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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坐在对面的时霂光终于放下笔,拿起手机,尹若阳的目光也自然地放到了自己的手机上头。
    她铁定是要传讯息过来的。他想。毕竟她已经转着笔,时不时往这偷瞄差不多十来分鐘了,这通常是他们工作一阵子后开啟话题的前奏。在想说话,又不想立刻打扰到对方的时候,手机就是个好途径,久了也成了他们的相处默契——虽然先发讯息的大多是她,并且都会被他看出徵兆,演变成一个即时的线上对谈就是了。
    还摆在桌上的手机一如预想地亮起,他不禁一笑,拿起手机打开讯息。
    「忙完了吗?」
    「在笑什么呀?」
    这种状况下的起头通常是开门见山的,来的却是两行没有主题的讯息,显然对方也是察觉了他的察觉。尹若阳笑容渐深,像这样有意无意的互相观察,他可热衷得很。不过这些小心思倒没必要让对方知道,他试图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煞有介事地打起字来。
    「你原本想说什么?」
    「阿姨约我们吃饭,下周哪天有空?」
    ……我妈?
    他眨了眨眼,正要回,页面又跳出一行讯息:
    「对呀,怀疑啊?」
    话都还没说就被抢着答,他抬起头,女孩的眼底净是笑意。虽是笑,她也没开口,低下头继续在萤幕上耕耘。不一会画面上又跳出一行字:
    「你偶尔会边想边说呢,什么时候学的喃喃自语啊(笑)」
    「大概是在监狱太无聊学会的(笑)」他自嘲,有样学样在后面括弧上一个「笑」字。
    结果小腿就冷不防地被踹了一下。
    「说好不拿这开玩笑」
    「什么时候说好的?」他可不记得。
    「现在!」
    「行吧」
    他不禁失笑,都出狱多久了,还不能提。
    「妈怎么跟你约不是跟我约?」
    「阿姨可喜欢我呢」
    「喜欢到想让你当儿媳的那种?」
    讯息到这就没得到回应了。也算是意料之中,他轻笑,装模作样地等一会,才抬起头,对上她有些红了的脸。
    「你以前有这么油腻?」她开口,表情有玩笑也有点羞愤,倒还是贴心地放慢嘴型给他读。
    而那之中,还给他读出了几分认真与试探。
    「……我只对你这样。」
    他扬起以往捉弄她的訕笑,连口吻也轻浮起来,直视她的眼却又掺着微不可见的真诚。
    事实上,他母亲确实曾与他讨论过两人的关係,也支持他与她一起走下去。他心底也是如此期望的,总感觉前半生的风风雨雨都是与时霂光一起度过的,后半生的岁月静好理应也想和她一起走。
    但期望归期望,还是有许多事情得考虑,再怎么样,他都是个身体有残缺,甚至有前科的人,即使客观而言这都能被体谅,知道一切过程的她更不可能在乎,并不代表这些就能被如此轻描淡写地带过。
    若真步入婚姻,就不会只是彼此,或是他们与他母亲三个人的事。那会涵盖两个家族,甚至是更远更多,加上时霂光也曾是公眾人物,影响的范围更可能远超出预想。
    这种严肃的事,他也就只能这般开玩笑地提。哪怕时霂光可能还没想这么远,或是只要他开口就会立刻点头,从当年她带着创作好的〈光隐〉到监狱去探访他的那刻起,所有关于他的事情,她几乎都是以豁出去的气势在做的。
    而他不希望她为他的决定都非得「豁出去」不可,两个人若不能对等地走下去,关係迟早会垮。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虽然还需要时间,他不会让她等太久的,但也不代表他要一意孤行,等考量好所有,他会提出来与她一同面对。
    失而復得的宝物没道理再放一次手,走错的路也没道理重蹈覆辙。
    「你好狡猾。」
    他看见了她的嘟嚷。
    「别生气。」他拉过她的手,放在掌间轻轻地揉,「新曲刚好写到一个段落,要不要试听?」
    「要!」她迅速点点头,立刻起身。呕气转眼成了过眼云烟。
    都多大的人了,跟个孩子似的。他笑着起身,拿起桌上的谱,牵着她往琴房走。
    他们在一年半前合租了这间近郊的公寓,三房两厅,还有个可以搞园艺的阳台。房间一人一间,剩下的那间当琴房兼录音室,餐厅则改成了工作室,客厅的功能倒是正常,一个给他们窝在一起吃吃喝喝犯懒的好地方。
    「同居不同房?非常好!你给我好好保持距离,赶乱碰霂光我跟你没完!」
    还记得刚安定好,邀请苏季清来参观,一起跟来的梁语瑶死抱着霂光,衝着他就是一顿唸,好歹也是个风评不错的心理諮商师,脾气却是一如既往地火爆。
    亲近之馀保有个人空间,就算没有梁语瑶威吓,他跟霂光都认同这个制度存在的必要性。同房的话……还是等婚后吧?不过偶尔一起睡也是挺好的……?
    他蹙起眉,总感觉跟梁语瑶没完没了的日子恐怕是不远了。
    「这次的曲子感觉比较抒情摇滚呢——嗯?」
    在他边移动边走神的一小段时间,时霂光已经把谱接过去快速读了遍。岂料琴房走到了,也对曲有了概念,抬头却见对方心不在焉。她使劲摇晃还牵着的手,总算把男人的目光从思绪里晃了出来。
    「在想什么?」
    「……嗯。」他没有回答,也是难得语塞,逕自把人给带到钢琴旁的小沙发安置好,又拿着谱到钢琴前就定位,「我要弹了。」
    「什么呀……」
    这人一下笑一下皱眉的,被安在试听席的时霂光感到十足困惑。这下好奇心可盖过了对音乐的喜爱,她瞇起眼,找着机会非得套出个所以来。
    这还真被她找到了,弹过一轮尹若阳让她给建议,这曲之后他是打算填词给她唱的,放到他们一起经营的创作频道。一逮到机会时霂光就迫不及待从沙发上弹起来,推了推尹若阳的肩膀让他让出点座位,便顺理成章地挤到了一块。
    具体的计划是没有,距离先拉近肯定是对的。
    「这里再加几个音如何,这样节奏感会更强一些。」
    她指了指谱,又在琴键上即兴了几种弹法,虽是别有用心地凑过来,遇到专业还是忍不住认真。她已经不是当年只能坐在一边听的女孩了,容易被氛围带偏却是始终如一。
    就算没读唇,尹若阳也晓得她的意思,只是晓得归晓得……他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一瞬间想起了当年一起创作的短暂日子。当时的霂光比现在青涩得多,不太表达己见,表情倒是一样认真。
    让她坐在身边一起创作音乐,是他的梦想,当年的他,一直是抱着是最初也可能是最后的觉悟,在无法想像未来的日子,怀抱着喜悦与苦涩,与什么都忘记了的她,完成这个孩提时许下的约定。
    淡淡的清香随着缩短的距离而来,是他们一起买的,洗发精的味道。他的思绪再次回到现实,梦想成了日常,这是以前的他无法想像的。亲暱的距离,时霂光细白的手在琴键上游走,手肘无心而不时地蹭过他的胸口——
    这回无法集中的反倒是他了。
    「所以你觉得——到底怎么啦?」
    在时霂光的认知中,向来精明得令人又爱又恨的尹若阳,大概把一年份的恍神都用到了今天。
    「嗯?」
    「唔……你看起来有逐渐沉迷思绪的老化现象?」她盯着他,左思右想挤出了个有点莫名其妙的形容。
    「是吗?」尹若阳不置可否,伸手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下巴枕到她的肩窝,在耳侧轻声呢喃,「我有时会想起过去,或是因为过去陷入思考,不过,全是关于你的。」
    「哈。」时霂光不轻不重地推了下他的肩,硬是拉出了点距离,她对他真的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现在开始她要全副武装来抵御他的油腻,「那你说,过去跟现在的我,哪个更好?」
    「唔嗯,过去造就现在的你,所以过去跟现在都是你,不能比较。」他一点也没介意她推开的举动,手还是环在她身上,一派认真地分析起来,「不过,变化是挺大的。」
    「怎么说?」
    「例如——」他狡黠一笑,微微收紧环在她腰上的力道,「当初还有人觉得椅子很可怜不愿意坐一起,现在倒是开始忘记惜物爱物了?」
    「……啊!」时霂光愣了愣,这才想起好像真有这么段故事,羞耻的同时又有点来气,最后尹若阳不也没听她的话,还很不给面子地大笑完后,再把她拉过去坐下迫害椅子了嘛。
    「那时我们又不熟,谁会跟一个刚认识的人这么挤地坐在一起!」
    「不是刚认识,我们在你十岁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是谁让我忘记的?嗯?」时霂光终于忍不下去,伸手往尹若阳脸上狠狠掐了一把。
    「是我,对不起。」
    尹若阳伸手覆上她捏在他脸上的手,不晓得是演的还是认真的,眼神瞬间就低落了下来。
    「……你知道我不是想听这个。」
    就算是演的,也是骗到她了。她放缓力道,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过去的话题真是该死地有毒,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彼此的痛。
    但……虽然会痛,他们会克服的。她的思绪恍然回到了尹若阳刚出狱的时候,那时的他们没急着安顿,反倒是先一起旅行了段时间,用特殊的相机记录普通的风景,再将它们一一埋在当地。他们只留下一份仅存一张额度的底片,同样埋在旅途所经的地方,一直到连相机也埋于某处的土壤,才又回到这个城市——
    接下来的每一步,他们都会踏踏实实地走下去。
    她腾出另一隻手安抚似地挠了挠他的头发,昔日的银灰早已留回了黑发,尹若阳没想再去染,头发也没再留到以前的长度。他说,他已经不需要用这些掩饰自己,掩饰后颈的那道疤,这牢坐了反而令他焕然一新。
    黑色短发的尹若阳,倒有几分少年的清爽,气质与过往相比,却是更稳重成熟了。是啊,他们都与过去不同了,但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如此喜欢。
    她摩娑着他的后颈,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一笑连气氛也跟着晃荡,她感到腰间的手又收紧了些,他们就这么对上眼,距离在恍然间凑近几分,淡淡的鼻息落在彼此颊上,她看着逐渐佔据所有视线的脸庞,缓缓闭上眼。
    极其轻巧的一个浅吻,渐渐地深而缠绵起来,他像是要把她揉进心里地紧抱着,一手扣住了她的后脑,她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拋弃一切羞怯地回应着他。
    双脣分离,若有似无地牵出一条银丝,他在她迷离的眼中看见同样意乱情迷的自己。就连声音也嘶哑起来,可惜他自己听不见——
    「我们——」
    倏地睁开眼,他是被来自肩膀的摇动给晃醒的,阳光自窗外倾落进来,扎得他瞬间又瞇起了眼。
    适应片刻,他总算又睁开了眼,时霂光坐在床边,眼底净是笑意。她收回抚在他肩上的手,显然就是她摇醒他的。
    「醒啦?」
    「这里是……」
    「睡糊涂啦?连自己房间都认不得!」
    他挣扎着撑起身,发现自己并不在琴房,确实躺在房间的床上——怎么回事?
    「你难得赖床呢,搬来这我还是第一次叫你起床,做了什么好梦吗?」
    ……刚刚的一切都是梦?时霂光的话他是有看没进,满脑子全是纠结。那种真实却又出格的场景是一场梦……他真不晓得该惋惜还是该庆幸。
    「好啦,你清醒一下就出来吧,早餐我弄好啦。」见他迟迟没有回神,时霂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起身离开房间。
    「那时的我是想说什么啊……」
    待房门关上,他双手抱头,鲜有的羞耻感就这么直直窜上脑门。
    他花十多分鐘把自己梳洗好,换了件休间的衬衫来到客厅,与时霂光窝在沙发上,边吃边看新闻。
    电视的画面一幕换过一幕,却是没有把他的神给唤回来。他没来由地还是为稍早的一切感到可惜,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又开始谴责自己,就这么食不知味地把早餐给吃完了。
    他总算回神是在他们移动到改成工作台的餐桌,他盯着在梦里完成了一个大段,在现实却没有进度的谱,终于认分地开始工作。
    工作是个非常好转移注意的手段,他这一埋头就没再多想,一直到快中午,换坐在对面的时霂光开始分神,若有所思地往这偷瞧,他才暂且从谱上抽开,打开了对方传来的讯息——
    「阿姨约我们吃饭,下周哪天有空?」
    ……嗯?
    ——〈完结番外:……梦?〉(完)
    ***
    这番外的标题就叫预知梦了(尖叫)
    好啦,难得应该算发糖又大粗长的番外,标题是梦,但其实就是他们未来生活的呈现啦xd希望大家喜欢囉!时间是跳到了出狱之后,不过就算事情解决了,还是会有许多现实层面的问题需要面对——我是这么考虑的,所以在番外的部分还是写下了一些比较严肃的想法。
    可我相信他们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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