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凉风吹落第一片枯黄的树叶,沾粘着被细雨打湿的泥土。一支皮鞋踏了上去,将单薄的经脉揉成粉碎。陵园里回响着两个人的脚步,合着軲轆碾过石板的声音,空旷而孤寂。
两隻黑伞,一高一低,错落的停在一座墓碑前面。雨水在冰冷的石面上匯成一条蜿蜒而下,滑过照片上男人英俊的脸。
女人将伞交给身边的男子,俯身从车里抱出穿着一身墨黑的婴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滴溜溜的看向四周,似是充满了好奇。
“怜,快叫爸爸……”
女子抱着孩子蹲下身子,让婴儿看着那照片上的人。
稚嫩的小手伸过去,刚抚上照片,就被那冰凉的触感冷得缩了回来,一头扎进女人的怀里。
“怜,那是你爸爸,快叫啊……”女人有点急了,转过孩子的脸,“在家里不是已经会说了么,快叫啊,叫给爸爸听啊……”
孩子说什么也不配合,一个劲的往女人怀里扎。女人咬着嘴唇,都快要哭出来了。
“怜,快叫啊,乖……”
旁边的男子看着女孩的嘴扁了扁,也快要哭出来了,忙走上前,宽慰她说:“孩子还小,不要逼迫她了吧。”
女人只好做罢,将裹着孩子的毯子拢了拢,抱着她站在墓前。
“梦……”
只不过唤出这一声,她已经泪流满面,心中有无数话想说给他听,在这一刻,也全乱了逻辑。
“怜已经一岁了……她会喊妈妈,也会喊爸爸了……她今天有点害羞,以后叫她喊给你听……童……在疗养院很好,医生说,她只是需要时间做心理治疗,会慢慢好起来的……梦,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你为我做了那么多……姐姐说,她会抽空飞过来看你……一切都是因为我……你们原本可以……都是我的错……”
女人终于哽咽得说不下去,男子将婴儿从她手里接过来放在婴儿车里,伸手把女人颤抖不已的肩膀搂在怀里,轻轻的抚着她的背。
“别哭了,若熙,别哭了,他不会想要看到你这样伤心……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没有谁错……要错,也是老天爷的错……不哭了……”
两道墨黑的身影依偎着站在那里良久。一台黑头车停了下来,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下来,远远的看着,任凭雨水将他昂贵的黑色风衣一片片打湿。
雨小了些,苏飞收起伞,把若熙大衣上的帽兜拉紧。一隻手搂着若熙,一手推着婴儿车,慢慢的往回走。
苏飞早就发现了站在高处的那道身影,他和那个男子对望一眼,便垂下了眼瞼。
若熙一直走到近前才泪眼朦胧的看到来人,站住脚步,一时踌躇不知该走过去,还是转头离开。
“回去吧。”若城又一次如此低声下气的求她。
但是若熙并不领情,回头看了看那孤单的墓碑,“不,我要留在这里……梦……他很寂寞……”
“如果你一定要……我们可以带他一起走……”
“不要再打扰他了……让他静静的睡吧……”
“可是,这里并不是他的故乡,他也会想要回去吧……那里还有他的姐姐……”
若熙沉默。
“或许,他更喜欢这里……远离那些纷扰……”
“你就这么狠心让他无法魂归故里?”
若熙争不过他,索性转身离开。
也许若城是对的。葬在这异国他乡,她从未问过楚梦是不是愿意。也无处可问。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那个熟悉的城市,怎么面对自己的过去,怎么面对那个因为自己死去的男人,怎么面对面前这个自己一直以为已经死在自己枪下的男子。
所以她选择,逃避。
“你难道不想见见我们的孩子?”若城在她身后大声地问。
若熙一下子顿住脚步。胸口有滚滚巖浆在翻滚,在灼烧,在侵蚀着她的意志。
“他已经一岁多了,很健康,很可爱,会叫爸爸了。”
“你好好照顾他。”若熙没有转过身。
“回去吧,让他有个学习叫妈妈的机会。”
刚刚忍住的泪水,又决堤而出,若熙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打湿自己的脸颊。
身后的脚步声接近,她却挪不动步子,只是本能的紧紧攥着婴儿车的把手,仿佛要将它捏碎了。
申若城打开自己大衣的衣襟,把女人纤细颤抖的身体环抱进去。若熙感觉那无比熟悉的胸膛搂住自己,她听见心底的堤防彻底坍塌。
他拨开她的帽兜,冰冷的唇贴上她的后颈,感觉到她的身体在他的怀里战慄。
“我不会再伤害你了……不用再害怕我……过去的申若城已经死去……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爱你的男人,你儿子的父亲……回来吧,我们结婚……我会给你最华丽的婚礼……做我的妻子,好么……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看日出……我们还有一辈子……去学会幸福……”
若熙转过身体,雨水混着眼泪在她脸上滑落。
“可是,有那么多人为了我死去了……汪静轩……楚梦……背负着那么多人的性命和幸福,我们凭什么,凭什么拥有幸福……”
若城用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若熙……不是付出就会有回报……我们只能索取我们想要的,管不了那么多……就让我们活下去,让我们代替死去的人们获得幸福……一切的罪过我一个人背……若熙,不要想那么多……”
“可是……”
他的唇寻上她的,将她的挣扎吞进自己的身体。
妖艷的花朵在绝望的土地上扎根,在人类不可控制的慾望之上,怒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