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走到陈平和家楼下。
「你有一阵子没回家了吧?基本上你算是搬进我家了!」两人彼此一笑。
「回家时有见到你爸吗?」孟翔关怀地问。
陈平和摇摇头,「几乎没有,就算见到了,他也是在睡觉。」
「无论如何,他都是你爸爸...」陈平和打断孟翔,「这样的老爸我寧可不要。」
「藉着这次机会和他说说话吧,爸爸一定都是以儿子为荣的。」
表情很是勉强,陈平和似乎想逃避孟翔的劝说,「恩,尽量。」
「态度要好点啊,拿出你可爱的一面。明天见!」孟翔拍拍陈平和的肩。
孟翔转身离开后,陈平和像失了神一样站在家门外。
思考后,陈平和还是不知道要如何开口,眉头渐渐皱起,
他叹一口气,拿钥匙开啟锈蚀的铁门,脚步沉重地走上楼。
一开啟家门,熟悉刺鼻的酒味排山倒海而来,
地上凌乱的酒瓶让陈平和回想起自己原本的生活。
陈平和掐了掐手指,才发现原来已经将近两周没回家了。
在孟翔家的日子、和孟家人的相处,让陈平和几乎遗忘了原生家庭。
他进房里拿了两个大黑垃圾袋,弯下腰开始昔日里例行的工作,
一袋装玻璃瓶,另一则装可回收的铁铝罐。
「这么多铝罐,能换一个便当了吧...」陈平和碎念。
收拾完地面,陈平和顺手拖了地、整里厨房、刷浴厕,能整理的基本都整了。
劳动后陈平和饿了,他打开老旧的小冰箱,里面只剩两个吃剩的便当。
陈平和拿出来检察一下,都已经发酸了,只能丢垃圾桶。
另外还有一颗被冰到脱水、皱巴巴的橘子,陈平和碰都不想碰。
既然如此,只能到外面吃了。
陈平和走回房内的衣橱前,拉开最下层橱柜,取出陈烽烈的帐簿。
从小学五、六年级开始,陈烽烈就让陈平和打理自己,
就连生活费都让儿子自己取用,基本上就是放养的状态。
原本就节省的陈平和一天餐食不会超过一百,
早餐买二十块的三明治配十元豆浆,中午吃营养午餐也不超过四十,
班上吃剩的还能包回家连晚餐一起解决。
自从开始健身后,陈平和的好朋友就是白鸡蛋,菜市场一颗蛋卖三元,
就算一餐吃十颗水煮蛋也才三十块,蛋白质也足够了。
陈平和拿着帐簿里的金融卡,到邮局提款机领了三千元生活费,
实际上陈平和现在花不到什么伙食费,早晚餐都在孟翔家解决了。
但不拿白不拿,陈平和选了一间麵摊简单打发肚子。
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之后越下越大。
陈平和加快脚步跑回家。到家时还不到晚上九点,
他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奖状和奖牌,
心里筹画着要如何跟爸爸开口,明天好向孟翔交差。
平时都半夜才回家的陈烽烈,今天竟然九点多就回来了,
大概是因为下雨,酒友们提早散场。
听到开门的声响,陈平和走出房门,主动打了招呼,「爸。」
陈烽烈醉醺醺地望着自己儿子,东倒西歪地走到沙发坐下。
手里拿着奖状与奖牌,陈平和走到父亲面前,还没开口就先被陈烽烈抢话。
「你还知道要回家啊?」陈烽烈质问。
「你知道我没回家?」
陈烽烈提高声量,「我当然知道!你说!这么多天都去那里鬼混了?」
「我去哪理你在乎吗?你自己到处鬼混,我就不能吗?」
已经分不清楚陈烽烈到底是发酒疯还是真的生气,「混帐!我真是他妈的白养你了,把你养这么大,你是怎么跟父亲说话的啊?」陈烽烈咆哮。
「你养我很了不起吗?给我这样的家庭和生活环境,你很伟大吗?你有做到一个父亲该做的事吗?」陈平和反击。
陈烽烈哑口无言,酒精夺走了他的思考能力。
找不到任何词汇,陈烽烈只能乱骂脏话,并把手中的酒瓶摔破在地。
恼怒的陈平和紧握双拳,他知道自己的忍耐快到了极限。
「我怎么会有你这种父亲?我的人生里不需要你!」
陈平和将奖牌、奖状都丢在地上,随后夺门而出。
眼神呆滞的陈烽烈不发一语,直到听见陈平和推开一楼铁门的声响才回神。
陈烽烈起身跑到窗边,看着陈平和跑入雨中,想开口叫住儿子,话却没能出口。
悲愤涌上心头,陈烽烈虽气儿子的态度,却更是气自己。
看见陈平和发脾气的样子,简直重现了陈烽烈年少气盛的模样。
他回想方才从儿子口中说出的话,虽很伤人,陈烽烈却不得不认同。
回顾这一生,他知道自己很失败、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
陈烽烈热泪盈眶,他缓缓地走回沙发,即便踩到碎玻璃也面不改色。
「儿子...对不起...」
陈烽烈发觉自己真的很过分,完全忽视了儿子,没有陪伴陈平和,
也没给孩子关怀、鼓励,甚至连说上一句话的基本互动都屈指可数。
陈平和上了国中后,父子俩确实是各过各的。
最初陈烽烈会发觉陈平和不在家,只是因为家里太乱了,没人整理,
这时陈烽烈才开始找人,而不是出于对儿子的关心或留意。
酒水蔓延开来,沾湿了被陈平和丢在地上的奖状。
陈烽烈赶紧将奖状拾起,试图用衣袖吸乾被沾湿的部分。
仔细阅读了奖状上的贺词,泪水终于从陈烽烈眼眶落下。
离家出走的陈平和很自然地来到孟翔家门口,但他却没勇气去敲门,
或许是不想让孟家人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愿让他们担心。
在雨中望着孟家,心里五味杂陈,
对陈平和来说孟家是一切的寄託,此刻却又觉得他们好遥远。
当人沮丧、难过时,总习惯推开身边的人,
将自己关在孤独里,独自舔拭伤口。
虽然心底期盼有人能闯进这幽暗的心灵世界、伸出关怀的手,
但这份悲伤就如同无形的枷锁,剥夺求救的本能、吞噬心中残馀的希望。
看着孟翔亮着灯的房间,让陈平和感受到世间一丝温情,
他多想躲进孟翔怀里,忘却这所有的悲痛与烦恼。
然而陈平和不愿孟翔看到自己现在狼狈的模样,
他自觉一无所有,凭什么去搅和孟翔的人生呢?
孟翔拥有一切陈平和所梦寐以求的,想到这里,
陈平和把自己定义成多馀的存在,他祈愿自己从未出生。
被黑暗蒙蔽双眼,陈平和像是游走在悬崖边,随时可能坠落深渊幽谷中。
大雨浸湿衣裳、寒意彻骨,陈平和转身离开。
这时一辆熟悉的汽车与陈平和擦身而过,驾驶倒车回去。
车窗摇下,原来是为跑业务而加班的孟爸回家了。
「平和,怎么在外面淋雨?快上车!回家!」
从孟爸口中说出的回家两个字,深深打动陈平和的心。
孟爸的语气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就如同陈平和本是属于孟家的。
默默开啟车门,陈平和上了后座。
孟爸从照后镜看着陈平和,「你这个孩子,在想什么呢?感冒怎么办?」
回到家,孟爸呼唤孟妈,「妈妈,泡杯热茶给平和。」
正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的孟妈离座一探究竟,「这是怎么了?平和淋雨了?」
「我没事的阿姨,不用忙。」
孟爸从浴室拿了大浴巾出来,「没事也要赶紧擦乾,不然就有事了!来坐下。」
「对!对!先喝杯热茶暖暖身,然后快去洗个热水澡!」孟妈小跑步进厨房。
没过一会,孟妈端出一杯热薑茶,「平和,快喝下去。」
忙着帮陈平和擦乾头发的孟爸停下手,将浴巾披在陈平和湿冷的肩上。
「喝完快去洗澡,湿衣服赶紧脱掉!冲热一点!」孟爸拍拍陈平和肩膀。
孟妈握起陈平和的手,贴近他耳边,「你还好吗平和?」
陈平和嘴角微微勾起,礼貌性地点点头,「我还好,谢谢。」
「如果你需要聊心,我们都在。」孟妈慈祥地微笑。
「恩。」陈平和隐藏不住愁容。
轻抚陈平和的脸庞,「乖孩子,事情总会过去的。」孟妈语气温柔却坚定。
感受到母性的光辉,泪水从陈平和眼尾滑落。
眼眶满盈着热泪,孟妈脸上全是不捨。
她起身环抱陈平和,陈平和侧脸紧贴孟妈腹上。
感受到后背的轻柔抚慰,陈平和闭起双眼,享受着母爱的呵护。
这或许是他初次深刻地体会母亲的关爱与温暖。
虽然嘴上没说什么话,陈平和心中却是满满的感谢与温情。
走进浴室,陈平和转开热水,从头到脚,身子渐渐暖活起来。
身体舒服了,心情也好受一些。
刚才孟爸孟妈给的心灵鸡汤也发挥作用,陈平和在淋浴中暖暖一笑。
洗完澡,陈平和意识到自己忘记先去孟翔房间拿衣服。
幸好孟翔的浴袍还掛在浴室里,陈平和套上时,彷彿感受到孟翔的温度。
一开浴厕的门,就看见孟翔拿着换洗衣物,侧身靠在浴室外的墙面上。
「怎么啦?你还好吗?」
直接走到孟翔面前,将他抱入怀中,「见到你就都好了。」
孟翔拍拍陈平和的背,「没事了,有我在。」
两人回到房中,「要聊聊吗?」孟翔关心。
「之后再说吧,现在没心情。」陈平和坐上床。
「恩,别多想了,等你想说再说。」
「你能多抱我一下吗?」
孟翔走到床边,抱住陈平和的头,轻抚着后脑勺。
「孟翔,不要离开我。」语气几乎哽咽。
「我永远都在。」
深夜两人躺在床上,平时习惯平躺睡姿的陈平和,今夜却像个婴儿,侧卧着入睡。
失眠的孟翔望着陈平和熟睡的脸蛋,他为不知为何自己如此掛心,
彻夜难眠地思虑着,想为陈平和分担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