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时,刺眼的阳光让厄本不由得瞇起眼睛,眼前所见的只有一道黑色的人影,安全的气息使厄本轻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小池。」
听到厄本能说话了,常月徽扶起厄本虚弱的身体,「小本,你没事吧?」
「小池。」厄本朝着那转身离去的影子伸出手,却被常月徽握住。
「小池?你是说那个后来转学的小池?」常月徽循着厄本的视线望去,「你认错人了。那个人看起来应该是高中生,不可能是小池。」
常月徽记得这个名字,虽然,只是曇花一现,但她印象深刻的这个名字的主人,曾经给她的好朋友带来一段快乐的时光。厄本从小就不与人亲近,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厄本那么热烈地述说着一个人和她之间的一切,让她听了几乎都要嫉妒,从来没有人能比她更亲近厄本的生活。
可是,这个名字很快地消失在她们之间,根据厄本的说法,是小池转学了。小池转学之后,厄本又恢復到以前的模样,甚至变本加厉。她不但不和同学来往,还把自己埋进书堆里,埋得更深。
而因为常月徽的话,厄本陷入沉默。
我认错人了吗?你不会再出现了吗?我好想你,小池。
落水的阴影在厄本的心中一直挥之不去,晚上经常恶梦连连。掉进水里之后,不知怎么地,手脚变得无法动弹,身体像铅块一般地往下沉,这是恶梦里最可怕的部份。但真正令厄本沮丧的,是耳边响起的那声再见。不带一丝责怪,却让她内疚莫名。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书桌前,书架上那本心理学丛书赫然出现在眼前。她取下那本书,拉出椅子坐下,翻到多重人格与精神分裂的那一章。
还记得第一次读到这里的时候,厄本曾经想过,如果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存在那么多的人格,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不寂寞的人。姑且不论精神疾病之类的现实问题,她打从心里的羡慕这种人。
她仔细地读着精神分裂症的病徵,反覆地验证着自己的心理状态。不管是小池出现那年的时候,或是现在,她除了这年纪该有的多愁善感之外,并没有超乎正常的低落沮丧及其他的负面情绪,也没有注意力涣散或健忘之类的情形。
小池究竟是她的想像,或者只是一场梦呢?厄本叹了口气,闔上书本,随手往后一拋。
「以前你可不会这样乱扔书。」
房间里出现另一个人的声音,从厄本的背后传来,她吓了一大跳地站起身,椅子往后倒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小池?」厄本没有回头望的勇气,深怕这又是另一次的错觉。
「幸好你还记得我,要不我真是会伤心死了。」小池调侃的语气,让厄本有股陌生感。印象中的小池,是温柔而谦逊的,总是和气地对待自己。
她鼓起勇气转身。小池和印象中一样,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和煦的笑容仍然温暖着厄本的心。但似乎又有点不一样,她看起来比自己大了两三岁,眼眸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嘴角带着一丝淘气的意味。
「觉得我跟以前不一样吗?」小池眨了眨眼睛,「你长大了,我也要长大啊。以前的你,想要的是一个跟你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姐妹,能瞭解你,能听你说话。现在的你,想要的是一个有趣的伙伴,能陪伴你,能为你的生活带来乐趣。对吧?」
厄本傻愣愣地点着头。
「不用觉得惊讶。我是你的幻想朋友,当然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小池走到厄本面前。
「小池。」厄本倏地往前跨一步,激动地伸手想抱住小池,却什么也没抱到。
声音又出现在房间另一侧,「哟。太热情了吧。时间不早了,该睡囉。我可不想重逢的第一天,就害你迟到。」
厄本发现小池已经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她拍了拍枕头,拉开被子的一角,要厄本过去。厄本柔顺地走过去,躺到床上拉好被子。
「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两人并肩躺在床上,厄本转头看着小池侧脸的轮廓。
小池翻身直视着厄本,温柔地说,「你知道的,这决定权一直都在你的手里。」
「我不会当你是幻想的朋友,你是真实的,你是我的守护天使。不要再让我做恶梦,好吗?」厄本低声说。
在厄本缓缓闭上眼睛之后,耳边传来小池那让人安心的声音,「忘了那些恶梦吧。它们不会再回来了。」
闹鐘的声音在床头柜上响起,厄本皱着眉头,伸手拍下开关。突然,她睁开眼睛,猛然坐起身,「小池。」
她记得自己好像梦到小池了,小池答应她会把恶梦赶走,然后,她真的安稳地睡了一夜,没再做恶梦。她缓缓转头望向床的另一侧。果然是空的。厄本失落地垂下头。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而恶梦却是从她醒后才开始,小池依然没有回来。
「在找我吗?」
厄本兴奋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小池带着开朗的笑容,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那本心理学丛书就摆在她的手边。
「别傻笑了,快换衣服,要迟到了。」小池摆出无奈的表情,「明明很聪明的一个小孩,怎么看起来就一整个天然呆呢?」
厄本的脸不知不觉地红了起来,说话也结巴起来,「你……你胡……胡说。」
转头看到闹鐘上的时间,果真是不容许她再和小池玩闹了。她跳下床,打开衣柜的门,从门上的镜子看到笑得一脸盎然的小池,她有些难为情地转身,「你……能不能把头转过去?你这样一直看我,我没办法换衣服。」
小池翻了翻白眼,照着厄本说的转过身去看着窗外。
厄本迅速地换上制服,揹起掛在椅背上的书包,「我去上学囉。」
「嗯。慢走。」小池站在书桌前挥着手。
厄本走到楼下,抬起头,看到小池在窗边朝她挥手着。她灿烂地绽开笑容。
「呿。知道你牙齿白了啦。不用这样一直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常月徽朝厄本的头用力地拍了下。
「你什么时候来的?」厄本抱着头蹲在地上哀嚎着。
「就在你傻笑的时候。真是可怜,看书看太多都傻了。」常月徽没好气地拉起厄本,拔腿就跑,「快迟到了,还不快点跑。」
上课上到一半,厄本突然觉得隔壁的空位多了个人,她微侧着头,看到小池正咧着嘴对她笑着,还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才让她不致于喊出声。
「你怎么来了?」厄本走到楼梯口前的栏杆处才开口说话,这里经过的人不多,而且通常都是来去匆匆,不会在这里逗留,更不会注意到她。
小池背靠着栏杆,双手往后放在栏杆上,「来陪你啊。」
迎着微风,厄本开心地笑着。如果可以,她真想高与地大叫。
她说着这两年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就像和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聊天一样。她急着要小池快点融入自己的生活,她要小池知道,自从她离开之后,自己就变得不快乐。还有,她那挥之不散的负罪感,她不该让小池消失的。
「你怎么在这里自言自语?」不速之客常月徽走到厄本与小池中间。
厄本看到站在常月徽身后的小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还将食指竖在双唇之上,提醒着她。
「没有啊。」厄本不熟练地撒谎着。
「还说没有?」常月徽老大不客气地用力拍了下厄本的背,「远远地就看到你站在这里,嘴里唸唸有辞着。」
「我在背课文啦。」厄本一边咳着一边说。儘管被从小打到大,早该习惯这种暴力的,但好朋友的力气也是随着年龄增长而与日俱增,她这单薄的身体当然无法承受。
常月徽挑挑眉没再说话。
早上看到厄本的笑容时,常月徽隐约觉得有些突兀。昨天还一副要死不活模样的人,今天竟变成阳光开朗的少年。如果不是捡到钱了,就应该是谈恋爱了。但她知道,这两件事理论上是无法影响厄本的心情半分的。
虽然有些担心好朋友,可是,看到厄本脸上的笑意时,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能让厄本心情好的事情不多,甚至该说几乎没有。站在好朋友的立场,只要她高兴,自己也许应该默默支持,不该有太多的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