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大厅内,生的突嘴长颈的店小二马王正沿着空桌子,小心吹灭烛火。
只见他先是长颈一伸“嘶!”的长吸一口气,再大嘴抡圆“呼!”的吹出一股劲风,同向两桌的烛火便“咻!”的熄灭。袅袅青烟升起间,再从鼻尖喷出一声“嘶哼!”的得意鼻音,马王便志得意满的走向下一桌,如此四五步,满厅烛火无一幸免,全部熄灭。只余柜台上的一盏烛火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苟延残喘,昏暗的烛光映衬出店主猴伯冗长阴暗的脸颊。
他闲闲的瞟了眼吹蜡烛吹的不亦乐乎的马王,感觉无可救药。普通妖物即便百年修成人身,也改不了骨子里的兽性,蠢笨愚钝。这马妖怎么也有200岁了,白日在后厨剁菜,晚上在大厅收拾洒扫,20年来对吹蜡烛这种屁事始终热情不减,日日显摆他那吹气神功,好在他也如普通马和骡子一样吃苦耐劳,20年来对任何苦活累活都乐此不疲,精明的猴伯只雇了这一个店小二便绰绰有余了。
马王吹灭蜡烛后,立即拿起一把三尺宽的大扫帚,瞪大铜铃般的巨眼,仔细认真的打扫起来。他这20年严格按照掌柜的吩咐,为了节省灯油钱,人前脚刚走,他立马从后厨冲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吹灭蜡烛,然后凭着妖目在一片漆黑中伸长脖子毛着腰转注的清扫着每一块地砖。
猴伯又抬眼瞟了眼自己的店小二,他那小心谨慎的样子,活像大姑娘绣花,不由得心下一软,联想起白日魅惑狐音下的众生百态,颇是感慨道:人之精明贪婪何其丑陋,即便是自己好心搭救的流民,吃饱喝足后,用不了多久都有各种想法不肯踏实干活,这小小马妖却如此简单纯粹,刻苦勤劳,若是苍天有眼,早该许他个入人世的轮回道。可这些小妖终其一生也不过是被人杀害或苟且偷生的结局,下世继续轮回为一个懵懂畜生,等再开启灵智又是一个百年。世人常叹,人间不公,天道又何曾公允?
罢了,猴伯收起手中算盘,认真的记下今日最后一笔酒钱入账,执起手边那盏孤灯,缓缓向二楼走去。心下打着如意算盘:
今夜为那书生们送去一盏孤灯,拿狐仙美人的故事哄他们秉烛夜读一番,待那狐妖来了,自然可成全了那色官人。一旦有贪念便好下套,这要是遇上马王那种单纯的反而难办,因为就算美人入怀,恐怕他也只会因为浪费一盏烛火钱心疼的掉泪。
“人咋会喜欢狐狸那种没啥用的种?一嘴咬不死一只兔子,一刀劈不下二两肉来,化成人都抬不起二斤面,要他们干嘛啊?”早在那狐狸三番五次骚扰店的时候,马王便常困惑不解。
二楼东南角贵房内:
“你当真要捕捉什么狐狸精?那猴妖都说了,不过是个山野狐子,你要为他浪费这等精力?”白日里处变不惊的黑衣人此刻双眼喷火,心绪难平。
“老猴子成天想着修仙挣钱,红尘情孽避之不及。玉人在前,他却只看到皮下兽身,就这境界,还想妄图成人?看再多人世百态也不过是猢狲看戏,自欺欺人罢了。”那官人悠然耻笑道。
“想成正道自然不能近色!”黑衣人答道。
“明知山有虎,却专程避之,如何证道?”
“浊物怎可与虎比!歪理邪说!”
“所以啊,你们仙尊才会与我等有约,你我才会再此等待妖王。”
“不过是权宜之计,你好自为之吧!”
黑衣人见这淫邪王爷居然有如此多的歪理傍身,不再多争辩,凭空消失了。
寂静深夜里,只余下那官人“啧啧”品酒声。
此刻,赵扶疆和雪娘二人终于抵达抱月山脚下。
一片幽蓝色的草海在明月清辉下如潮水荡漾,辽阔无际。
“这便是仙女草海吧。”赵扶疆停下脚步,略微喘气。如玉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在长眉下坠聚成点点晶莹。
“嗯,这里一般有结界,与山内不能通融,寻常妖怪无法私自出山。”雪娘也疲惫的趴下虎身。
“这里距青荣还远吗?”
“听说在抱月山东侧,要么穿过这山,要么绕走避月峡。”雪娘记得从前酒肆内的人们常这样说道。
“休息一日,明日出发吧。”赵扶疆席地盘腿而坐,开始调息。
“你去那里干什么?”雪娘好奇。
“救人。”
......
夜晚的冷风吹拂着老虎的长须,她微微合了眼,鼻尖满满青草香,和她跟随烈阳离去时一模一样。
“当家的,你取个馍出来吧。”一个粗哑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
“掰掰吃吧。”许久,一个疲惫的男声回应。
“娘娘,我饿。”窸窸窣窣一阵后,一个小小的声音讨好地加入对话。
“没得吃了!省了叫嚷的力气吧!”女声突然拔高。
“你去取点水喝吧!给我们稍回来些。”另个一个稍成熟的童音伴随着咀嚼声,含糊不清地说道,比起先前那声细弱蚊吟,显得中气十足。
“馍馍是我娘留给我的......”小童轻声的辩解道,雪娘竖起耳朵才捕捉到一点点,似乎带着浓浓鼻音。
“你娘早病死了!”尖细女声恶狠狠的打断他。
晚风习习,除了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再没了声音。
雪娘连忙回头看向一旁的赵扶疆。
他也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显然他也听到那对话了。
“是逃难流民。”俊目深沉,似有怒气流转。
这几年,苍山妖邪增多,逃难流民自然也增多了。
雪娘瞪着一双碧绿大眼,满目惊讶。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听到人类谈话,从前跟着烈阳也都是在苍山腹地和妖兽打交道,从来不知道,山下人类世界的日子已如此艰难。
那个细弱的童音,除了虚弱些,和花喃喃家的花哼哼一样奶甜奶甜的,雪娘都能想象出一张粉白的小脸和一只粉嫩的小猪鼻。
“叮铃咣啷!”一阵竹筒撞击的声音由远及近。
雪娘大惊,跳起来,伏在赵扶疆身侧,她可没和山外人类这么近距离接触过。
一个小小瘦弱的身影进入二人视线,慢慢蹲在雪娘方才呆过的草垛旁,那里有一个小水潭。
两个硕大的竹筒随着小身板一弯腰,从背上掉了下来,那小身影也随之跪倒在地。一双小手抱着一个快比他腰粗的竹筒朝水潭里舀去。
不一会儿,小手颤颤抖抖举起满水的竹筒,随即,那小身影发出“哎呀!”一声,竹筒“噗通”一声又掉入水中,小手赶紧伸进去重复先前的动作。
“哗啦啦!”“噗通通!”小水潭被他翻搅的浪花重重,泥水汽都弥漫到到雪娘鼻尖,那双小手还是无力举起盛满水的竹筒。
“呜呜呜......”那小身板委顿在地,无助的哭起来。
“要命的!打个水都这么费劲!”许久没有响起的女声此刻怒气冲冲的逼近。
一个粗壮妇人站在小身板身后,抬脚就朝那单薄的脊背踢去。
雪娘看到那孩子小小的衣角和凌乱的头发瞬间飞起,他像个笨拙的小鸭子般弹起两尺高,“啪!”的一声趴在水潭中。
“呜呜呜.....”细弱的声音竭力克制着。
“嗷!”
突然一声巨吼,超高分贝的响起。
“啊!”那妇人同身后的竹筒一样,登时被虎啸掀翻在地,骨碌碌滚了一圈才爬起来。
“哎呀!有老虎!”远处刚才掰馍馍的男声响起,一个稍大的童声紧跟着“哇!”的哭起来。
地上的妇人连滚带爬的向男声跑去“快跑快跑!有老虎啊!”一只雪白的巨虎突然出现在眼前。
巨虎步步紧逼,很快与瘫软的妇人鼻对鼻!
“啊!那有肉那有肉!”那妇人慌乱地指着水潭边脸朝下屁股朝上的瘦弱孩子,大声冲猛虎叫道。
雪娘疑惑的回头,看到她说的肉竟然是那个哭泣的孩子,气的虎须颤抖。
“啊啊啊啊啊啊啊!”
趁老虎分神,那妇人早已一路嚎叫,连滚带爬的加入男人孩子的队伍没命的逃进暗黑浓密的苍山深处。
“站住!”老虎发出少女声,怒斥道。
几声欢快的兽吼后,黑林中一片寂静。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雪娘这才意识到自己本体有多吓人,连忙变回女身,向水潭跑去。
一个修长的身影已经把那孩子扶起,两条脏脏的小腿坐在赵扶疆洁白的裤腿上。
“那不是你的父母吧。”赵扶疆抬手,放在小身板心口处,输入温和的武神真气。
“娘亲病死了,那是我婶婶。”小孩压根没看到大老虎,眨巴着泪水模糊的眼睛乖乖答道。
“你叫什么名字?”雪娘在一双沾满泥水的小脏脚边坐下。
“娘叫我宝贝。”小孩窘迫的拧着小手,生怕漂亮的仙女姐姐嫌自己脏。
“好可爱的小猪仔。”
过了许久,雪娘温柔的笑道。
赵扶疆忍俊不禁,却没有纠正她,俊秀的眉眼弯起一个温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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