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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咻——
    一枚红尾短镖就在此刻毫无征兆地自后而来,猛地钉在了郁棠脚下。
    郁棠步伐一顿,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
    那本该待在京郊赈粮的端王殿下正负手而立着站在廊道的另一头,身后一队银甲骑兵穿盔戴胄,锐锐刀锋直指青冥,胁迫灭口之意不言而喻。
    “阿棠。”郁肃琰开口唤她,“怀里的东西,交出来。”
    郁棠沉默不语,仅只满眼防备地慢慢后退。
    细碎的脚步于大片的银白之中缓缓拖拽出一条蜿蜒的痕迹,幽长的廊道里方才明明还零星存有几个路过的宫人,眼下不过撩个帘的功夫,目之所及便已是阒然一片。
    “阿棠。”郁肃琰再次开口,“东西交出来,别逼本王杀你。”
    郁棠扬眸迎上他的视线,“我不明白二皇兄在说什么。”
    她强自攥紧袖中的圣旨,不动声色地挪步至廊道的边缘,朱红的栏椅后侧是一大片人工开凿出的碧色湖荡,郁棠暗自瞥一眼那飘着浮冰的封冻湖面,心中默默期盼着这冰面可千万别冻得太结实。
    她这厢尤在暗中算计着自己该从何处跳到湖里去,对面的郁肃琰却是突然失了耐心,他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一枚红尾短镖,提步朝着郁棠的方向逼近过去。
    “阿棠。”
    郁肃琰眸色森寒,
    “本王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不懂得珍惜,既是如此,那就别怪本王……”
    “别怪你什么?”
    后方蓦地响起一道轻讽嗓音,郁棠的身躯本能一抖,她循声望去,果然瞧见一抹赤金身影破开风雪,气定神闲地信步而来。
    衮龙锦袍上的兽首张牙舞爪,郁肃璋慢条斯理地转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带着一队黑甲禁卫,针锋相对般站在了郁棠的身后。
    “别怪你不自量力,自寻死路吗?”
    郁肃璋阴恻恻地笑了一笑,
    “老二,你是不是拦错人了?这皇城之中,向来都是你我二人的战场啊。”
    第77章 破晓
    ◎“今日,我要带我夫人回家,意欲阻拦者,杀。”◎
    郁肃璋第一次见到郁棠时, 她还没有自己宫门前的石狮子高。
    小小软软的一团,穿着一件杏红的袄裙,头发扎成两个圆鼓鼓的小揪揪, 其上还缀着铃铛,快走疾跑时叮咚作响,像是枝头鸣啼的欢跃雀鸟。
    那时他堪堪因着辛氏与郁肃琰的有意作梗受了永安帝的训斥,正是心神烦闷的时候, 于是便遣走了身边的小太监, 独自一人躲到御花园的树梢间休憩乘凉。
    细碎的阳光透过层叠的绿叶星星点点地落在他眼皮上, 郁肃璋被这光晃得眉头紧皱,心中怫然一时更甚。
    他不悦地‘啧’了一声, 撑着树干坐起身来,双腿晃荡着悬在枝丫间, 试图寻到一个合适的位置直接跳下来。
    “哥哥。”
    一道轻而软糯的嗓音就在此时冷不防地自树底下传上来,伴着两声清脆的铃铛震响, 奇迹般地抚平了他心头郁郁的躁动。
    ……哥哥?
    郁肃璋眉头一挑,纵身自梢头一跃而下。
    “你居然敢叫我哥哥?你不认识我吗?”
    他半眯着眼睛,饶有兴致地盯着眼前的小团子来回瞧了一瞧,继而撩袍蹲身,没轻没重地掐了一把小团子粉嫩的面颊。
    “你叫什么名字?喊我做什么?”
    小团子被他掐得冒了两眼泪,捧着脸颊向后退开几步,怯生生地回他道:
    “不认识的,我, 我叫阿棠。”
    阿棠?
    哦,就是冷宫里的那位带进来的, 他父皇的便宜女儿。
    郁肃璋敛了敛眸, 想起母后素日里的教诲, 当即便站起身来,一脸嫌弃地揩了揩手指。
    小小的郁棠完全没注意到他厌弃的动作,自顾自地继续回答着他的问题,
    “我在和季昱安玩捉迷藏,但我找不到他了。哥哥,你有瞧见他吗?”
    她一面说着,一面举起肉嘟嘟的小手臂,“季昱安大抵有这么高,鼻子很挺,眼睛亮亮的,像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
    她十分认真地向郁肃璋描绘比划着意欲寻找的‘季昱安’,讲到此处还颇为雀跃地拍了拍手,“很漂亮的!”
    郁肃璋自然认识‘季昱安’,但也确实没有见到他,毕竟这片树林是独属于他大皇子本人的禁地,平日里惯不会有人来,就算有那不长眼的擅自闯入,也会立刻被他毫不犹豫地扔到湖里去。
    “哥哥,你有瞧见季昱安吗?”
    思虑间郁棠又软声软气地问了一句,郁肃璋回过神来,却是端着个居高临下的架势,伸手在她后衣领的位置比划了两下,打算依循着以往的习惯,将这不识高低的小丫头直接提起来,再狠狠地丢出去。
    但他到底没有这么做,最后也仅只勾着唇角嗤笑一声,心道怪不得季路元那厮这几日的午课总是打瞌睡,原来是将午后小憩的功夫都拿来哄孩子了。
    “没有。”
    他复又垂眸睨了郁棠一眼,心底尤在一个劲儿地厌弃人家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拖油瓶,手上却又不自觉地□□了两下她发顶上的小揪揪。
    “不过话说回来,你平日里都和季路元一起玩吗?”
    他坏心地将郁棠圆滚滚的发髻压扁,口中顿了一顿,出于一种微妙的攀比心理,又慢条斯理地问了郁棠一句,
    “你叫他什么?也叫哥哥?”
    郁棠摇了摇头,甜丝丝地弯了弯眼睛,“我就叫他季昱安呀。”
    ——哦,原来只有他才是‘哥哥’。
    他极快地翘了翘唇角,又极快地将那点冒出头的笑意压了回去,指尖不由自主地轻轻拨了拨郁棠发间的小铃铛,感觉心里舒坦不少。
    “我没瞧见季路元。”
    他不露声色地取下一只铃铛藏在掌心里,继而收回手指,抱着手臂后退一步,语调明明还是淡然平和的,直立的身躯却陡然一弯,倏地凑到郁棠眼前,故意做出了一个恶狠狠的龇牙模样。
    “还有你,马上给我从这里离开,以后也再不许进来,听到没有?”
    “我……”
    郁棠被他措不及防的变脸吓得一个哆嗦,
    “我听到了,我马上就走!”
    言罢提着裙摆向外跑去,却是没跑两步又停下来,也不知是想起了徐玉儿的哪句教诲,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后知后觉又有模有样地同他行了一个周全的万福礼。
    “哥哥,哥哥再见!”
    她说完这话就又小跑起来,叮叮咚咚的铃铛声不多时也再听不见。
    郁肃璋凝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之后才收回目光,略显愉悦地轻轻嗤了一声,
    “看在你叫我哥哥又跑得快的份上,这次暂且先饶过你,待到下次……”
    待到下次见面,郁棠却已经知晓了他的身份。她站在桥边,试探性地如初见那般小声地叫他哥哥,被先皇后身旁的嬷嬷厉声训斥后又红着眼睛乖乖改了口,同郁璟仪一样,规规矩矩地唤他大皇兄。
    后来,郁棠偶然撞见他亲手打死了一个小太监,那点子浅淡的疏离便尽数变成了对他的畏怯。
    再后来,徐玉儿因病身死,郁棠迁出冷宫,郁肃琮对她的欺辱愈发肆无忌惮,永安帝便在某次议事之后随口提了一句,只道他身为皇长子,理应多多关照幼妹。自此之后,他便顺理成章地侵入了郁棠的生活。
    如此这般过了数年,当他于某一日间猛然意识到,他对郁棠的关心与限制早已超乎寻常时,郁棠心中的畏怯已然无可挽回地转为了对他的恐惧。
    ……
    冷风吹起落雪,晶莹的雪糁一朵又一朵陷在郁棠的额发间,郁肃璋抬手将她发顶的雪花拂去,突然浅浅地笑了笑。
    “阿棠似乎,很久没有叫过我哥哥了。”
    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郁棠,带着白玉扳指的冰凉大手强硬执起她的腕子,不由分说地在她同样冰凉的掌心里印下一个滚烫的吻。
    说来也是可笑,过去的数载间里,他近乎疯狂地限制着郁棠的一切,可今日的掌心吻却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阿棠,再叫我一声哥哥。”
    郁棠手指颤抖,双唇嚅动半晌,几不可闻地张了张口。
    “哥哥。”
    ……
    [哥哥,你有瞧见季昱安吗?]
    [……瞧见了。]
    郁肃璋扯扯嘴角,他松开郁棠,猛地扬手将人甩向了后方。
    “季路元正从金水河往东华门来,你走吧。”
    他不再看她,高大的身躯徐徐背过去,声音寒萧似冰,唯有喉头几度滚动,
    “马上给我从这里离开。”
    *
    寒风簌簌,天幕晦晦暝暝,黑云几欲压城。
    郁棠急跑着穿过最后一道回廊,东华门明明已近在眼前,她却被三个高大的宦臣连同一队锦衣卫迎头挡住了去路。
    “公主。”
    为首的红衣宦官冷声开口,尖细的嗓音在一片幽晦的暗淡里仿若淬着毒的阴鸷利刺,
    “皇后娘娘要见您。”
    郁棠神色泠泠,“滚开。”
    红衣宦官皱了皱眉,“公主,奴才们都是粗人,若是真的动起手来,恐怕会伤了公主,公主还是乖乖同奴才们走上一趟,莫要让我们难做。”
    郁棠充耳不闻,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本公主让你们滚开,没听到吗?”
    她直直盯着面前的宦官,半月眼里像是含了风雪,“今日不管谁要见我,我都……”
    雾沉沉的眸子忽然一亮,郁棠惊喜一笑,踮脚看向城门,“季路元!”
    在场众人具是一惊,下意识回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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