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转身面向江听风,拿着满手的战利品,激动得像个小孩,“走吧听风哥哥,咱们找个地方坐下开吃!”
江听风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两人找了个空位坐下,江听风把东西一样一样打开摆在她面前,沉明月眼里放光,鬼知道她有多想念这些食物。
她开开心心吃起来,戳起一个章鱼小丸子往嘴里放,刚入口,很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对江听风道:“真好吃!”
沉明月从来都是个小吃货,对食物有小仓鼠属性,小时候喜欢藏零食,有时候吃东西也很像一只拼命往嘴巴里塞食物的小仓鼠,三个小丸子塞进嘴巴里,腮帮子有些鼓鼓的,瞧着十分可爱。
“明月,慢点吃,吃完不够我再给你买。”江听风哄小孩儿一样哄她放慢速度。
她一旦认真吃起东西,是会令对面的人都瞬间拥有食欲的程度,江听风竟也难得想再次尝一尝这章鱼小丸子的滋味。
她不在这些年,江听风从没独自碰过这些东西。
下一秒,沉明月插起一个塞到他嘴边,“听风哥哥,吃呀,张嘴,啊……”
和第一次一样,她喂给他,不管不顾非要他尝一尝。
而江听风看她期待的眼神,不由自主就张了嘴,把章鱼小丸子含入了嘴里。
这一次也是一样,他张口,含入,然后慢慢品尝。
很多时候江听风在想,不管沉明月给他喂什么他都会张口的,哪怕沉明月递过来的是毒药,他也会吞得甘之如饴。
“好不好吃?”沉明月问。
“嗯。”江听风咀嚼,定定瞧着她,根本心不在焉,心思没放在口中食物的品尝上,“好吃。”
沉明月没察觉,只满意地一笑,“是吧,我最爱吃章鱼小丸子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真是个小吃货。”江听风浅笑着评价一句。
吃饱喝足,沉明月捂着鼓胀的小腹叹气,每次忘乎所以吃完东西,她就陷入沉思与懊悔,“怎么又吃多啦?唉,听风哥哥,你也不知道阻止着我点儿。”
她责怪,江听风却在笑,“你吃的一点儿都不多,明月,你现在太瘦了,该多吃点儿。”
沉明月自己捏捏肚子上的小肉肉,觉得江听风是在唬她。
不过她确实比六年前瘦了不少,顾司越喜欢白幼瘦的类型,自从她从顾司越的言行中意识到这一点,便总在刻意减肥。
有段时间她节食严重,后来都晕倒进了医院,甚至那时候饿出来的胃病,到现在还没完全好透,很多不注意养护的时候,还会隐隐作痛。
想到这里,沉明月有些后怕,刚才冷的热的辣的甜的一块儿大杂烩下了肚,待会儿不会胃痛吧?
她面色凝重起来,江听风注意到了。
“怎么了?”他问。
沉明月挤出笑容,“没事,没事,听风哥哥,我吃饱了,咱们走吧。”
他们两个人坐在那里,是十分显眼的,沉明月模样长得足够漂亮,江听风相貌也足够耀眼,但人们最先注意到的,是他坐着的轮椅。
“残废也能找着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咱们怎么还光着啊?哈哈哈。”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嬉笑,江听风的身子突然僵硬了,耳边响起当年那些不堪入耳的,如同今日入耳的这些一模一样带有侮辱性的话语。
初高中时候,沉明月是公认的校花,那些年她追求者众多,可她身边却总带着个沉默寡言的残废,碍了不少人的事。
那些恶毒的窃窃私语变得越发肆无忌惮,直到那群人有一次趁他落单时将他连人带轮椅推到了小树林。
江听风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你们想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让你这个死残废长点记性,离沉明月远一点!”
江听风冷着眸子看着他们,下一秒,他脸上挨了一拳,他啐出血来,眼底依旧透着冷劲儿,甚至能看出不屑。
那群人被激怒了。
他被他们用绳子连同轮椅绑在一棵树上,他们把他从来不肯示于人前的残腿暴露在无数的镜头前,他们嘲笑,他们戏谑,他们指着他的残腿发出恶心的“吁”声,烈日下,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和嘲笑整整持续了一整个下午,从那之后便如同梦魇般折磨了他很多很多年。
“死残废,整天缠着沉明月,你也不看看自己的那条腿,你配得上她吗?”
“美女配野兽?哈哈哈,简直异想天开,你个残废凭什么?你别糟蹋美女了!”
“太恶心了,沉明月看过你这条丑陋的残肢吗?她看到以后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呕出来?”
“江听风,你知道自己这条腿多恐怖吗?”
“你以后可千万别露出你的残腿来,这不得把人恶心死吗?”
“沉明月一定没有见过吧?见过还能和他待一块?看到他就能恶心得吐出来了吧?”
“哈哈哈,那可不?”
江听风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挣扎的了,他只记得自己逐渐丧失理智,疯了一样地怒吼,“她不会!她不会!她……不会。”
可他们的嘲笑声却在他崩溃之际越发激烈,直到江听风的声音渐弱。
他甚至到了抛弃尊严求他们的地步:“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我求你们,别说了……”
江听风很久没有哭过,自从他父母死后,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但那一天他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无法承受的痛苦,他内心最后的防线正在被暴力击溃,他感到濒死的绝望,他哭了,他的眼泪混杂着嘶吼,无形的手将他整个人都撕碎。
那一天很混乱,江听风目眦欲裂,他想杀了他们,他想立刻堵上他们的嘴,让他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萌发了最邪恶的念头。
可他只感觉到无力,内心的恨意滔天,而自己却身陷囹圄,拖着这幅残缺的身子,被绑在树上,竟无一丝反手之力。
“看看你,江听风,认清你自己,沉明月那么完美的人,怎么能喜欢你这样的残废呢?知道你是她的什么吗?光是待在她身边,你就是她的累赘,是她完美的人生中唯一的不完美,你喜欢她都是一种亵渎懂吗?还想让她喜欢上你,你简直是在做梦!”
对,他是个残废,是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残废。
他凭什么奢望沉明月能喜欢他?他又凭什么去喜欢沉明月?
他凭什么……
精神上的折磨和身体挣扎脱力的绝望,令他再也无法承受。
直到他昏厥过去,那群人才洋洋自得关了录像,只给他解开了绳子,便把他丢在了原地,直到深夜,天不知在何时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恍惚中,有一束光照了过来,他挣扎着睁开双眼,视线模糊,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谁,然后他听到了沉明月担忧的哭腔。
他眼神闪躲,不敢看她,第一件事,是慌张匆忙地遮盖自己的残腿,疯了一样。
他不确定沉明月有没有看到他的残腿,他奋力遮掩,随后抓住沉明月的肩膀,红着眼睛绝望地问她:“你看到了没有?你看到了吗?你没有看到对不对?你告诉我……你没有看到,你告诉我,你没有!”
他用力的晃动沉明月,期盼沉明月给出答案,他绝不能让沉明月看到,沉明月会恶心他的,沉明月会害怕他的,沉明月会厌弃他的。
不可以看到……
绝对……不可以。
然后他终于看到沉明月哭了,他看到沉明月颤抖着双睫,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他听到她说:“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听风哥哥,我没有看到。”
听到沉明月的回答,江听风才突然间松懈下来,他神情恍惚,低下头哭笑,他呢喃:“那就好……没看到就好……明月,你没看到就好。”
他没再抬头,也没看到沉明月当时是何种表情,他不敢看。
那天晚上他因为精神状态太差而住进了医院,第二天一早,他收到了那几个人录下的视频,威胁他当天的事如果他敢对沉明月说一个字,那些视频就会出现在沉明月的手机里,他不想被沉明月看到的残腿,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沉明月面前。
手机在他手里,几乎要被捏得稀碎,他奋力掷了出去,“嘭”一声,手机在墙上砸得四分五裂。
后来沉明月询问过他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闭口不言,沉家人想要处理此事,也因为他的沉默而无可奈何。
而那些人,在不久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学校劝退了,只有江听风知道,那些人都是活该。
他不过是使了点小计谋而已,那些蠢货就一个个往他设好的陷阱里跳了下去,一个头脑简单的因为他的三言两语挑拨便与同学互殴捅伤同学进了少管所,一个整天欺凌他人的小混混因为攀比游戏氪金偷家里的钱被赌徒父亲打断了腿,还有一个当时冷眼旁观的优等生,在一次辅助那群狐朋狗友作弊被举报后,父母被请学校便恨铁不成钢当众辱骂,最后精神出现问题,成绩一落千丈后转学了,还有……一个个,真是可笑。
人性的弱点,一旦被人利用,就变成了得心应手的工具。
“你说什么呢!嘴巴放干净点!”
沉明月的声音一下子将江听风拉回现实,他阴鸷的双眼突然回归澄明,阴暗的抵御状态瞬间消散。
身前的沉明月已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怒视着他身后。
他随之转身,冷眼看过去,沉明月已经冲在了他身前,朝那两男人愤怒地再次责骂了起来。
“以后你们出门最好是别带上那张嘴,简直臭得熏死人!”
“唉?你!”其中一人骂骂咧咧,另一个自知指指点点他人理亏,忙拉着同伴离开想要息事宁人。
眼见人要走,沉明月直接冲了上去,挡住那两人去路,“跑什么?!恶心了人就想走?给我哥哥道歉!”
那两人面面相觑,虽然自知理亏,却显然不愿意道歉的样子。
沉明月可不轻易饶了他们,此时周围围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对话间,旁人也知晓了缘由,多数是指责那两个人口无遮拦的。
渐渐那两人低下了头,匆匆道了歉就跑了。
沉明月这时才松了口气般看向江听风,然后在他身前蹲下来,眼里只有他,笑着,“听风哥哥,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那些人一点都不值得你在意。”
那么多年,每次出门,频频投来的目光,江听风早已经习惯了,虽然内心不适,但他已经能够克制情绪,虽至深夜总会被梦魇困扰,但不至于将脆弱轻易表露人前。
他当年怕沉明月害怕他,亦怕那些异样的眼光波及到沉明月身上,不敢耽搁她,现在,再次面对着沉明月,他忽然意识到,原来一切只是他想多,沉明月从来不在意那些,也不在意他的腿,她在意的只有眼前的人,只可惜他明白的太晚了。
当年沉明月一次又一次推着他接触陌生人,陪着他帮助他重新拾得与他人交流的勇气,那样坚定的陪伴,从来未受过任何异样眼光和言语的侵扰。
江听风将余光也聚焦到沉明月身上,身处人群中的不安和焦虑在这一刻彻底瓦解,他眼里只剩下她眼角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