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野蕾站在衣帽间里,被她无情挑惕过的私服们一件件地落到了地毯上,她距离崩溃只差一条顏色不合心意的腰带。
「呃,我通常不喜欢催任何女人打扮快一点。」
而让那烦人兼一切主因的经纪人进屋里等她同样是个雪上加霜的主意。他今天手里握了颗枣子,咬下第二口时望了眼錶,面部稍微扭曲。
「但是我不觉得我们能在二十分鐘内抵达要开三十分鐘车程的餐厅。蕾,这是很简单的数学。随便挑一件吧,然后上车。」
「就说我被前一个工作耽误了一点时间。」
迅速瞪了他一眼后终于开始套上丝质衬衫,丹野蕾本人也是极少数会有迟到的情事,但今日显然存在着一些例外的前提。
「或者随便什么都好——你是我的经纪人,应该最擅长的就是为我调整行程的这种烂事。」
她要去见乐于曼,这是一个即将到来且特别令人焦虑的事实。
生平第一次她们要面对面处在一起,没有藉口或错开眼神,这对狗仔队以及娱乐週刊而言肯定是一顿世纪饭局。所以,她可不能忍受自己的外在表现在镜头上有哪怕一点瑕疵。
即使为此要暂时放弃准时的原则也在所不辞。
「恕我直言,你疯了。」
麦氏一弯腰便避开了女人朝他扔过来的西装裤,低下头来边啃着枣子,边着手在手机萤幕上给对方的经纪人打一些他现在所能想到最好的理由。
——我们家女王现在很焦虑兼选择困难,应该会迟到。
算了吧。麦氏把后面一整行删掉重打,无奈地低笑了声。
——我建议乐小姐可以先开动,我们要是能在上甜点之前赶到就是一个奇蹟了。
「而你现在非常烦人。」
谢天谢地,丹野蕾在瞪着经纪人的同时终于在别上她的星坠样式耳环,那意味着换装时间到了终点。
「告诉我你至少整理了你的包。」
麦氏抓起车钥匙,时间紧逼着他到了必须亲自上阵当司机的程度。
丹野蕾将一头薑红色的长发放了下来,让它们自然而优雅的卷曲落在她的裸肩上,然后顺过右侧发丝到耳后,迅速在镜中瞟了一眼自己最后的打扮——俐落、完美、迷人且看起来随时能用化了淡烟燻妆的眼神杀人。没问题的。
「我有新欢了。」
那对酒红的唇瓣抿起一抹笑,耸耸肩示意着她正揹上肩的皮革马鞍包,上头以别緻的针绣字地写出了奢华品牌的logo,是週年纪念版。
「挺可爱的。」
男人将啃得乾净的枣子扔进角落的垃圾桶里,然后点点头快速地表示赞同。
「那么走吧,在我们得罪更多人之前。」
「你知道我根本不怕的,」
丹野蕾穿着高跟鞋经过门廊,快走进了电梯,皱了皱鼻子,假装被男人的话语所冒犯到。
「那可是乐于曼,我跟她是只有你死我活的处境。」
电梯下降,而麦氏也向下看了他家的影后一眼。
「幸好我已经习惯你每一天都变得更加没人性了。」
*
奇蹟是真的,他们算不上迟到太久,顶多过了零头几分鐘。这全都得感谢麦氏对他的演员所居住的城市瞭若指掌,在每一条他深信不会塞车的小路上狂奔。
「我看起来怎么样?」
丹野蕾摆出了她招牌的「谁都别给我挡在路上」脸色,在麦氏为她打开车门时尽可能优雅地下了车。她很快地扫了一眼餐厅四周,假装不经意问起的语尾却微微颤抖着。
「跟平常一样无懈可击?」
麦氏接过她的墨镜,一路贴着她的侧身护送她到义大利餐厅门口,理论上她们两方都尽力将消息隐瞒住了,但这些狗仔也总是有门路能探听到风声。
餐厅经理小跑步出来迎接两人,并用一百二十分的兴奋说道:「乐小姐已经在里头了。」
「你不一起来吗?」
这让丹野蕾的心跳开始狂乱起来,儘管表面上她还是维持得很好。望着稍微后退一步的麦氏,她挑眉问道。
「这是你们的约会,我既不姓丹也不姓乐。」
她的经纪人将舌头顶在上排牙齿后方笑了起来,看起来很得意,又随时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快进去吧,我会在附近的百货逛逛,结束了就打给我。」
「好吧。」
原本还有其他打算,但丹野蕾克制自己别表现得像是需要保姆一直陪着她。她一个人也可以的。丹野蕾送走了那离开的背影依然跩得像同志天菜的经纪人,深吸一口气后,转身回头面对紧张得搓手的餐厅经理。
「我们进去吧。」
她在那里。
她们的座位非常隐密,这对丹野蕾来说是一件好事,而且经理还安排了一名侍应守在她们的附近。乐于曼的背影非常好认,那头復古风格的棕金捲发在灯光下美得令人难以移开视线,在发尾处是极浅的冷金色,几近一抹白。
「乐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了。」
餐厅经理轻轻唤声,而女人看起来正在本子上写些什么的动作倏地停了下来。
装模作样。丹野蕾眉一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盯着对方端正地将笔记簿收好,抬起头来。
「丹小姐到了。」
当乐于曼回过头来,两人双目相交的瞬间,有那么一秒让丹野蕾忘了该如何呼吸。一股温暖在她的血液里流动,这是生平第一次窜起的陌生感觉,而她试着抵御。
她甚至为此准备过。前一夜里,她花上一段时间凝视着乐于曼今年的其中一张红毯照,想要在那双过份澄澈、又难以让人望进的眼眸面前酝酿好所有的自信,这会成为她在这场会面的优势。
丹野蕾还是失败了。
「你好。」
先开口的是乐于曼,她的笑眼微微弯了起来,左眼下有一颗很淡的泪痣。
丹野蕾并没有回上任何一个词儿,只是点头,尽可能保持仪态地在经理为她拉开的位子上坐下。
「先上酒。」
服务生上来为两人补满柠檬水的时候,她终于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乾哑,于是清了声,然后将指尖定在菜单本印着的海蓝色白酒瓶上。
乐于曼对此似乎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依旧保持那样得体的笑意,也点头致谢。她的心里有些想法在酝酿,关于眼前的女人打算玩什么把戏,而她又该如何应对。
服务生终于离开了,剩下两人的相对。
「丹小姐,我一直都很期待能跟你——」
再一次,乐于曼打破了沉默,在餐桌前稍微倾近身子,却没能将话语接完。
「这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不,她不打算跟女人玩「我们可以假装表面上很亲近但是一辈子不把话说开」的彆扭礼节。
丹野蕾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女人的假面奉承。
「採访时,我会说我们五年前就在卢导拍上一部电影时的私人晚宴见过面,一直都有保持联络。你可以说我们甚至上的是同一堂热瑜珈课,随便你。」
乐于曼显然花了点时间处理资讯。在丹野蕾举起水杯啜饮的同时,她皱紧了那对好看的柳眉,囁嚅着拼凑出了一句:「......什么?」
「你问『什么』?」
丹野蕾放下水杯时敲出了声,再次强调时表情失守,剩下了全然的不可置信。
「你刚刚没在听我说话吗?」
「不——」
金发女人的眼神一下子便慌乱了起来,让人不容易看明白这是不是在演戏。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乐于曼搔了搔脸颊,一綹捲发落在她乾净的指甲边缘,上头没有任何指甲油残留的痕跡。丹野蕾有些意外,她错过了为这场午宴极尽所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机会。
「丹小姐,我们明明才见面不过五分鐘。」
「噢。」
稍微侧着身子,让阳光可以更好地照亮她的颧骨,丹野蕾哼笑了声。
「你更喜欢死对头的公关剧本呀。那也可以,正合我意。」
「等等,」
乐于曼眨着双眼的方式像在询问。
「什么公关剧本?」
「你这个问题不是认真的吧?」
她们点的白酒填满了眼前的玻璃杯,丹野蕾不信任的眼神倒映在那淡金黄色的酒液面上。
见着女人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于诚恳了,她倒抽了一口气,猛地意识到——
「天哪,你是认真的。」
上天见证这有多荒谬。乐于曼依然看着她,双唇半开着傻住了,完全没有保留自己的面部情绪。
「我不懂......丹小姐,是你不喜欢这间义大利餐厅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可以再约其他的地方,可以现在就一起走。」
丹野蕾的脑袋里有成千上万的思绪在飞奔,无法考虑出最好的对策。她转了圈眼珠,耐着性子不让自己吼出声,回道:「不,跟这间该死的义大利餐厅一点关係都没有。」
「那么——」
「我就只是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懂吗?」
她试着别让自己听起来像是在崩溃,儘管现在必须解释的这个环节已经足够荒唐。
「你也是。我知道,任何一间八卦媒体也都知道。」
「什、什么?」
「你再讲一次『什么』,我就会直接走人。」
「我真的什么也——」
丹野蕾听见自己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终于受不了地站起了身,挡住女人眼前的光照,眼神阴沉。
「我就知道这是一个糟糕的决定。」
然后她拾起了包,擦过女人的肩头时瞥见了连忙迎上来的餐厅经理,这让丹野蕾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高跟鞋磕到了桌脚,她以一种尷尬的方式失去身体的重心,直到身子向前倾倒的那一刻都还在想像隔天的八卦杂志会如何——
见鬼了。
首先,她的脊柱有一阵触电般的骚动闪过。她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冷热之间忽地交错了数次,却很温柔的,最为难以忽略的舒服麻痒同时在她的身体深处化开,一路窜到了右腰侧上方,那略微刺痛又陌生的感觉使得丹野蕾差些呻吟出声。
再来,她意识到是乐于曼,她的仇人,从座位跳起来扶住了她的身子。还看起来一脸震惊又担忧的样子。
最后是茫然,两人的相对中。
「......请告诉我你也感觉到了这个。」
丹野蕾靠在女人的臂弯里,但她现在的思绪被更大的衝击所佔据了。
乐于曼空下的那一手捂住了自己身上跟她一模一样的位置。
那是标记微微亮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