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蓝染连夜将白哉送去医院之后,他吩咐千叔尽可能掩人耳目地收拾了白哉的房间。那时候志波家聚集了数百人,任何一点紕漏都足以让这个荣耀世家身败名裂。等他疲惫不堪地踏着晨光回到椿院的时候,还有半夜就被惊醒的长老们等着他的解释。
他花了几年的时间来观察选定的继任者,本该是“理性、冷静并且坚韧”的少年,现在才暴露出他偏激,暴躁并且不顾一切的真实个性。蓝染根本寻找不到一个解释平素从容不迫,镇定可靠的年轻人忽然间自杀的合理理由,何况他的弟弟,哪怕对兄长根本没有他的哥哥所期盼的心思,也绝对不可能轻易被糊弄过去。
按照医生对蓝染说的情况来看,哪怕手术成功,白哉也需要在重症室观察一周才能确认。就算一切顺利,恢復成一个生龙活虎的朽木白哉起码需要一个月。
这时间太漫长了。
蓝染还记得这对兄弟还年幼的时候,哥哥不过是出门旅行了还没有一个礼拜的时间,他的弟弟就已经快要掀翻了屋顶。并非不是他不愿意为了那个连命都可以不要,只想要保护弟弟安好的兄长说一句话,而是因为长老们势必不会同意纵容任何不稳定因素。
长老们决定仍然要让志波一护当祭品,很大的程度是因为朽木白哉此刻生死不知。倘若他就这么死去了,被关在椿院里的一护所能得到的外界讯息毕竟有限,他们还有可以操作的空间,可以把这件事完美地遮掩过去。就算朽木白哉最终救活了,他们手里拿捏着一护,还能够逼迫白哉忍气吞声,为他们保守秘密。
反之,如果他们另外选择了别的祭品,志波一护有太多的自由去调查蛛丝马跡,那么志波家的秘密只怕很难瞒住。
选择月岛则是因为月岛本身就是个基佬,而且他看上了一护。即便他的母亲在家族中很能说得上话,非常不满意自己的儿子即将面临的处境,可长老们允诺了未来的一番光鲜美好的发展前景,他势利的母亲也就妥协了。
新春祭典一开始,他们就堂而皇之将一护关在了椿院里,找寻了各种手段让一护没有功夫去思索哥哥的异常消失。因为事发当时白哉正在收拾东西,时间不足无法清洗所有的血跡,千叔只能连着他的屋子整个一块搬空了。如此一来营造出了“有准备的离开”的氛围,暂时才安抚了一护的疑心。
但蓝染并不满意这个结果,在他看来月岛虽然同样喜欢志波一护,但志波一护只怕下辈子都不会对这个表哥產生什么性方面的兴趣,所以他最初的“一对彼此相爱的兄弟”的设想在这对形同怨偶的兄弟身上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那段时日他往医院跑得很勤,指望着这个睡美人能早日清醒。
不过不知道究竟是蓝染的期盼成真了,还是因为弟弟即将面临的命运冥冥之中牵引着白哉,他的术后恢復情况超乎意料的好,约摸在第二个礼拜出头的时候,他就已经彻底苏醒了。蓝染这一回不再带着充满了压迫力的冷嘲热讽前去看顾他,而是为了争取白哉的认可摆出了一副知心哥哥的姿态。
“你喜欢他已经无可逃避,自杀于事无补,”蓝染摆出一副前辈的姿态,苦口婆心地教育他,“你才是这世上唯一看重你弟弟的人,你有想过你若是不在了,谁来保护一护君?”
显而易见,白哉发现弟弟被迫跟月岛完成祭品仪式是他更加不能接受的结局,蓝染这一回的劝说很容易就收到了成效。虽然朽木白哉仍然将强迫弟弟看作为十恶不赦的罪过,但他一旦做下了第一次,便不可能回头。
这五年来,蓝染与眾位长老们始终保守着当年的秘密,一方面是因为白哉本人希望隐瞒住自己的心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希望能让这个本来就够让人头痛的新任家主能老实点。假如一护知道他的哥哥差点就被逼死了,蓝染简直无法想像这个小家主会闹出什么事端来。
但时至今日,一护即将退役,整整五年的颠鸞倒凤都没能改变志波一护的心意,蓝染当年的计画彻底宣告失败。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理由,便非常痛快地把一切前因后果全盘托出。虽然他的计画在一护跟白哉身上没能实现,但白哉却很支持将这个计画继续延续到下一任祭品的身上。
毕竟下一任祭品的稳定程度,会直接影响到上一代祭品未来的生活。上任家主作为一个贴切的例子,就展示了当他没有选择一对好继任的时候,每次一护作妖闹腾,他都得风雨无阻赶回本家处理后事。为了弟弟着想,相比起一护的消极怠工,迅速全盘接受长老们的想法,白哉在选择继任的问题上要主动得多了。
或许因为感同身受,他很快便觉察到那对双胞胎里头的弟弟对哥哥有着超乎寻常的关注。有意识地几番接触之后,白哉得到了这个弟弟确实暗恋着他一体同胞的兄长的结论。原本按照蓝染的意思,白哉应当等到新春祭典的时候,把这对双胞胎接到了椿院里之后再进行接触,说服弟弟与他们合作,而他们则会想尽办法协助弟弟追求到他的兄长。
可白哉却在长老们刚敲定了祭品人选的时刻就行动了,长老们对他的自作主张非常不满意,这才迅速找到蓝染抱怨一通。这么不听话,又完全摸不准在想什么的继任真是太让人头痛了,蓝染一番回顾这五年来这对兄弟惹出的麻烦,心头也是五味陈杂。
除了开始时一护还一脸震惊与难以置信,连续追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之外,之后他便始终维持着一副仿佛完全听不进去,灵魂已经出窍的呆滞神色僵坐在当地。蓝染方才讲述到他跟白哉的“合谋”,在他自己看来算得上是整件事里最为重要的段落时,小家主就已经扔下他转身出去了。
没有了听眾,蓝染也只好辛苦地又把已经到了嘴边上的话憋回去。
最后的这一个月,希望这对兄弟最起码不要再弄出什么出人命的事情来就好了,他暗自祈祷着。
大雪一直下到了傍晚时分,白哉带着一身寒意回到椿院的时候,远远地便看见一护房里亮着的灯。他在廊下收了伞,正在台阶上磕着雪,就听见弟弟“咚咚咚”快步走来的足音。
白哉头还没抬起来,视线所及就是一护只穿着足袋的双脚。
“外头这么冷,您怎能…”
他话还没讲完,一护就已经跳下了台阶,整个人都扑到了他的怀里。
白哉一时间呆住了,连后面要说的话都全部被弟弟这一撞忘到了九霄云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拋下了手里的伞,后退半步稳稳将弟弟抱在了怀里。当他们兄弟二人还年少的时候,一护还时常会等在门边上,在他回来的时候跑出来迎接。可一护已经不再是那个粘着他不放的孩子,如今抱在怀里的身躯也并不比他矮上多少,可在这短暂的一瞬间里,白哉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怀中的温度太令人怀念,他沉浸在那不会再度光临的过往中静默了许久,才终于捡起了没说完的话。
“您怎能连鞋都不穿就出门。”
要是一护还是那个总是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孩子,白哉大概单手就能提着不听话的弟弟回屋,盯着他把鞋子穿好。然而现在白哉试图从自己身上扒下一护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弟弟手劲也不小。虽然最终他还是成功带着只穿着中衣的家主回到了开着暖气的屋子里,但整个过程里一护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简直就像是个连体婴儿似的。
白哉明显地感觉到了怪异,他弟弟就算是以前也从没有这样一直紧紧盯着他看,好像稍微一错开眼,他就会凭空消失似的。
“你刚才都去哪了?”
弟弟摆出了兴师问罪的态度,皱着眉头问他,“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白哉整个下午都在洗脑下任祭品,这种大实话他是说不出口的。此刻的他压根就不知道计画已经洩露,自己最大的秘密也已经被蓝染出卖,只能含糊其事地回答道:“在准备新春祭典。一护大人找我有什么事吗?”
一护一时间语塞,他视线游走了片刻,又返回来望向哥哥平和寧静的双眼。
一护很害怕。
从知道原来自己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白哉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害怕。那天晚上哥哥就在他的隔壁房间,然而他却什么也没有听见,就连他的哥哥正躺在血泊里即将断绝呼吸的事情都不知道。
假如他的哥哥没有醒来。
自己会不会终老一生,都不知道这一点?
被困在椿院里,被迫要求与月岛完成义务,绝望地等待着兄长有一天会回来拯救自己,彻底错过最佳调查的时间。然后怀抱着被拋弃,被背叛,被遗忘的愤怒憎恨他早已不在的兄长一辈子?
一护光是想到自己在这五年里,有多少次想过“要是哥哥不要回来就好了”这句话,就觉得遍体生寒。他始终责怪哥哥竟然跟蓝染合作,合力将自己推上了绝路。把自己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对其他的一切不管不顾,所以他甚至直到今日,才终于知道了这件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早已知道的事情。
整个下午一护都在椿院里打着转,焦急不安地等待着兄长的出现。他就像是怀里揣着一隻马上要跳出来的兔子,只有活生生的哥哥才能让那只兔子安稳下来。一护从没这样觉得时间过得缓慢,每一分一秒都让他煎熬地要疯狂。他甚至跑到了椿院的门口,伸长了脖子往外看,反反復复到纹身都要怀疑他想要背弃契约,灼烧一下警示他了。
现在哥哥终于回来了。
一护几乎是贪婪地用自己的视线跟双手感受着哥哥的生命力。哥哥胸腔里的心脏还在跳动,他的身体这样温热,他的模样也没有永远停滞在五年前,而是褪去了青涩,成长为了一个更加内敛成熟的男人。
哥哥喜欢他。
这是最让一护觉得不可思议的一点,哪怕是在现在,他与兄长那双漆黑清澈的双眼对视的时候,他也觉得难以相信。之前隐隐约约感觉到的哥哥的心上人,原来就是自己吗?
大概是因为对于“哥哥原来喜欢的人是我”这一点毫无实感,一护直到此刻才恍然间想起来这件事。他的哥哥看着他的眼光仍然和以往一样,柔和得像是清晨笼罩着树林的薄雾,一护从里面感觉不到任何“狂热”或者是“独佔”的欲望。在一护看来,这根本就不是恋爱的人看着心上人的表情。
一护本来是有许多话要对兄长说的。
就算你再喜欢一个人,也不该为了让这个人能过的更好,轻易地拋弃自己的性命。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存在,任何人都不值得你这样犯傻。
一护其实是很生气的,哪怕哥哥是为了他,也不该这样做。可一护自己也曾经无数次兴起了轻生的念头,因为太过绝望,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看不到光明,对自己的无能为力感觉到厌恶——假如不是因为兄长,或许他也早就轻易地拋弃了自己的性命。
人毕竟就是这样脆弱,无法独自一人活下去的生物。哪怕是他的哥哥——那个始终这样可靠,能干又冷静的哥哥,也同样还是有极为脆弱的地方。
哪怕他的哥哥现在看起来仍旧与爸爸离开的时候一样,有着超乎年纪的镇定与成熟。那时年幼的一护尚且不能成为哥哥的支撑,所以哥哥只能背负着两个人的脆弱前行。可是五年前的时候,一护都已经十五岁了。
同样年纪的哥哥已经能为他遮风挡雨了,可十五岁的他却无知无觉,不知道哥哥已经走到了绝境,绝望却无人支持,只能在万般无奈之下选择了死路。假如时间能够倒流,一护渴望自己能够留意到那时兄长动盪不安的心情,也支撑起兄长的天空。
这些话堵在一护的心里,来回徘徊了一整个下午。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也就要把这些话说出口。可当他回想起这一切的伴随条件是“哥哥喜欢的人是我”的时候,一护反而无法直视兄长坦荡的眼神了。
假如蓝染并没有骗他,而且在这种问题上一护也看不出蓝染信口胡说有什么好处,那么就只能是兄长一直在隐藏自己的心思了。
人生中仅有的一次恋爱,都还是对方先告白自己才随波逐流的一护,实在无法主动对有意隐瞒自己的心意的兄长开口说:“听说你喜欢我对吗?”
哪怕他当真能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出这句话,此刻尚且觉得这件事很是荒谬的一护,压根就没有考虑过对这份心意是“接受”还是“拒绝”。若是兄长这样努力地要瞒住他,一护也办不到将那些分明是兄长心口上的伤痕翻开来暴露在两人跟前。
总而言之,非要深究一番的话,喜欢上自己的哥哥除了一声不吭地扛下志波家给予的诸多压力,独自用赴死来作为抗议手段之外,并没有别的值得一提的过失。反而是一护本身,在过去的人生里犯下了许多难以弥补的过错,让他稍微想象一下后果都觉得不寒而慄。
一护的沉默虽然异常地久,但在他决定也假装对那件事不知情之后,还是露出了一个惯常的笑容,对哥哥说:“我等你回来吃晚饭呢,整理了一天椿院,都快要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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