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春回把漫画书放好后下楼,没在院子里看见顾淙也的人影。
正将院子里的水往外头扫的叁奶奶说,顾淙也出去帮忙摘菜去了。
顾春回在原地站着没动。
叁奶奶抬头看了眼天色,“瞧着又是要下雨呢。”
她手里握着的扫把在地面发出呲啦的声响,笑着对顾春回说,“妹妹啊,带把伞去看看你哥哥吧,万一一会儿下雨淋湿了,可就得感冒了。”
顾春回站那儿没动,“他自己出门怎么不带伞,还让别人去送,他可真是个少爷。”
叁奶奶笑眯眯地当和事佬,“就算他是个少爷不也担心妹妹跑这儿来了嘛,亲兄妹哪有什么隔夜仇,天大误会说开不就好了,再说,那天你做活儿累了,不也是你哥哥背你回来的吗?”
提起这个,顾春回就没话说了,拎着把黑伞出了门。
望北村地广人稀,之前出门看见的都是跟叁奶奶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家,这次大雨过后,意外碰见两个看着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生也往地里走,嘴里嚼着口香糖,刚出家门口就直接吐在了地上,正避着风在点烟。
这种事儿顾春回在学校也见得多,绥中虽然是升学率第一的市重点,但男厕所经常烟雾缭绕,每次从女厕出来在洗手池冲水,都能从镜子里看见男厕里靠在墙上点烟闲聊的男生。
烟味飘过来,顾春回被呛得咳了一声,那两人才注意到后头还有个人,转过头,视线就这么定在了顾春回身上。
女生长发松松垮垮地扎了个低马尾,身上随便套了件宽大的短袖和黑色短裤,细白的胳膊夹着把黑伞,然而那张脸却格外具有蛊惑性,柳叶眉、狐狸眼、鼻子小巧高挺,唇轻抿着,漂亮得让人有点儿挪不开眼。
两人正愣着。
顾春回已经走到他们面前,随口问了句,“能借根烟吗?”
穿着黑色短袖的黄毛率先反应过来,从裤兜里摸出烟盒,莫名恭敬地双手递给她,“可以可以可以,你拿。”
顾春回从里头抽出叁根,又找他们借了打火机,道了声谢就朝农田的方向去了。
在地里找到顾淙也的时候,他已经忙活完准备往回走了。
竹筐被他提在手上,顾春回从他手背暴起的青筋看出,这些东西估计是有些重量。
她在看顾淙也的时候,顾淙也也看见她了。
谁都没先说话,一个站在田埂上,一个站在菜地里,像是在无声拉扯。
这么静了好一会儿,顾春回从口袋里拿出刚顺来的烟和打火机。
顾淙也以为她要当他面抽烟,刚准备说些什么,就听顾春回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我们这么多年也没正经当过什么兄妹,你忽然跟我扯哥哥妹妹的兄妹情深,听起来挺虚幻,我想来想去,觉得,还不如我们先结拜。”
她避开水坑,走到顾淙也面前,一只手拿着叁根烟,另只手把打火机递给她,原本胳膊下夹着的黑伞就这么掉在了地上,谁也顾不上管。
顾春回催顾淙也,“点上,就跟电视里桃园叁结义那样,但这儿估计没桃树,就冲着这个白菜地随便拜拜吧,心诚则灵,先从结拜兄妹适应起,再慢慢当你说的什么正常兄妹。”
顾淙也理解了好一会儿,才跟上顾春回的脑回路,“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是这么理解的?”
“不然呢?”
顾春回满脸理直气壮,“那不然你要我怎么理解?亲兄妹什么意思你就能知道了?这些年我们都各管各的互不干涉,我没叫过你哥、你没喊过我妹,你说让我清楚什么是亲兄妹,那我不清楚,没个模版也没习惯过什么是哥哥,从一个肚子里钻出来的印象我没有,那就用结拜的方式深刻一下兄妹这两个字,有什么问题?”
她歪理邪说一大堆。
举着叁根烟的样子又格外认真。
但顾淙也无论怎么都不可能真的跟她在这儿对着白菜地搞什么桃园叁结义。
很蠢,他要脸。
顾春回已经自己点上烟了。
拽着顾淙也胳膊让他上来。
两人拉拉扯扯好一阵,最后顾淙也退了一步,他提了竹筐放在顾春回旁边,跟她打商量,“既然白菜地能代替桃树,它也能代替我。”
说完,又忍不住往远处看了眼,“现在没什么人,你要拜就搞快点,一会儿有人来了还以为你在搞什么封建迷信把你抓起来信不信?”
顾春回气得要踹他,“那我还不如在叁奶奶的猪圈里找一头猪代替你,顾淙也,你真的有病!”
她发现自己跟顾淙也能和平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
每回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反正两个人里总得气死一个。
结拜的事儿最后也没成,顾春回被烟呛得咳了半天,被顾淙也掐了烟,撕了片白菜叶包着放在口袋里,打算找到垃圾桶再丢。
两人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一半,顾春回忽然问顾淙也要不要吃玉米。
顾淙也还没反应过来,顾春回就从竹筐里拿了镰刀就往旁边玉米地去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从她拿着伞来找自己莫名其妙要结拜,到积极主动要求去割玉米,都透露着反常。
顾淙也昨晚睡前把手机调成摄影模式对着床的方向。
早上起床拿起来发现只录了十分钟不到就被人终止了。
他不清楚昨晚的自己是不是又去找顾春回了,如果是的话,那是做什么了,导致现在的顾春回像是在还债般卖命讨好他,总不能是夜里跑去给她绑了个亲密付或是答应帮她考试作弊吧?
顾淙也难得思考这些东西,自己都觉得离奇至极。
自来了望北村发现自己病了以来,很多东西都变得无法操控,这短短叁天过得比过去叁年还要精彩。
他现在一看见顾春回脑子里就自动播放陈奕迅那首兄妹,还只循环唱一句词:不能相爱的一对,亲爱像两兄妹。
这不有病么,跟在暗示什么似的,但顾淙也对顾春回别说是特殊感情了,兄妹之情都稀缺,最多也就是被别人施加在身上要照顾妹妹的责任,除此之外,就没更多了。
他想事情的时候,表情总显得严肃,唇线抿着,眼眸微敛。
身上干干净净的白色短袖上在地里沾了些泥点,花花绿绿的沙滩短裤穿他身上也不显得浮夸,倒显得整个人都阳光了起来,像是把农田都变成了夏威夷海边。
顾春回按照叁奶奶说的那样左手抓着玉米穗,右手拿着镰刀割断玉米秆,这并不难,两叁个放在脚边,她就有点儿心不在焉了,眼神不自觉地往顾淙也身上飘。
昨晚那么大雨,怎么就不见顾淙也生病呢?
他要是生病了,那不是可以作为陪护回绥北了啊?
顾淙也,怎么就不生病呢?
他是个铁人吗?
顾春回百思不得其解,眼神越发茫然。
右手惯性往下一个玉米上去,左手抓了个空都还没察觉。
镰刀擦过小腿,拉开了一道血痕,血瞬间往下淌。
这个瞬间顾春回想的是:这地里是有土地神还是怎么的?尽帮人心想事成呢?现在好了,她哥是个铁人没能生病,但她用实力证明了,哥是妹不是。
顾春回再次爬上了顾淙也的背。
这回是真的动弹不了,受伤的左边小腿还在往下流着血,血淋淋的,看着怪吓人。
心理上的恐慌压过了生理上的疼痛,这么短短一段路,顾春回问了顾淙也不下十次会不会截肢。
顾淙也回答了不下十次不至于。
顾春回还是不放心,她疼得声音打颤,还非要跟顾淙也打嘴仗,“你、你又不是医生,你怎么就知道不会?”
顾淙也背着人声音依旧四平八稳,“因为你伤口不深,没人被刀擦了一下要去截肢的。”
顾春回说,“那……万一割到我动脉了呢?”
“顾春回。”
这回顾淙也忍无可忍地喊住了她的名字,略带警告地对她说,“你要么选择闭嘴,要么回去好好读书。”
“你割到的估计不是腿也不是动脉,是你的脑子。”
背上的人听到这话,沉默了会儿。
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肩上,疼得直抽气,手指却在他胸口比了个一。
“先存档,等我好了,我再跟你算你骂我的账。”
孩子气的一句,把顾淙也给气笑了。
他没背着顾春回回去叁奶奶那儿,叁奶奶家没车,常备的药也就老人降血脂和一些感冒药。
这情况倒不如直接带着人找个诊所包扎。
往村口走时,碰见了顾春回在路口借烟的那两人。
他们也没意料到这么短时间再见到就是个伤残版的顾春回,也顾不上找顾春回要号码跟要烟了,瞧着挺不良少年,但心眼挺好地要领着他们往诊所去。
“这儿附近没有,得走出去往左转沿着大路一直走,平时我们要去都找便利店李叔蹭车去的,但你们运气不好,他今天开车进货去了。”
说着,又犹豫了会儿,跟顾淙也说,“这得走着去了,反正我跟华子也没事儿干,我们领你们去吧,你要背不动了,我们还能替你。”
趴在顾淙也背上的顾春回疼得听不进去话。
顾淙也按照他们指的方向脚步没停,双手稳稳地圈过顾春回的腿弯。
“不用。”
女孩子紧紧贴着他,淡淡的皂香像是将他包裹了起来。
哪怕是受了伤也不老实,跟只在转筒上停不下来的仓鼠似的,一会儿动动胳膊一会儿动动脑袋,估计是疼得受不了在分散注意力。
他拇指轻轻擦过她的小腿肚,声音温和,“我妹认人,只让我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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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春回:来吧,来结拜。
顾淙也(白天版):你什么病?
顾淙也(夜晚版):只要让我进屋,什么都好(咧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