了,他应该还在望舒城没走。”
萧千夜紧蹙眉头,万万没想到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是从他曾经最厌烦的白璃玖口中说出!大宗主找解朝秀的目的是什么?一定是为了控制太曦列岛的百万大军,让他们乖乖变成傀儡,任凭摆布吧?
第1198章:阴谋
白璃玖还是看着他,犬马声色许多年的公主感觉自己的大脑久违的清醒,所有的过往都条理清晰的汇聚成一张完整的图:“秀爷和我认识已经有五六年了,他第一次来桃花源的时候我就对他那张好看的脸一见钟情,所以让盲女特意邀请他来蜃楼做客,他看着落落大方彬彬有礼,实则是个混迹黑市多年的老油条,三言两语就把我的身世套的一清二楚,还说会帮我改造这只巨鳌,种满我最喜欢的花,那年我刚刚十八岁,看见他的手指凭空画下了雏形,只感觉这个男人又体贴又温柔又厉害,很快巨鳌就改造完成了,在原有的基础上种植了大片的花田、花树,他还专门给我调了一些花肥,只要撒在泥土里,就能长出散发着催情气息的花。”
提到这种淫秽之事,连白兆霆脸上都情不自禁泛起一抹嫌弃,白璃玖淡然的笑了笑,没管周围各种复杂的目光,继续说道:“我出生就是太曦皇朝的公主,最多的时候请了十二个老师教我各种课程,为了在臣民面前以最完美的模样出现,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的要求自己,直到我成了山海集的巨鳌之主,我发现外面的世界是那么的自由,我不会再因为多吃了一粒葡萄被女官训斥,不会因为走路快了一分被老师指责,所以我出去了就再也不想回来了,尤其……尤其是那些花树种完之后,我只要轻轻戳一戳蝴蝶的翅膀,就能让上面的游人陷入癫狂,让我的商户赚的盆满钵满,那时候我才不会管别人的死活,只觉得无拘无束,特别开心。”
她顿了顿,回忆着曾经灯红酒绿的生活,目光却一点点暗沉下去:“花田要施肥,所以这期间秀爷也来过几次,他有好几副面容,不是每次我都能认出他,他要是心情好会主动来蜃楼找我聊聊天。”
“聊天?”萧千夜敏锐的抬头,“他和你还有什么好聊的?”
“因为我是太曦皇朝的公主。”白璃玖再次强调了自己的身份,正色说道,“秀爷确实打听过一些事情,不过那些东西我不懂,就算很喜欢他想讨他欢心,我也真的答不上来,那时候我还沮丧了好久,秀爷玩笑着安慰我,他说让我下次回家可以和几个哥哥们讨教讨教,还说巾帼不让须眉,女孩子也可以撑起半天边,他把我哄得飘飘然的,所以、所以我……”
白兆霆的心“咯噔”一下,咬着嘴唇很久才严厉的追问:“阿玖,你有次回来缠着我要来弦歌岛,说想看看守墓人……你难道是为了他?”
白璃玖哪里敢看自己兄长的眼睛,仅剩的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袖子,生怕他会因愤怒直接丢下自己:“嗯,我真的很喜欢他,但是我缠了你几天,你还是不同意,我没办法只能算了,但是大哥、三哥还有四哥都答应了我,带着我去本岛的七大州参观,剩下的五哥、六哥、七哥和八哥也带我去环绕的三十六座列岛转了转,后来我就把这些事情告诉了秀爷,虽然我只是很简单的看了几眼,说的也不清楚,但他听的很认真。”
“胡闹!”白兆霆怒斥一声,要不是看她全身脏兮兮还遍体鳞伤,一副受尽折磨九死一生的模样,他真是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白璃玖当然知道自己犯了大错,也不敢辩解半句。
白兆霆气得全身不住冷颤,是极力克制着情绪才没甩开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妹:“修罗场是由大哥负责的,但是太曦列岛太大了,兵力的分布也非常复杂,是由我们兄弟八人联手管理,白琥潜伏了二十年,就算得到了大哥的信任,但是想去其他地方深入了解也很困难,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利用阿玖干这种事情!他们也是糊涂,怎么可以带着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跑到军营里去玩!”
萧千夜在旁边听着,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么说解朝秀和大宗主早就是一伙的了,帮他打听兵力的分布,应该是为了准备足够分量的迷药好釜底抽薪控制兵权,万幸你脑子还算清醒,要不然这块最后的藏身之处也没有了。”
“二哥,对不起……”白璃玖哽咽着道歉,努力控制着情绪让语调清晰,“二哥,不仅仅是秀爷和别云间有往来,我觉得这件事还有一个人牵扯其中,当年秀爷提议改造巨鳌,是请了黑市最负盛名的天工坊亲自操刀,你不要看我的桃花源好像只是种了很多很多不同种类的花木,其实花田下面的泥土里安装了机关,让那些花可以整片挪动变换位置,这样就能在不同的花田撒上不同的肥料,引诱客人纵欲消费,那个人我见过,是个精悍的老头子,秀爷喊他韩公,是天工坊的掌事,大宗主杀了父皇母后和哥哥们之后,也请他过来对皇宫进行了改建,他应该还没走,都在望舒城里。”
“天工坊……”萧千夜的目光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宛如一柄出鞘的利箭寒芒毕露,他认真思考了这其中复杂的关系网,望向白兆霆语重心长的提醒,“实不相瞒,这几个人我一直都在追踪,但他们藏得很深我也没什么头绪,别云间原本是巨鳌之主的护卫,大宗主会一门极其厉害的驭兽之法,解朝秀则是独来独往的黑市卖药郎,似乎是在找寻治愈自身诅咒的方法,最后这个天工坊就很特殊了,他们不是普通的工匠,他们在收集散落在各地、沾染着巨大力量的某些法器,将其改装在武器、建筑乃至人的身体上,如果这三方联手,那我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了,因为天工坊手上有一件足以摧毁整座流岛的法器,一定要先找到那东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白兆霆的额头青筋暴起,原本一夕之间被窃国夺权就已经让他倍感棘手,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心怀不轨的人牵扯其中。
萧千夜习惯性的转动着手里的长剑,略一思忖才道:“相柳吐息带毒,应该是为了不误伤自己人,它是单独在一千米外的湖泊里打盹,这才被我偷袭毙命,白琥虽然带着十万大军围困你,但是这种悬殊的兵力差距,哪怕他什么也不做也能耗死你,所以军营的防备很松懈,他甚至还在纵酒高歌和女人寻欢作乐,但是今天过后再想偷袭就不可能了,剩下那只鬼车和九尾,都是实打实的难缠了。”
白兆霆看着他,这个人虽然说着让人头皮发麻的话,实则脸色非常平淡,又道:“你们先在这里躲着,我得去会会那位天工坊的掌事,万一他这次带着那几个铃铛,那还是得先杀了他再做打算。”
虽然不明白萧千夜口中的“铃铛”究竟指的什么东西,眼下的白兆霆还是立刻点头答应了他的提议,主动接道:“公子若有任何需要,但说无妨。”
“暂时还不需要,你只要好好活着,别被白琥三言两语用嘴皮子击垮就行。”萧千夜毫无起伏的回话,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如果军队真的是被药物控制,那等到药效解除之后,还是需要一位得人心、有当担的主帅带领他们发动反攻,我只能帮你杀了那些入侵者,剩下的烂摊子你得自己想办法解决。”
白兆霆朝他鞠躬致谢,萧千夜摆摆手示意对方不必多礼,他扶着墙壁站起来,又是一阵熟悉的剧痛让他的额头一瞬间冒出冷汗,所有人都能看出他的身上应该是出了什么不能言明的问题,白兆霆给老孟使了个眼神,叮嘱:“这地方是太曦皇朝先祖的陵墓,虽说有不少陪葬的宝贝,但是还真没有什么能让人舒服休息的东西,公子见谅,若有朝一日复国成功,在下一定……”
“不必了。”萧千夜直接打断了这种客套话,揉着隐隐呈现出模糊重影的双眸,“我也不是那么好心千里迢迢过来帮你的,不用谢我。”
他甩了甩脑袋,就在他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调息休息之时,白璃玖忽然开口喊住了他,鬼使神差的问道:“那是个女人吧?”
萧千夜停下脚步,虽然没有回头,但是这一瞬间的不悦还是让白兆霆倒抽一口寒想按住小妹不让她继续,白璃玖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坚持说道:“我第一次看见她,只感觉那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公子,秀气有余英气不足,太曦列岛尚武,我一贯不喜欢那种弱不禁风的类型,可不仅仅是你,连秀爷都对她特别的感兴趣,我承认那时候我很不高兴,我知道自己不是很漂亮,但输给一个‘男人’,我很不甘心。”
白璃玖咬了咬嘴唇,这一次的她没有像螺洲湾时候那般不屑一顾,而是认真的提醒他:“虽然不清楚到底什么原因,但秀爷对她非常的感兴趣,他其实给了我两幅药,让我分别下到你和她的身上去,是我自作主张全部给你用了,秀爷说过那是一种训练凶兽的猛药,普通人沾上很危险,严重的甚至会丧命,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我说过你是除了秀爷以外,第二个让我一见钟情的男人。”
这种话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纵使是风评糟糕的白璃玖也不由微微红了脸,小声说道:“秀爷的病我私下打听过,据说早些年是每到夜里就会死去一次,等到天明又会恢复如初,现在好像没有那么严重,但是每隔七天还是会发作一次,这是我知道的关于他唯一的弱点,也许能帮你对付他……”
“多谢。”萧千夜淡淡回答,终于扭头看了她一眼,白璃玖惭愧的躲在兄长的怀里,只敢用余光偷偷瞄他。
第1199章:一言不合
弦歌岛的天才蒙蒙亮,白琥就被昨晚上的事情惊得酒劲顿散,他面色铁青的走过白璃玖的帐篷,周围的守卫也是大气不敢出的低头跪地,小木床还是凌乱不堪的,甚至还残留着断臂的血迹,送进来的食物被冷风冻得铁棒硬,根本一口也没有动过,这地方没有留下蛛丝马迹,一个大活人竟然在几十个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再等他冲向一千米外的湖泊时,眼前的景象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白琥紧咬牙关,双手握拳青筋暴起——九头蛇倒在岸边,蛇头是被锋利的剑锋直接砍断,观伤口的痕迹,应该是一剑直击要害瞬间毙命,这大块头身高近百米,九个蛇头可以自由摆动,只要发出一点声音、传出一点血腥味他必然都能注意的到,可昨晚上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发生,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干净利落,一剑就解决了它?
白琥仔细检查着九头蛇的尸体,毒液虽然混在湖水中,但是有非常强悍的神力阻断了毒素的渗入,以至于偌大的湖泊只有这一小部分被污染呈现出恐怖的深紫色,他小心的绕到一个被砍断的蛇头前,这才看见九头蛇的眼睛还是瞪得滚圆,或许是死的太快没什么痛苦,它的眼里甚至还透着一丝悠闲泡澡的安逸,白琥心中疑惑不已,用手指轻抚着切断的伤口处,顿时又触电一般收了回来。
好冷……这种冷不同于弦歌岛此刻凛冬时节的阴冷,而是稍微触碰就会寒入骨髓的冷,=。
白琥凛然神色警觉的后退了几步,看来这个人不仅仅是身手超凡卓越,斩杀九头蛇所用武器应该也非同小可,这就让他无比费解了,白兆霆是太曦皇室的二殿下,武功确实比他大哥白兆擎强上许多,但是从这二十年几度明里暗里交锋试探来看,他也只能算是出类拔萃,还远远达不到出神入化的水平,太曦列岛虽是《海外东经》记载的最负盛名的一座流岛,但也只是因为其国土面积广阔、有着漫长悠久的辉煌历史罢了,论武学法术,论流岛上生活的民族,它和曾经那座坠天落海的箴岛相比其实有着不可逾越的天壤之别。
如果说箴岛是尊上天界日月双神为信仰,不仅有普通人类,还繁衍出各式各样神秘的百灵众生,那太曦列岛就是一座完全以人为本、尚武重教的流岛,它经济繁荣,国力昌盛,几个皇子之间虽然多有隔阂,实际在针对国家的管理这一块还是颇为稳重的,普通百姓都能读书识字,也能学一些简单的功夫强身健体,这一系列亲民的统治让太曦皇朝根基稳固,只能从内部苦心经营二十年才找到机会一朝夺权。
白兆霆麾下有几员大将,除去眼下和他一起逃入皇陵的孟海,其余的人都已经被大宗主用迷药控制,但就算这些人全部清醒过来,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杀了九头蛇吧?
白琥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他困惑不已之际,余光瞥见湖水泛出点点金光,是苍天部的苍礼惯用的空间之术裂开了一个缺口,白琥找了个高石一屁股坐着耐心等待了半晌,果然苍礼是从内部掠出大跳到他身边——金莲被摧毁之后,空间通道的数量锐减到一百条,再加上前段时间苍礼一直开启通道让六部从各地潜入太曦列岛耗费了巨大的灵力,眼下这种法术可以维持的时间和距离都大大缩水,以前可以不远万里连接到不同的流岛,现在只能在小范围内使用才能保证平稳。
“白琥。”苍礼的脸色看起来比从前憔悴了很多,虽然还是笑吟吟的和自己的同伴打了个招呼,眼睛却一秒不离的看着死去的九头蛇,“大宗主感觉到相柳被杀,特意命我过来看看情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干的?”
“不知道。”白琥干净利落的回话,指着最近的一个蛇头解释,“相柳吐息带毒,修罗场培养出来的杀手也经不住它的毒,所以我才让它独自在这里休息,本以为白兆霆穷途末路,就算躲入皇陵让我久攻不下,但只要守在附近切断他的退路,最多一个月他必然弹尽粮绝,无论他是被我杀的,还是自己饿死的,只要死了就行了嘛,所以我也没有大费周章的去找他,我是真没想到会节外生枝,他身边若是有这么厉害的帮手,为什么还要躲着不出来?”
“谁也不会傻到跑出来和十万大军刚正面吧?”苍礼不屑一顾的笑了笑,目光却一点点更显严厉,语气更是显而易见的不满,“他们八个兄弟里面属白兆霆最得人心,要不是大宗主提前找秀爷配了迷药,恐怕各地大军没这么容易臣服我们,现在民间百姓虽然仍有非议,但也只是蜉蝣撼树自不量力,再过个五年十年,等天下太平之后没人会记得那天发生在望舒城的事情,所以我们现在就得斩草除根,皇室的所有人都非死不可,一个皇陵能有这么困难?实在进不去就直接炸死算了,我看你是翻身做主之后开始贪图享乐不思进取了吧?”
自然能听出来对方言语里的讥讽,白琥冷笑一声,反唇相讥:“苍礼,你跟着龙大爷在螺洲湾吃香喝辣,是人是鬼见到你都得摆个笑脸好声好气的恭维几句,我潜入太曦列岛伴君如伴虎,在地狱里厮杀培训修罗场的精锐杀手,你现在能坐上护国公的位置,还不是靠我忍辱负重得来的?”
苍礼并不反驳,笑呵呵提醒:“但是别云间一半的资金是我赚回来的,太曦皇朝那点财政拨款远远不够你挥霍吧?皇太子白兆擎待你不薄,不仅赏了你一间豪宅,你看上的女人他也是一点不吝啬全送到你床上去了,这待遇他亲弟弟白兆霆做梦都不敢想吧,呵呵,你倒是过河拆桥,杀了他就算了,还把他唯一的妹妹搞怀孕了,白璃玖怎么着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容貌也不是那种一眼惊艳的女人,你怎么下得了手?”
“她可是公主啊,就算容貌平平,也不是一般女人比得了的。”白琥眯着眼睛理直气壮的回答,苍礼不看气氛的继续冷嘲,“你说白兆霆躲在皇陵里易守难攻就算了,白璃玖又是怎么跑的?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怀着身孕还被你砍了一只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了?说什么要拿她威胁白兆霆,你是舍不得孩子吧,毕竟她是这么多年唯一为你怀孕的女人……”
“苍礼。”白琥恼羞成怒打断他的话,一双猎鹰般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同伴,同为别云间六部统领,又在成功夺取太曦列岛之后分别被封为了护国公和凯旋侯,但他们的关系其实极为生疏,只在几次螺洲湾的盛宴上喝过几杯酒罢了,两人一言不合各自冷哼一声,苍礼到底是奉命过来询问情况的,半晌又干咳一声找着理由接道,“行了,秀爷都让你别在意那个孩子,有第一个早晚会有第二个,等太曦列岛局势稳定下来,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
白琥也懒得和他在这种问题上纠结,主动转移了话头:“看这只九头蛇,第一剑砍断七寸蛇头就已经足够毙命了,第二剑只是为了补刀保证万无一失,这种剑法你见过没?看着是一剑,其实剑气纵横,贯穿了全身。”
苍礼认真思考,第一反应就想起一个人,低声提醒:“白琥,螺洲湾事变之后我被大宗主召回了云梦泽,没多久六欲顶被人肃清,大宗主担心那人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别云间,这才命我假借护送公主回家之名去太曦列岛与你汇合,然后调集六部人员突袭帝都城,一举诛杀太曦皇室夺政成功,这事一晃也半年多了,对方一直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反倒是上天界好像又出了什么问题,听一只从黄海之海出来的凶兽说,帝仲似乎已经恢复了身体,还和冥王见了面。”
白琥想了一会才记起来大宗主提过的那个名字,脱口:“你是说萧千夜?山海集招惹他是因为贩毒,一管不住手想赚这种一本万利的黑心钱,二管不住嘴三天两头喜欢八卦人家老婆的闲话,换个脾气再暴躁一点的,估计连巨鳌都得直接砍个稀碎,六欲顶那是运气不好,他好像是在追沈眠岁的时候意外发现魔教在吸食人的精气神之力,这才一不做二不休顺手剿灭的,但是他和太曦列岛非亲非故,没必要大老远过来多管闲事吧?”
苍礼一时也摸不清头绪,沉思良久才认真劝道:“我也不清楚,六部一直在注意他的动向,但是他毕竟是身负上天界的神力,我们的眼线很难追踪到他到底在哪,又到底在做什么事情,总之你留个心,最近别总是抱着女人纵酒纵欲了,盯好白兆霆,我先回去禀告宗主。”
白琥抿抿嘴只能默认了他的意见,这半年以来大宗主对他这个忍辱负重二十年的部下极为容忍,但他知道大宗主的脾气,确实不能在这种节骨眼上掉以轻心。
第1200章:追查
弦歌岛风声鹤唳的同时,皇陵深处的几人却是久违的松了口气,终于能睡个安稳觉的白璃玖像一只受伤的小鹿蜷缩在自己唯一的兄长身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二哥温柔的脸,仿佛所有的阴霾都已经散去,她贪婪的抱着这个温暖的胸膛舍不得松开,白兆霆安抚着她,一抬头看见飞鸢抱着那只断臂走过来,只是一眼怀里的小妹就被吓得尖叫连连,拼命往他怀里钻又开始剧烈的打起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